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宴風波 寧可錯殺,不可放過。……(1 / 1)

四周一片寂靜,隻能聽見燭火不堪夜風吹拂發出的嗚咽之聲,就連陳樹一時也愣在原地忘了出聲。

隻見木筒裡空空如也,而青色的地磚上卻一前一後地躺著兩支羽箭。

成格爾的臉色青白交錯,他方才過於緊張,羽箭不小心脫了手,半道便落下了,可到慕容鳶時,她明明應該覺得勝券在握才是,卻偏偏也投出筒外。

他的臉頰火辣辣的,隨便一個老手都能看出那個小少年在刻意退讓,這比教他輸了還要難受。

“使臣大人好功底,奴才縱使使出了渾身氣力,也隻能打個平手。”

慕容鳶兀自撿起羽箭,麵上帶著一點慚愧之狀:“既然無輸無贏,便也無獎無罰,隻是奴才慶幸能隨王爺入宮,才能有幸賞到昭儀娘娘的仙樂和烏雅公主的鞭舞,中原有一句古話叫作‘禮尚往來’,想必兩國邦交之樂也當如此。”

聽了她的話,眾人方才後知後覺地回過神來。若是慕容鳶贏了,一個奴才卻拂了一國使臣的麵子,這到底不合適;若是她輸了,那便要隨著烏雅索婭回南夷去,她也不情願。

如今打成平手,無輸無贏,烏雅索婭也討不了她為獎例。更何況她剛剛把烏雅索婭的鞭舞說成是對程惜筠的曲子的回禮,兩國邦交如是,教人也找不到話來反駁。

慕容哀站在帷幕之後,注視著眼前這個處亂不驚的侍從,任由眾人喧嘩紛紛,她嘴角微勾,十分坦然自若。

看著她的洞若觀火,一種莫名的熟悉感自他心中油然而生。

眼前仿佛又回到慕容昭昭封將慶典那日,他難得得到了帖子,懷著緊張激動的心情赴宴,卻被一群從未見過的族兄弟們包圍著要給昭昭敬酒。

眾人爭先恐後,希望能搏得慕容昭昭的賞識,他卻被人群推搡到一邊,不僅摔散了發髻,還失手將酒杯打落至水池中。

在一片哄笑聲中,他那原本就十分難堪的舊衣沾上了灰塵,更顯得他灰頭土臉。他含著眼淚抬頭,看見慕容昭昭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羞憤得想落荒而逃。

下一刻,卻從人群中站出來一個麵容嫻靜的少女,眉眼彎彎,輕柔地扶起他說道:“古人雲‘曲水流觴’,可避邪祟,族兄為阿姊祈福祛晦,是一片好心,諸位兄弟又在笑什麼呢?”

那時的他不禁錯愕,看著那一身潔白紗裙被無辜地沾染上一道泥痕,她卻沒有半點嫌棄。

對於她的解圍,眾人更是不吝誇讚。可慕容鳶的伶俐聰慧,不計身份,更讓他自慚形穢。

烏雅索婭一言不發,乾清帝內心卻非常滿意自得,慕容鳶畢竟是他們大梁王爺的近侍,豈能因他國公主輕輕一句話就要了去?她的做法不僅合理而且合禮,更顯出大梁的氣度。

於是他故作活絡地說道:“既然雙方平手,到時候朕再命人準備點彆的東西送給公主便是。聚首不易,良宵難得,各位都回座吧,再歌,再舞!”

絲竹又響,眾人紛紛落座,慕容哀的視線也漸漸隨之收攏。看著那站在江予懷身邊的瘦小身影,他的眼底帶了點狠戾。

慕容鳶逃離北燕城之前曾經說過,她將回京去查明當年真相,可他到京城後怎麼也找不到她的蹤跡。

如今突然出現這麼一個音容相似性格相同的人,很難不引起他的懷疑。雖然傳聞江予懷有恐女之症,但保不齊是他刻意偽裝或者有什麼克製之法,反而能將她給藏住。

慕容昭昭剛愎自用,白白葬送一族榮耀,慕容鳶又孤擲一注,去賭一個結局已定的真相。若是暴露出慕容餘脈都逃出了北燕,那他現在的仕途都將灰飛煙滅。

更何況,若他還是當初那個慕容哀就算了,如今他可是程府公子,一個不被慕容族承認的孽子,怎能比得上程府獨子的地位?

思緒明滅間,他咬緊牙關——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祝枝,不能留!

