說是要出海,這些日子裡,溫韻之聯係上渡口營運船商,溫霆舊時聊得來的好友,李明義。
蘿桃走前忙後地準備路上要帶的行李和乾糧。
反倒是荀鈺,不知去哪淘了張羊皮海陸圖,整日不見蹤影。
車馬聲聲碾著軲轆作響,一掀起那遮簾,便隨著海風吹上了甲板。
敦海碼頭不比海城內道,沒了四布密接的瓷瓦橫磚,海風卷攜著空中彌漫的森森霧氣,吹響海浪片片。
溫韻之一行人來到渡口,將餘下買船的銀兩交付到李明義的手中道:“李叔,這剩下的銀子都在這了,您點點。”
李明義抬眼一瞥,三人都戴著鬥笠,瞧不著是誰,唯一能確認的是說話的,是溫霆那可憐的女兒。他又掂了掂手中錢袋的分量,蹙眉道:“多了些,你正值用錢的時候,叔不要你的。”說著,便從錢袋裡取了三兩碎銀,塞回她手裡。
“左右這船是缺了些把帆的夥計,就當是雇傭人手的費用。”溫韻之又將碎銀推了回去,她清晰地記著,得知溫霆去了的消息後,是有那麼幾個有情有義的叔伯來添人情的,李明義就是其中一個。
所以此次采買用船,溫韻之頭個考慮的就是他這處。
“跟你叔還客氣,人手我這多的是,幫個忙的事。不收著,可是瞧不起你叔?”李明義又將碎銀推了回去,未待溫韻之回話,緊接著道,“你們買了船是要去哪兒?”
說著,他側目望了眼無際的海麵:“今兒天好,有風吹著,適合出海遊玩。”
李明義既說了,那話裡話外的意思哪能聽不明白。
所幸原先的計劃也是付清銀子,便出海去找溫霆生前最後一趟出海所去的島嶼。沒有水手把帆引渡,憑他們三人,是沒得去的。
李明義此舉,溫韻之也不好駁了他的心意,便大大方方地接受,她微微頷首道:“李叔說的是,天這好,是要出海的。隻是……”她揚手一抬指著身旁兩位,接著道,“我們三人力薄,此等大船,還勞煩您多借些人手給我們。”
“那是自然。”李明義揚笑回應。
“起錨!”
隨著臨時雇傭的水手聲喊,搖鈴聲響不停。這艘不算小體積的海船迎著海風,朝定川雲島的方向行駛。
船艙內處,正室擺著張契扣嚴密的榫卯工藝製成的長桌,通體的柚木所造,防水防潮。
“我們先去趟定川雲島,那兒有個打鐵經驗頗豐的,姓衛名毅。”荀鈺對著桌上的羊皮地圖指道。
蘿桃在一旁問道:“可是要去打些趁手的兵器?”
“正是。”荀鈺點了點頭應聲作答。
這衛氏鐵匠在航船人眼裡可謂是無人不知,溫韻之便是從父親的口中得知過。
“凡在海上行者,除浪拍風吹倒,亦與寇者搏之,所持兵械甲器,得衛毅所造者,皆有生機反抗。”溫韻之指腹搭在羊皮圖上喃喃道。
就算是武力差些意思的水手,所持衛毅造的兵器,都有反抗抵禦橫行猖獗海寇之力。
“隻是師傅又從何得知衛毅的手藝?若沒記錯,依著師傅先前的意思,原是住在山野林中避世隱居。”溫韻之眸光流轉,不知在想些什麼。
四周靜默兩息,荀鈺輕笑兩聲:“你倒好,真當前些日子我沒得旁做,享樂吃茶呢。”說罷,從懷中掏了另一卷羊皮紙來攤在桌前。
“打前兒四處走動,海上事吾鮮少知。隻道是與那些個懂得多的,多吃了幾杯茶罷了。若非如此,怎有這一二三的。”
溫韻之順著荀鈺攤開的羊皮卷看去,那上頭清晰地注寫著。
一、定川雲島尋鐵匠衛毅打造趁手兵器
二、敦海北部邊界由陸元治汛地治理,民風淳樸,可行至補糧休整。
三、靠臨封台海峽地界多有海寇
四、謹記風浪越大魚越大,但且小心暴風雨夜。
除了鐵匠衛毅之事,餘下的事就連溫韻之都不多知曉,如此細枝末節之事,非一時半會能打探清。
如此,溫韻之的疑慮消了大半,她低首閃爍著目光略表歉意:“原是這般……自經曆了那些人情冷暖,我越發敏感多心了,倒是是我的不是。師傅莫要怪罪。”
“無妨,也是我朝夕無影,未曾提及。”荀鈺擺了擺手,複又在桌上的沙池戰略盤中插上不同顏色的旗幟,“可曾想好打造何種兵器?若說海上,多是以弓箭、刀、劍、槍為主。當然了,最多使的聽聞是逐浪號上那些水手們所用的彎刀。”
武學期日,溫韻之多半的兵器都使過,唯有槍使得最為順手。
“我多半是造槍的,師傅你呢?”溫韻之思索不過一息,口快道。
“我約莫是用不上的。”荀鈺搖了搖頭。
“這是為何?”溫韻之不解道。
“我原是不會武的,所造兵器與浪費有何區彆?”荀鈺神色淡淡,指尖順著沙盤,照著羊皮圖上的路線理清擺弄。
“怎會?”蘿桃聞言一聲驚疑,像是聽了什麼稀罕話道,“小姐的武功都是從夫子您這學的……”
雖未像蘿桃一般驚呼出聲,溫韻之心中也有不小的震驚,練武草草數月,一切招數皆是荀鈺口述所學,可即便是從未見他示範,也萬般不懂,他竟是個不會武的。
兩人的心思都寫在臉上,荀鈺走到一旁開窗端視了會天氣,複又關上道:“沒甚稀奇的,我隻是把武學古籍參透懂了麵上的一層,口述與溫韻之,也幸得她悟性高能參透。”
“這……”蘿桃仍在驚疑中未能緩神。
溫韻之在一旁未曾開口,眼望著荀鈺走至門邊,她言道:“會與不會的再說,師傅還是打件兵器的好。你羊皮圖上也寫了海上險遇,論理學名堂您都曉得,隻是缺乏實練罷了。”
聞言荀鈺腳步一滯,不輕不淡地說了句:“已是一船之主的人了,該當得一句船長。天這好,我上去賞賞山河。”
艙內隻餘溫蘿二人,方才的一番話,令蘿桃陷入沉思,她沉吟片刻,拉了拉正瞧著沙盤出神的溫韻之道:“小姐,方才夫子所說的話,是誆人的嗎?”
