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他們都默契地沒再提過那晚的事。
生活也一如既往,鬱雪青在家畫畫,陳景瑞每天出去上班,總是一整天見不到也聯係不到他人。
鬱雪青很想問他為什麼不摸魚,但轉念一想,認真工作是好品質,他不能因為這個和陳景瑞鬨脾氣。
然後他就憋著,憋到最後煩得不行,又開始抽煙。
不過他也不敢多抽,畢竟從不拒絕他的陳景瑞在吸煙這件事上曾對他明確地說出過“不行”兩個字。
在廢了兩稿後,鬱雪青那幅將生日和蝴蝶破繭作為靈感結合的畫作終於完成。
因為是生日主題,畫麵偏暖調。
畫麵中央乍一看就是一隻正在破繭的蝴蝶,但隻要湊近一些就能看到繭內他故意模糊處理的人的軀體。
若隱若現的,以嬰兒在母體時的姿勢,頭朝下蜷縮在繭內,背上是一對白色的散發著金屬光澤的翅膀。
這翅膀是他參考鬱竹心那隻蝴蝶標本畫的,當初兩次廢稿都是因為沒處理好翅膀的色彩,他怎麼看都覺得生硬。
他研究了很久那隻蝴蝶標本在什麼樣的光線條件下哪個部分會有高光,好舉一反三將觀察結果安到他的畫上。
如果不是知道蝴蝶標本比較脆弱的話,鬱雪青就要拆開相框讓這個標本模擬成他畫上那種情況照著畫了。
他拿起手機拍了張照片發給了他那位整天沒回消息的男朋友,打字說了句他畫完了之後便收起手機,將那幅畫放到陰涼處晾乾,收拾了一下幾天沒打掃的畫室。
鬱雪青正半蹲著擦地板上的顏料點子的時候,口袋裡的手機響起鈴聲。
他拿出來看了一眼,陳景瑞的。
點擊接聽後他將手機隨手放到旁邊的地板上,問:“你下班了嗎?”
“下班了,剛拿到手機。”
陳景瑞那邊響起一陣微小的窸窸窣窣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布料摩擦,他應該是在穿衣服。
在這陣帶有失真電流聲的細小噪音裡,他的聲音顯得格外清晰:“今天雨有點大,我不確定那家店開沒開門。”
話題跳得很快,但鬱雪青知道他是在回複自己白天說想吃研究所附近那家糕點店的桃花酥的事。
他將手裡的濕紙巾丟進垃圾桶:“沒事,沒開門的話那就明天再說。”說完他抬起頭看了眼窗外的雨,又問,“你怎麼回來?要不要我去接你?”
“不用了,我打車。”
電話那邊窸窸窣窣的聲音停了,隨即響起一聲鐵櫃門關上的聲音。
鬱雪青重新抽了張濕紙巾:“那行,你……”
“你在這呀小陳,這是要回家了嗎?”
鬱雪青的話說到一半被一道女聲打斷,他聽到陳景瑞嗯了一聲:“人手不夠了嗎程姐?”
程姐哎呦一聲:不是叫你加班,喏,給你。”
“呀,你在打電話啊?”程姐頓了頓,“和誰打呢?”
鬱雪青不知道這位程姐給了陳景瑞什麼東西,聽到程姐的問題後他屏氣凝神,緊張得有些不敢呼吸。
陳景瑞會怎麼回答她呢?
他聽到陳景瑞先說了聲謝謝,隨即道:“男朋友。”
鬱雪青鬆了口氣。
但不出兩秒那口氣又吊了上來。
他說什麼?男朋友?就這麼輕易地出櫃了?
那位程姐安靜了足足十秒鐘,才道:“哈哈挺好挺好,小年輕談個戀愛很正常,和你女朋友好好的啊。”
“謝謝程姐。”陳景瑞頓了頓,強調,“是男朋友。”
“……哦,哦哦,哈哈……”
程姐尬笑著,鬱雪青感覺自己也要尷尬死了。
“那什麼,你趕緊走吧,待會兒雨再下大了你就回不去了,我先去忙了啊。”
陳景瑞又說了句謝謝程姐。
幾秒後他道:“她給了我把傘。”
鬱雪青不理他,有些自閉地擦著地板。
見他不吭聲陳景瑞以為他沒在聽,便也沒再說話。
大約半分鐘後,電話那邊響起了雨聲。
鬱雪青聽到陳景瑞撐開傘,聽到了他在積水中走路的聲音,也聽到了雨滴拍打在傘麵上的聲音。
他突然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麵,那時候陳景瑞是不是就像這樣,一個人撐著傘在雨裡走的呢?
