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鳶剛洗漱完畢,就聽門口有人在輕輕喊著她的名字,於是一邊用帕子絞著頭發一邊打開了門。
江予懷衣衫齊整地倚在門邊,但他的眼睫還是濕漉漉的,就連發梢還滴著水,在衣襟處洇濕一大片水痕,隱隱透著衣下肌肉的走勢。
直到他下巴處的水滴沒入鎖骨之間,她才看清那兒居然有一顆米痣,在無端地蠱惑人心。
發覺她在看他,江予懷側著頭,琉璃似的眼眸映著她的倒影,似笑非笑。
慌張之餘,慕容鳶連忙錯開眼,目光隻盯著木質的梁柱上交橫的木紋,以掩蓋自己方才的片刻失態:“你大半夜來找我,有什麼急事嗎?”
“沒什麼事,隻是考慮到這客棧不甚安全,今夜我們同睡一屋。”
江予懷麵色淡然,絲毫不提自己剛才出於擔心,著急忙慌地沐浴完就在門口一直守著的事。
他一席話屬實超出了慕容鳶的意料,她愣了一下,內心有幾分異樣,便茫然地眨了眨眼道:“同睡……一屋?”
“意思就是你睡你的,我在屋裡守著就好,”見她欲言又止,他又補了一句,“我無礙,行軍之時也是不能隨便歇息的,到了永州驛後再補覺也是可以的。”
見他態度堅決,慕容鳶隻得點頭,等他進了屋就關上門,一口氣把燭火給吹滅了。
隨著時間的流逝,樓下的喧聲也漸漸平息,萬籟俱寂,耳畔縈繞著郊野間的依稀蟲鳴聲。
她閉上雙眼卻沒有一絲困意,五感在黑夜裡無限放大,被褥下的手緊緊握著月隱。
直到夜深人靜,朱窈娘親自煮了兩碗糖水,讓小二端了跟在身後,扭著纖細的腰肢便上了樓。
她先是謹慎地叩了叩門,輕聲問道:“小郎君現在睡了嗎,奴家準備了點糖水,給您嘗嘗?”
萬籟俱寂不見人聲,她滿意地點點頭,嘴角勾上一抹攝人心魄的笑容,於是拔下鬢邊的芙蓉金釵,輕輕從外麵挑下了門栓。
二人直奔床頭,透過皎潔如水的月色,床上的少年眉目清秀,神情安祥,已然沉睡於夢鄉之中。
窈娘又低低喚了一聲“郎君”,見到那人還是沒有動靜,才徹底放下心來,下一刻得意地掏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徑直朝床上的人刺去。
慕容鳶卻在此時突然睜眼,眼裡迸發的冰冷殺意教窈娘心下一驚,一時刀尖懸停在半空中,此時身後卻又突然有人來奪她的刀。
她指尖翻飛,輕巧地將匕首轉了個方向,刀刀揮舞淩風,腿腳更是如破雲之箭直擊來人麵門,紅紗裙擺似水麵紅蓮般在空中漾開。
江予懷卻不慌不忙,以退為進,行雲流水般地化解了那些氣勢淩人的招式,待朱窈娘轉換氣息動作遲滯之時,他腳下突然一轉,從側後方瞬移到她的麵前,隨即點了幾個穴位,讓她動彈不得。
黑夜之中,他一身玄衣隱於夜色,唯有如玉麵容朦朧可見。
隻聽他冷哼一聲道:“不自量力。”
又聽“哢擦”一聲,朱窈娘隻覺得腕間筋骨寸斷,方才手上拿著的匕首卻轉眼被江予懷捏在手中把玩。
看見不知何時被拍暈在牆角的小二,她沒來由地有些後怕,這人居然能在她身後悄無聲息地放倒他,實力不可小覷。
窈娘不禁冷汗涔涔,正欲呼喊時,又聽江予懷冷冷警告道:“彆白費力氣了,現在你的那些手下沒一個能幫你的。若是不小心吵醒了其他人,誰知道是來幫忙,還是來多謀一分利的?”
她臉色一白,這間客棧住了不少打打殺殺的劫匪,而自己此時已被點了穴是動彈不得,那些人若隻拿些錢財也就罷了,要是生了旁的歪斜心思她還真的在劫難逃。
這時,那幅小小的畫卷卻從她的袖中掉落,在客棧半是濕腐的木地板上,畫卷上的兩人天神之姿。
慕容鳶神色一凜,拿著月隱抵在她潔白的頸間逼問:“這幅畫卷是誰給你的?”
