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一朵嫩紅的桃花輕輕飛揚,隨著一陣看不見的清風飄搖盤旋,餘下一抹光華。
倏地,那嬌妍的花瓣被一道明亮的劍光裂成兩半,殘軀在空中倒了兩個卷兒,便慘兮兮地倒在一片水窪中。
一片詭異的紅附上殘敗的花瓣,忽然出現一名神秘男子,他似一團黑霧般看不真切,一腳無情地踩爛了一地桃花。
他手裡的殘劍映著地麵,反射出那一片血紅的水窪——那原不是什麼潦水,竟由一灘血水聚成。
霧靄深處,男子朦朧的身影漸漸隱去,桃花紛飛之中,血水蔓延成溪。
慕容鳶猛地驚醒。
她看向鏡中,美人的麵容慘白一片,眼神中隱隱透著一絲恐懼。她緩了口氣,隻覺得心頭仿佛被一塊巨石壓著,十分壓抑。
她從未做過如此詭異的夢,似陰陽交界,神鬼莫辨。便也連忙推開窗,直到一股清新的空氣湧入鼻間,才將她心尖的那分邪祟驅除一二。
沐浴在日光之中,慕容鳶才靜下心來細細回想,那一片桃花到底在何處,那些血又是誰流的,夢中的人又為何是一團黑霧呢?
她正想著,突然有人叩了叩窗欞,在空寂的屋內顯得格外唐突,驚得她不禁往後退了一步。
看著她戒備的神色,拿著幾帖草藥的懷若穀笑容凝固在臉上,訕訕地摸著鼻子道:“祝枝,你怎麼突然這麼怕我?”
慕容鳶回過神來,麵上也帶了一絲羞惱:“不知神醫大人找我有什麼事?”
“哪門子的神醫大人,叫我若穀就好,”懷若穀嘿嘿一笑,“今日已是初五,我在京中待著很不舒服,估摸著不些時日就走了,走前來跟你道個彆,算是答謝你這些天辛苦給我做的那些糕點。”
他又提起手中的草藥晃了晃,嬉顏與周身氣質格格不入:“對了,這些都是我特地找來的溫補的藥,你記得煎來吃。”
“有多特地?”
慕容鳶挑了挑眉,這些天她已經將他的性子摸得左右不離。
“這個,這個……”
懷若穀有些窘迫——這些草藥都是他特地從藥房買來的,也算特地吧?
慕容鳶嘴角微勾,又道:“你既然要走了,怎麼不見得和王爺再多聊聊?”
“他?”
懷若穀撇撇嘴,狀似不經意道:“聽說宮裡出事了,陛下和殿下一大早就把他叫進宮裡去了。”
慕容鳶眉心微蹙,一股某名的不祥之感湧上心頭,聲音中不自覺地帶了點顫意:“發生何事了?”
懷若穀眼神有些閃爍,明明江予懷早上離開時特意交代過,此事一定不要告訴她,但是紙終究包不住火的嘛,更何況現在那件事鬨得滿城風雨,能瞞得住她也難。
於是他略帶躊躇地開口:“昨日裡在景陽宮附近發現了十多具宮女的屍首,俱是蠱蟲入身,爆體而亡。”
他注視著慕容鳶的臉色,話中又帶了一點小心翼翼:“聽說宮女們中的是噬心蠱,而且……景陽宮曾是阿懷母妃的寢宮。”
噬心蠱?
慕容鳶的腦中轟然一片空白。
她儘量平息著急促的呼吸,好讓自己的腦子保持著清醒:“怎麼會,噬心蠱不是已經是八年前的事了嗎?”
“不錯,我原以為八年前阿懷中了噬心蠱之後,世上就不會再出現如此毒的蠱蟲。”
懷若穀輕輕歎了口氣:“但是那些人體內的蠱蟲明顯比阿懷體內的多得多,以至於頃刻間就被啃噬而亡。我雖不通蠱術,但也看得出來阿懷身上緩慢生長的藍紋是蠱毒所致,聽說那些宮女的瞳孔之中亦是布滿藍紋,恐怖異常。”
慕容鳶苦笑一聲,噬心蠱的突然出現,不一定對江予懷是什麼好事,還偏偏扯到了他過世已久的母妃,指不定就惹禍上身。
但她隻能預知未來不能回到過去,所以方才夢見的那一場劍煞桃花,也許不是江予懷所牽涉的事。
如是想著,她的心境很快就冷靜下來,眼下事情迭起,隻能先著手一件慢慢解決才是。
懷若穀見慕容鳶一直沉默不語,以為她是擔心江予懷的處境,正欲開口安慰時,後者卻突然抬起頭看著他,一雙鳳眸明亮不可直視。
“你可知道有什麼法子能再回溯夢境之中發生的事情?”慕容鳶說道。
“溯夢?”懷若穀沉思片刻,恍然一聲道,“祝由術或許可以做到。”
“祝由術?”
“此術承自巫醫一脈,我路過南昭時曾有幸見過。巫醫以燃離魂草為引,讓病者在夢中自行找尋曾被忽略的病因,在當地頗有療效。”
懷若穀麵上浮上一絲疑惑:“隻是現在還青天白日,你要做夢乾什麼?”
