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了小半筐蒲公英後,劉奇將竹筐背起。
他道:“這半筐已經夠了,我們回去吧。”
鬱雪青正低頭看著自己拔草拔得發紅的手,聞言抬起頭:“這就夠了?不是五六隻羊嗎?”
劉奇搖搖頭:“那些羊我爸媽在喂,我們現在割的草是給小羊羔吃的。”
“是嗎?”鬱雪青蜷起微痛的手指,“多大的小羊羔?”
劉奇走在前麵,他轉身倒著走,麵對著鬱雪青和陳景瑞說道:“四個月啦!這麼大!”他用手比劃了一下,“一隻小母羊,也不認生,現在在我們家裡養著。”
說著他轉了回去,笑著說:“我帶你們去看看吧!”
聽到這話鬱雪青轉頭看陳景瑞一眼,發現對方正垂眸看著什麼。
見狀鬱雪青也低頭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發現對方的視線正落在他虛虛握著的手上。
“手疼嗎?”陳景瑞問。
鬱雪青攤開手,掌心不可避免地沾了點白色乳汁,白皙的指腹因為草葉的摩擦泛著紅,稍微有些刺痛。
他看了眼前麵滔滔不絕講著小羊羔的劉奇,又轉頭看了眼滿眼關切的陳景瑞,笑了一下:“疼啊。”
說著他抬起手,“你給我吹吹我就不疼了。”
就這樣,在鬱雪青眼含笑意的注視下,陳景瑞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手,斂眉低目,放到嘴邊輕輕吹了吹。
“……”
鬱雪青麵上還在笑著,但腦袋已經死機了。
真吹了?
他真吹了???
他口嗨一下,結果陳景瑞真吹了???
鬱雪青一時之間都忘記了走路,呆愣地立在原地。
陳景瑞看著他怔愣的臉,嘴角不自覺微微上揚。
他垂眸藏起笑意,放開鬱雪青的手後抬手握住他的肩膀,邊推著他往前走邊說:“走了,回去之後還疼的話就問問雪姐有沒有藥膏,我幫你塗藥。”
鬱雪青大腦一片空白。
他被陳景瑞推著走了幾步,熱意這才後知後覺地攀上臉頰。
他不自在地轉移話題,小聲說:“不用塗藥……”
聞言他背後的陳景瑞道:“吹了吹就真的不疼了?”
他微微彎腰俯在鬱雪青耳邊,說話時吐出的熱氣儘數打在鬱雪青耳窩,激得他渾身起了層雞皮疙瘩。
“……那就塗吧。”鬱雪青紅著臉往旁邊偏了偏頭,胡謅道,“好疼,疼死了,手都被磨掉層皮了。”
“那我再給你吹吹。”說著陳景瑞便來抓他的手。
這下鬱雪青被嚇得直接跳到了旁邊。
他捂著耳朵剛要開口的時候,看到了陳景瑞臉上淺淡的笑意,他瞬間惱羞成怒,轉身就走。
鬱雪青加快腳步,順著拐追上了走在前麵一直專注講話根本沒注意身後發生了什麼事的劉奇。
陳景瑞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也跟了上去。
那隻小羊羔就在劉奇家的院子裡,見劉奇回來便湊了上來,劉奇蹲下身摸摸它的頭。
他轉頭摸摸小羊羔的腦袋,轉頭問站在身後不遠處的兩人:“要不要摸一摸?它的毛很軟的。”
鬱雪青低低嗯了一聲,蹲下摸了摸羊腦袋,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劉奇又看看站在他後麵的陳景瑞,這倆人之間的氛圍從剛才割完草往回走開始就一直不大對勁兒。
他撓撓頭,有些費解。
劉奇脫下背在背上的竹筐,抓了把草出來喂羊。
他湊近鬱雪青耳邊,小聲開口:“哥哥,你們……”
鬱雪青猛地跳了起來,直接撞進站在他後麵的陳景瑞懷裡。
陳景瑞一把扶住他,挑眉看了眼他紅透的耳朵。
劉奇一愣:“……怎麼了?”