在這幅畫卷掉出來之前,她原本以為窈娘隻是有所圖謀,永夜客棧是索財害命的黑店,但眼下這情形分明是一場早有準備的預謀。
或許給了畫卷的人精心策劃了棠州驛的那場蛇患,目的就是要逼他們無法入住官驛,棠州與永州之間的民家客棧又少,永夜客棧不遠不近,又地處兩州相互推攮監管的交界點,倒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從京城出發直到現在,他們走的每一步,都精準踩到了那人的算計之上。
窈娘略帶不甘地剮了她一眼,有些不情不願道:“是一位身穿黑色鬥篷的大人,我不知道他長什麼模樣,他給了我一根黃條做定金,隻要能取了你們的性命,事成之後再補給我十根。”
江予懷沉思片刻,而後低聲對窈娘說道:“你的穴位兩個時辰後就能解開,在此之前你若膽敢叫出一聲,我便殺了你。”
窈娘眼眶含淚地點點頭,看著他拉過慕容鳶的手匆匆逃離。
直到兩個時辰以後,窈娘經過無數次費儘全力的掙紮後,才發現自己的身體終於能夠動彈,她喜不自勝地跑到窗邊放出一枚響箭,聲音直破長空。
樹林間一輛馬車慌張逃竄,車後十餘名黑衣人策馬緊追不舍。眼見著馬車越跑越快,為首的人一聲令下,三千箭矢齊發,教那雲錦車簾瞬間變得千瘡百孔,幾聲哀嚎響徹山林。
眾人立馬上前將馬車團團包圍,剛才下令的黑衣人半是不屑地一劍割破車簾,卻隻看見車廂裡倒著一群麵露慘死之色的莽夫,他們懷中的包裹經過一路顛簸後已經半敞,車內散落一地金銀珠寶。
眼前樹林綿延連山,隻聽風聲過境,滿山樹葉沙沙作響,哪裡還能見得二人蹤影。
“該死。”
黑衣人狠狠唾罵一聲,寬大的衣袍在風中獵獵作響,露出掌指相連處的一道銅錢大的新生瘢痕。
*
另一邊,江予懷帶著慕容鳶縱馬奔馳,天色熹微,而他們經過一宿的奔波才將那一大片噩夢般的樹林拋在身後。
直到馬蹄聲頹,二人才勉強抵達永州驛。
吃著熱茶和早點,慕容鳶才緩了點力氣,看著對麵正慢條斯理地品著茶的江予懷,不禁誇讚道:“沒想到臨走了你居然還能擺他們一道,真是佩服。”
江予懷嘴角一勾,便教那張驚豔絕倫的麵容熠熠生光。
“那些歹人搶來的東西那樣多,我們放跑了他們的馬,要不想被人逮著,他們隻得乘我們的車走,那時窈娘必定會聯絡那位幕後主使,告知我們逃跑的消息,將那些人引到彆處,就是要教他們白跑一趟。”
接著,他伸出白皙修長的手指,從她手中奪了一塊糕點送入口中:“他們想來個甕中捉鱉,本王隻好來個兵不厭詐。”
慕容鳶有些茫然地擦去了手上殘餘的渣滓——這桌上明明擺著好幾盤糕點,為什麼偏要搶她手上那一個。隻是她的心頭又湧上一絲憂慮:“沒想到我們都已經遠走,京中那些人還是不肯放過你我。”
“萬事彆往壞的方麵想,他們逼得越近,就說明我們離真相就越近。”
他笑了笑,將一路走來的艱辛說得十分輕鬆,寥寥幾句卻讓她莫名感到安心。
慕容鳶又道:“眼下我們行囊輕便,接下來的路應該趕的更快才是,等到了幽州,情況就會好些。”
雖然在慕容軍覆滅以後,幽州就換了其他將領管轄,但接任的幽州統帥曾是她的叔父慕容清的舊識,總之不會為難他們,那些人要動手也不會像現在這般容易了。
江予懷點點頭道:“以防萬一,我們官道和小道換著走,快一點的話下個月也就到了,還正好能趕上山茶花未謝的時候。”
慕容鳶的思緒飄忽,想起以前阿姊鎮守北煞時都會在信封中夾上一朵山茶乾花做紀念,心尖又蔓延著點滴酸苦味。
江予懷猶豫了一會,正在糾結要不要邀請她時,就聽她低聲應道。
“好,到時候我們一起去賞花。”
不見卿顏隻見花,惟願我生來時,卿魂早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