“你還是彆問了,”慕容鳶低垂眼簾,墨睫灑下一片陰影,“你若是信我,便幫我這個忙吧,興許還能救人。”
“好,你是阿懷的心腹,他信你,我自然也信你,”他複而說道,“我曾經從南昭帶回了不少曬乾的離魂草,都擱在我的藥箱裡,你等我片刻,我這就去取來。”
懷若穀慌慌張張地出去,不多時便抱著藥箱回來。隻見他將門窗全部關死,又用黑布貼了窗欞,直到四周一片死寂漆黑。
他用磨缽將離魂草碾成細細的粉末,並倒入了博山爐中,又打開了火折子,幽幽光線勉強照亮屋子。
昏暗之中,他一臉肅容:“祝由術很耗費患者心力,在一柱香燃儘之前我會喊你的名字,聽見了就要馬上脫身出來,記住了麼?”
慕容鳶點了點頭,突然又想到什麼,低聲道:“若是我不能及時回來呢?”
“那多半會損傷心智,甚至可能患上離魂症,”他一字一頓,語氣極為警誡,“那樣你會變成一個瘋子。”
“我知道了。”
她幽幽應道,麵色冷靜如常。
於是慕容鳶借著火折子的光上了榻,輕輕閉上了雙眼,懷若穀輕手輕腳地點了線香和香爐,一口氣把火折子熄了。
在一片漆黑之中,慕容鳶的五感更加敏銳,隨著一股清冽的冷香鑽入鼻間,她的意識漸漸模糊起來。
眼前又是一片濃重如雲的黑霧,透著幽幽光線,幾枝嬌豔的桃花枝卻搖曳生姿,生出一種詭異的美感。
汩汩鮮血在地麵上肆意漫流,竟浸透了桃樹的根,就連樹上的桃花似乎也帶上了濃鬱的血色。
慕容鳶置身其中,她低頭一看,自己的身體正如魂體一般,呈現出半透明的質體。她欲往濃霧深處走去,卻仿佛被一道透明的障壁隔著,怎麼努力都不能行。
一聲淒厲的慘叫從霧色深處傳來,接著一人提著殘劍走出,深重的濃霧似乎團團附在他的身上,便讓他周身難辨。
慕容鳶連忙趕上前去,男子似乎看不見她神誌之中的質體,隻是一步步地往前走著,每一步都碾爛了不少桃花,汁水混著鮮血彙聚成窪,不禁讓人悚然。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慕容鳶的質體越發透明,突然一道熟悉的聲線在濃霧之上響起,仿佛淩於這片時空之外,如低雷在一遍遍喊她的名字。
“祝枝,祝枝——”
他每喊一聲,她的質體就如風中殘燭般搖晃一下。慕容鳶咬咬牙,努力排開聲音的影響,又拖著透明如冰的身體跟隨著男子的背影。
屋內線香和離魂香都快燃儘,懷若穀看著榻上麵容痛苦掙紮的人兒,她流儘了汗水,甚至眼角也開始流出清淚,卻沒有半點要醒來的跡象。
他慌了神,焦急地一遍遍喊著慕容鳶的名字,喊著魂歸來兮。
直到香氣已殘,看著榻上的人兒不再扭動,麵色已經變成冬雪一樣慘白,他輕輕摸了摸她的脈搏,肌膚似雪一樣冷,脈搏也虛弱得幾乎不可聞。
懷若穀渾身的血液也似乎都被凝固——若是祝枝出了事,他該要怎麼向江予懷交代。。
在一片萬念俱灰裡,突然響起一聲喊叫,榻上的人忽然彈起。
慕容鳶麵上冷汗涔涔,隻覺得頭痛欲裂,聲音卻帶著一分急切的欣喜。
“我看見了,我看見了!”
她如是喊道,激起一地波瀾。
懷若穀被她沒來由的一句嚇了一跳,目光中帶著一絲擔憂——她不會因為困在夢境久了點,就已經失心瘋了吧?
他湊上前,聲音有些虛浮地問道:“你……看見什麼了?”
慕容鳶一把抓住他的小臂,切問道:“你可知道京城中有哪些地方現在桃花已經開了的?”
“你莫不是真的傻了吧,桃花哪有二月開的?”懷若穀麵上帶了一點無奈,“祝枝,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素日冷靜,怎麼被搞得一副草木皆兵的模樣?”
她卻忽略了他的質問,一把推開他的身子,慌忙從榻上下來,腦裡傳來的陣陣鈍痛讓她身形一晃,險些站不住腳。
“你既然不願說,我也不多問,”懷若穀一把拉住她,“隻是你才剛醒,不歇一下要跑去哪?若有什麼要緊的事,阿懷估摸著就要回來了,你可以等他一起去。”
慕容鳶卻一邊揉按著太陽穴,身上動作不停,一邊焦急地說道:“再不去就來不及了。”
她反手掙脫了他的扶幫,忙不迭地就衝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