回過神來,溫韻之搖搖頭道:“我卻未曾見過他使兵器,應是說的真話。”
“夫子還真是個奇人,小姐您也是,光憑口說的,便學了這些本事。不愧是咱們船長。”蘿桃一雙杏眼迎燈而閃,唇角邊揚起弧度。
“儘打趣我。”溫韻之輕輕搡她一掌。
碼頭離定川雲島不算太遠,日行三日便能抵達,而向北再行七日便是敦海北界。
下船前,水手們拋錨定住船位,再拉了兩根粗繩綁上壁灘上的樁子固定。
落地需順著船沿邊的繩梯而下,溫韻之隻身搭上船梯迅速爬下,行雲流水間腳落定穩身。蘿桃跟在她身後緩緩下著,下船不比上船,稍稍側目便能瞧見浪潮拍打的海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裡。
觀之蘿桃的打擺緩慢,荀鈺倒是沒怵下船,身型平穩,乾脆落地。
定川雲島落座海城與敦海北界中間,沙灘上種了許些樹,順著高杆向天看去,還能瞧見一兩棵上結著未見過的果子。
臨海近的沙地沾了水,踩起來潮濕且硬,多走兩步到了乾沙處,照了半日的暖陽又稍有些燙。
壁灘處鮮少有人,遠遠的隻瞧見個漁夫在遠處收網。
船上水手中有個年歲三十的王哥對這甚熟,他落地拍了拍褥褲上的塵土,揚手一揮:“船長,順著林道走二裡就能見到集市,我在前頭領頭,你們跟後頭彆落了。”他說著,越過一行人過去,撩開頭頂的芭蕉葉片,“林道雖平穩,卻極易繞暈,可得跟緊些。”
“大家夥都跟緊些。”溫韻之側頭朝後一喊,緊跟著王三喜。
“船長放心罷!”身後荀鈺回了句。
這幾日在蘿桃的熏陶下,大家都對溫韻之喊起了船長,也從未麵上表露出什麼鄙夷,更是未曾言過不合時宜的玩笑話。
為了方便行走,溫韻之特意備了許多件勁裝在海上穿,她邊走邊用著馬寅虎那借來的彎刀砍去路旁礙腳的枯枝殘葉。
二裡路不算太遠,林道路也好走,一行人走出林子來到鎮上,眼前豁然開朗。
林道旁的拓碑上寫著雲集二字,街上行人不似海城那般多,好些個年長的圍坐在張棋桌前,孩童順著街道,從這頭跑來,又順著那頭去。
王三喜帶眾人來到間客棧,辦理了入住手續,指著東街市口的巷子處道:“前邊東口第一家便是衛毅的鐵匠鋪子。你們去就行,這鐵也不是一天能打成的,不用在那處候著。我們哥幾個都有自己的趁手家夥,就不去那了。有事就來客棧吩咐,我們就在這處歇腳。南街還有許多做小吃的攤販,一會子可以去那邊逛逛。”
“好,王哥你們要是去吃酒的也沒事,左右這一時半會也走不了。”溫韻之打了招呼,與荀鈺蘿桃二人朝鐵匠鋪去。
巷口旁立著位看起來十四五的少女,攏著袖襟掩麵跺腳。
溫韻之見此上前詢問:“姑娘可還好麼?何事哭得如此傷心?”
溫韻之朝旁看了一眼,蘿桃會意地從懷中遞去一方乾淨帕子去。
那女子聞聲是位女子聲,緩了兩息掩著麵露出一雙燦眸,接過帕子道:“方才讓牛家那兩臭小子說了兩句,氣哭的。倒沒什麼大礙,勞姑娘掛心。”
“他們說什麼了?”蘿桃嘴快道。
“你這丫頭……”溫韻之不讚同地瞪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