對了,那時候他的傘好像還被風吹飛了。
鬱雪青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麵,莫名有些想笑。
但好在,今天隻有雨,沒有風。
良久後陳景瑞終於打到了車,他關上車門,將嘈雜雨聲隔絕在車外。
司機有意和他搭話,每次都被他隨便敷衍過去。
鬱雪青對此十分佩服。
他在電話這邊都不忍心聽司機自己說話,好幾次差點開口跟他聊天的時候都能被陳景瑞一個嗯堵回去。
再次聽到司機一串話換來一個敷衍的嗯之後,鬱雪青突然想明白一件事。
以他這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計的戒備心,隻要對方足夠高明,他可以被騙得底褲都不剩。
比如當初他連陳景瑞的名字都不知道就留他自己在客廳,現在已經栽他手上了。
想到這裡鬱雪青試探性地小聲開口:“喂?”
司機還在滔滔不絕地說著,但陳景瑞依舊迅速捕捉到他故意放低的聲音,問:“忙完了?”
“……忙完了。”鬱雪青起身,“收拾了一下畫室。”
他走到沙發上坐下,不等他開口陳景瑞就道:“我去看了一下,那家店沒開門。”
“那明天再說。”他頓了頓,“你還有多久回來?”
電話那邊安靜兩秒:“大概十分鐘後。”
鬱雪青這才發現剛才在絮叨的司機已經不說話了。
他笑了笑:“那快一點,想你了。”
幾秒後他聽到陳景瑞帶著笑意的聲音:“好。”
十分鐘後,陳景瑞按時到了家。
鬱雪青低頭看了眼他有些潮濕的褲腳,道:“說十分鐘真十分鐘,好準時啊。”說完他便推著陳景瑞往浴室走去,邊走邊說,“先去洗個熱水澡,彆著涼了。”
把他推進去後鬱雪青倚在浴室門邊,繼續說,“你好冷漠啊。”
陳景瑞剛脫下外套,聞言轉頭看他一眼。
“那司機一直在和你說話,隔著手機我都差點沒忍住跟他聊起來,你居然能一句話都不和他說。”
陳景瑞收回視線:“不認識,閒聊浪費時間。”
他這個回答也在鬱雪青的意料之中。
他歎了一聲,主動走過去抬手摸上了陳景瑞脖子上那條領帶:“那個程姐,你就這麼和她說了,沒事嗎?”
見他過來陳景瑞便垂下了手,讓他替自己解領帶,聞言道:“你聽到了?”
鬱雪青理不直氣也壯:“我又不聾。”
陳景瑞垂眸看著他,兩秒後抬手摸了摸他的後腦勺的頭發,還故意蹭了一下他的耳朵:“沒關係。”
鬱雪青打了一下他的手:“你乾嘛?”
“你頭發長了。”陳景瑞道,“應該能紮起來了。”
聞言鬱雪青也摸摸自己的頭。
他思考幾秒:“我上次剪頭發好像是在去年集訓以前了。”他頓了一下,“長頭發更有藝術家的感覺。”
鬱雪青抽出那條領帶,用手比劃一下自己的腰,故意道:“等我頭發長到這兒的時候你就該來娶我了。”
他拿起陳景瑞剛脫下的外套走向浴室門邊,“你洗吧,洗完出來之後看看我的畫,我去給你燒壺熱水。”
說完他關上了門。
陳景瑞依舊站在原地。
他小時候爸媽總是很忙,他最擅長的就是等待。
他經常盯著家裡那隻表上的秒針發呆,他總嫌時間過得慢,他覺得隻要到點了爸爸媽媽就會回家,因此有不少次他都想把表拿下來,調調時針加速一下時間。
但他摸不到掛在牆上那個滴答滴答的機械表,隻能眼巴巴地看著秒針,慢悠悠、一圈又一圈地轉。
後來長大一些,對於父母早晚歸家這種事陳景瑞不關心了,反正他們就算在家也不會和他多說幾句話。
他不再關注時間,時間對於他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一秒兩秒,一年兩年,都隻不過是個數字。
現在已經是二月底,距離鬱雪青去隔壁市集訓已經過去了小半年,他在鬱雪青身上看到了時間的具象化。
陳景瑞鬼使神差開門走了出去。
聽到動靜鬱雪青轉頭,問道:“你怎麼出來了?”