鬱雪青往旁邊挪了兩步遠離陳景瑞:“沒……”
他抬手摸了摸滾燙的耳朵,從不久前陳景瑞在他耳邊說話開始他耳朵的溫度就沒降下去過,剛才劉奇突然也貼近他耳朵說話,他跳開完全是條件反射。
“那個……我改天再來找你玩吧。”鬱雪青有些不自在地說,“我不太舒服,我先……”
回去一詞還沒說出口,屋子裡就走出來一個女人。
女人一頭黑發團成一團挽在腦後,穿這件圍腰,胳膊上還戴著兩隻套袖。仔細瞧起來劉奇的五官和她有幾分相似,想來是劉奇的母親。
“小奇朋友哦?”她問了一句。
劉奇站起來,指著鬱雪青說:“媽!這個就是前幾年送我畫的那個哥哥!”隨後他又指指陳景瑞,“這是他朋友。”
女人哎呦一聲:“那快進屋!外麵多冷啊!”
說著她便伸手去拉鬱雪青的胳膊,“小奇經常和我說起你呢,他說你人特彆好,今天一見還真是。”
她又拉住陳景瑞的胳膊:“快進屋烤火暖暖,彆在外麵站著了。”
“不用了……”鬱雪青試圖掙紮。
“不用什麼不用,你看你耳朵都凍紅了!”女人打斷他,繼續說,“耳朵凍傷了又疼又癢,可難受了。”
“……”
“劉奇,那小羊羔子吃飽之後去你大伯家把你爸叫回來,告訴他家裡來且了!”
她一手拉著鬱雪青一手拉著陳景瑞,把他們兩個推進屋裡,熱情地說:“我去做飯了,中午留下吃飯哈!”
說完她便關上了門,以防屋內爐火的暖氣散了。
兩個人都沒開口說話,屋內十分安靜,唯餘火爐內不知是煤炭還是柴火燃燒發出的細微劈啪聲。
片刻後陳景瑞明知故問:“耳朵很冷嗎?這麼紅。”
鬱雪青默然不語。
這個世界已經沒什麼好留戀的了。
他看了一眼掛在陳景瑞身後牆上的一根粗麻繩,隨後抬頭望向橫在房間中央的房梁。
不如上吊。
鬱雪青開口剛想讓陳景瑞遞一下繩子,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就被對方搶先:“不要想。”
“……”
“我們現在在彆人家裡,不好。”
“……”
鬱雪青都快自閉了。
他蔫蔫地坐在小板凳上,拿起一根燒到一半的小木棍在地上畫圈。
又安靜片刻,陳景瑞問:“難道你真的不舒服嗎?”
鬱雪青還是不說話。
他有些後悔。
他早該想到的,他隨口一說的話陳景瑞從來都不會隨便一聽。
他發燒時說要去冰箱裡退燒,這種胡話陳景瑞都會認真拒絕,更彆說手疼故意說讓他吹吹了。
調情不成反被撩,鬱雪青覺得丟臉。
關鍵他還是個不經撩的,幸虧劉奇和他媽媽都有超絕鈍感力,要麼沒發現異常要麼自己找到了合理解釋。
下一秒,一隻手摸上鬱雪青的額頭。
他彎著腰在地上畫圈詛咒全世界,頭離火爐很近,額頭被烤得很燙。
陳景瑞直接捏著他的下巴把他的臉掰過去,他微皺著眉,掌心又貼上他的腦門,問道:“你發燒了?”
語氣有些焦急,鬱雪青心裡莫名痛快了點。
功夫再高也還是怕他生病。
他眨了下眼,終於開口說了第一句話:“火烤的。”
陳景瑞看他幾秒,確認他沒說謊後放鬆了一些。
他把手收回去,問:“那你怎麼不說話。”
鬱雪青無言看著他,兩秒後他再度出擊:“為什麼這麼擔心我生病?”