突然,一個尖細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

他一回頭,看見鬢毛稀鬆的陳樹冷哼一聲,睨著眼瞧他:“小程大人,此次君宴非比尋常,你在這不好好筆墨記錄就罷了,怎的還發起呆來?到時候要是陛下問罪,彆怪灑家沒提醒你。”

他連連稱是,連忙又拿起擱在一邊的筆在冊子上塗塗寫寫,看著陳樹半扭著身子趾高氣昂地回到乾清帝身邊,指尖緊攥,險些捏碎了筆杆。

任何人都瞧不起他,慕容族是,程府亦是,現在就連區區一個閹人都敢對他頤指氣使。

等著瞧吧,他會一步一步往上爬,甚至高過當初慕容府的榮耀。終有一天,他要讓所有人都匍匐在他腳邊,向他搖尾乞憐!

殿中觥籌交錯,陸有光由侍從扶著,端著杯盞緩緩走到魏淳風的身旁,後者一見是他,忙就要起身來扶,卻被製止了。

陸有光自個兒找了個合適的角度艱難坐下,半是寒暄半是調笑道:“魏大人今日看起來滿麵紅光,莫不是因為最近喜事連連?”

魏淳風被他的話搞得一頭霧水:“陸大人這話我倒是聽不懂了,翰林院事務繁多,我日夜埋頭案牘之中,窗外之事都置若罔聞,何來的喜事啊?”

“哎呀,那可就不對了,”陸有光麵色掠過一絲疑惑之色,“方才我和錢侍郎交談,他跟我說令公子不日就要調到濟州糧道署去,你怎麼會不知道呢?”

魏淳風環顧四周,看著魏淩正坐在江予懷身邊談笑言歡,眉頭不由一皺。

作為一個新人,出京為官可不是什麼好事,白白蹉跎了幾年光陰不提,也不是誰都能像那柳銀川,有機緣能再回到京中的。

“這可是陛下的意思?”

“自然不是陛下的意思,聽說是令公子親自請示的,太子殿下已經同意了,”陸有光歎了一聲,“不過令公子與汝霖王走得太近,錢侍郎那……可就不好辦了。”

“他?真是荒謬!”

魏淳風不由地將酒杯重重落在桌上,聲音飽含怒意。

他自然知道吏部尚書張顯過完年節就要致仕歸家,到時候八成是錢東旭坐到那個位子上。陛下向來忌諱黨爭,所以同為世家的沈瑜被貶為庶人,而他卻能安然坐在翰林學士的位子上十數年,便是因為他獨立於兩黨之外,隻認皇帝親授的文書。

而乾清帝當初調配錢東旭當吏部侍郎,就是因為他雖然也主張變法改革,卻是聽從於皇帝的意思,並不歸於以江予懷為首的革新派內。

眼下正是關鍵時期,自己的兒子偏偏平日裡和江予懷走得那麼近,沒有皇帝的授意,他自然不會冒險授與任官文書。

魏淳風一向儒雅溫和的麵容有了一絲掙裂——他素日自詡為天下讀書人的表率,現在自己的兒子卻要去做一個斜封官,跟那些賣官鬻爵的人並無區彆,豈不招天下人恥笑!

他忍下心頭攢動的怒氣,端起酒杯敬了陸有光一杯:“多謝陸大人提醒,我敬你一杯。”

“魏大人此言差矣,你我同僚多年,仕途不易,我當然得提醒你莫要以身涉險,”陸有光微微一笑,舉起杯盞飲儘,“喝酒誤事,恕老夫以茶代酒。”

二人惺惺相惜間,一個寬額闊麵的青年走了過來,他作了個揖,有些靦腆地挨著二人坐下。

“小官張仲才,久仰二位大人盛名,故來敬幾杯酒以表敬意。”

“原來是小張大人,你才上任就整改好了糧製,真當是年少有為。”陸有光有些吃驚,欣賞之色溢於言表,倒是非常高興地又往杯中倒滿了茶水一飲而儘。

魏淳風麵色卻不太明朗,他饒是想著,若是倉司的位子還空著,魏淩想去管糧儲之事就算了,可偏偏要出京赴糧道署,差事又苦又沒有什麼前途可言。

於是他故意忽略張仲才高舉的酒杯,偏偏自己一飲而儘,帶著幾分借酒消愁的鬱悶。

張仲才有些訕訕地收回手——他何時惹到過這位魏大人了,為何莫名從對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深深的幽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