陳景瑞不語,走到沙發旁邊俯身抱住了他。
鬱雪青愣了兩秒,抬起雙臂回抱住他,又問:“怎麼了?”
“沒什麼。”陳景瑞放開他,“我去洗澡了。”
說完他就走了,鬱雪青都懵了。
出來抱一下然後立馬就走是什麼意思???
思考無果,鬱雪青決定放棄。
他倒了杯熱水出來涼著,隨即蓋上煎餅毯子癱在沙發上刷著手機,突然看到一條肉餅樣式的毯子。
鬱雪青想也沒想直接下單。
誰能拒絕一條看起來色香味俱全的肉餅毯子呢。
除此之外他又買了不少性價比超低的中看不中用的東西,對比下來,那條毯子居然是最實用的。
鬱雪青又看到了一隻會唱土嗨DJ還會閃五彩燈的塑料小豬,心動地下單之後聽到浴室的門開了。
他忙著付款頭也沒回:“洗好了?”
身後傳來嗯的一聲。
鬱雪青轉身趴在沙發椅背上:“你想養寵物嗎?”
陳景瑞正在擦頭發,聞言他的手頓了一下,兩秒後說道:“你喜歡的話想養就養吧。”
“那你覺得這個怎麼樣?”鬱雪青壞心眼地把手機遞過去。
陳景瑞走近看了一眼,屏幕上是隻五彩的塑料豬。
“……”他沉默半晌,“這能算寵物嗎?”
“懂不懂什麼叫心誠則靈。”鬱雪青收回手機,“我已經買了,等以後我們一起出去遛豬啊。”
“……”
鬱雪青放下手機:“寵物先放放,你先看我的畫。”
他拉住陳景瑞的手走向畫室,道:“讓我來為你一對一講解一下,這位朋友有什麼問題都可以問哦。”
陳景瑞也不客氣,直接開口:“我能親你一下嗎?”
聽到這話鬱雪青腳步一頓。
他轉頭:“不許語言騷擾講解員。”
說完他立馬補充,“但我不是講解員,所以可以。”
陳景瑞看他幾秒,捧著他的臉親了一下。
他剛洗完澡頭發還濕著,微涼的唇瓣輕輕地貼了一下鬱雪青的臉,他一時有些分不清剛才是陳景瑞親了他一下還是陳景瑞濕著的頭發蹭了他一下。
隻輕輕親了他一下,陳景瑞沒加深這個吻,但也沒立刻放開他,而是在一下下地順著他的頭發。
鬱雪青看著他,問:“心情不好嗎?”
陳景瑞搖頭:“心情很好。”
鬱雪青想起不久前他莫名其妙抱了他一下,莫名其妙地親了他一下之後又開始莫名其妙地玩他的頭發,思考片刻,他開口:“你外麵有人了。”
陳景瑞愣住了:“什麼?”
“你想補償我,所以對我又抱又親,還玩我頭發。”鬱雪青握住他的手,又說一遍,“你外麵有人了。”
“……不是,沒有。”
“那為什麼要這樣?我頭發有什麼好摸的?”
鬱雪青歪了下頭,“你外麵找了個長頭發的?”
“……沒有。”陳景瑞抱住他,“我沒找彆人。”
“那你總得和我解釋一下今晚的行為吧?”鬱雪青努力憋著笑,繼續說,“不然我會失眠的。”
又沉默片刻,陳景瑞道:“是因為……喜歡你。”
聞言鬱雪青憋不住了,他笑著將頭埋進他的肩膀,悶悶道:“你這不是能說好話哄我開心嗎?”
說完他輕歎一聲。
什麼時候能再坦率一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