“因為我們在彆人家。”陳景瑞將視線也收了回去,“在彆人家生病彆人會擔心的。”
“……”鬱雪青沉默兩秒。
“那你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你就在我家生病了?”
“……”陳景瑞也沉默兩秒。
鬱雪青繼續說,“你在我家病了兩次。”
又沉默片刻,陳景瑞問:“那你有擔心我嗎?”
“我當然擔心你啊。”
說完鬱雪青問,“那我生病你會擔心嗎?”
聽到這話陳景瑞看向他的眼睛:“我會心疼。”
“……”
陳選手四個字殺死了比賽。
鬱雪青臉微紅,轉頭躲開他的目光繼續彎腰畫圈。
第一屆直球比賽,鬱選手因臉皮太薄惜敗。
片刻後門被人推開,一個微胖的男人探進頭來。
“看什麼看,做賊呢你?快進去啊!”劉奇媽媽在外麵一腳把那男人踹進屋裡。
她手裡端著個不鏽鋼盆走進來,把那道菜放到桌上後看了眼坐在火爐旁的兩人,指著鬱雪青笑道:“暖過頭了暖過頭了!快坐遠點兒吧你臉烤得通紅!”
“……”
鬱雪青這會兒是真想上吊。
直到吃飯時鬱雪青才終於有勇氣抬頭,看到了貼在東牆上的他前幾年給劉奇畫的畫。
他不動聲色地掃了眼屋內的陳設,房間中央是燒得正旺的火爐,那是屋裡唯一的暖源。
東牆那幅畫下麵是張看起來有些年頭的木桌,能看出主人在使用它時很珍惜,劃痕之類的人造痕跡很少。
掛著粗麻繩那麵牆前是個衣櫃,櫃門帶麵橢圓鏡子的那種,看配色或許和東牆那張木桌是一套。
很簡單,簡單的有些簡陋。
鬱雪青收回視線,喝了口劉奇媽媽燉的骨頭湯。
肉質鮮美湯底濃鬱,一口下去渾身都熱了起來。
——雖然他本來也不冷。
他看了眼旁邊的陳景瑞,他頷首點頭,回應了劉奇媽媽問這桌子菜合不合他胃口的問題。
像是察覺被注視一般,陳景瑞轉頭和他目光交彙。
他眨眨眼,鬱雪青有些不自在地收回視線。
吃完飯後鬱雪青跟劉奇和那隻小羊羔玩了一會兒。
鬱雪青手裡拿著草,故意逗它不給它吃,它也不生氣,走上前來用頭拱他的胸口。
一旁的劉奇解釋說它喜歡這樣撒嬌。
聞言鬱雪青鬼使神差地轉頭看了眼原本站在他身後看著他們玩的陳景瑞,卻發現對方正拿著手機在幾步外打電話,根本沒注意他們這邊。
他收回視線,發現手裡的草已經被吃了大半。
回去的路上鬱雪青問道:“剛才誰給你打電話了?”
陳景瑞則含糊其辭:“沒誰。”
鬱雪青看他幾秒,隨即歎了一聲:“我好像沒什麼想去的地方了,要回去嗎?”
“好。”
“嗯……”鬱雪青思考兩秒,“那就明天走?”
陳景瑞又道:“好。”
看出來他心情不佳,鬱雪青也沒再說話。
片刻後他突然看到袖子上有一縷白色的東西,他眨眨眼,摘下粘在袖子上的那縷羊毛撚在指尖,看了兩秒後將其遞到陳景瑞麵前:“送你一點溫暖。”
陳景瑞垂眸看著那縷羊毛:“這麼一點怎麼溫暖?”
“你拿著啊。”鬱雪青一把拉起他的手,將羊毛放到他手心裡,“剛從活羊身上薅下來的,除了羊的體溫以外還有我的體溫,肯定溫暖。”
他合上陳景瑞的手掌,讓他把那縷羊毛攥在手裡。
他看著他的眼睛,問:“怎麼樣,溫暖嗎?”
陳景瑞笑了笑。
他嗯了一聲:“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