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路一開始是一條羊腸小道,走了幾分鐘後周圍漸漸開闊起來,頗有種複行數十步豁然開朗的感覺。
周邊人煙漸漸變得稀少,這條路越走越荒。
走到最後周圍的樹都沒幾棵了,雜草遍地不說,不遠處甚至還能看到一座座小墳包。
果然不是所有人的運氣都能像那位捕魚人一樣好。
鬱雪青回頭,和身後的陳景瑞對上目光。
他走過去靠到他身上:“頭好暈,我沒力氣了。”
陳景瑞抱住他,說:“需要我背你嗎?”
“你為什麼要帶我走這條路?”鬱雪青閉著眼,無賴地說,“這條路不對啊,你是不是想把我扔在這裡?”
“……”
“那個……那篇文言文是怎麼背的來著?”他思考幾秒,“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為……這裡沒魚啊。”
“你是騙子,陳景瑞。”鬱雪青閉著眼,抬手很輕地捶了一下他的後腰,“我們現在在山裡,山裡沒魚。”
他停頓幾秒又說:“我也不是武陵人,我不捕魚。”
說完他安靜了,正當陳景瑞以為他靠在自己身上睡著了的時候,他再度含糊不清地開口:“那我們在這裡待著彆人是不是找不到我們啊?這能算私奔嗎?”
“……”
某個醉鬼真把這裡當桃花源了。
陳景瑞拍拍他的背:“走吧,我們該回去了。”
鬱雪青閉著眼狀似無意地蹭了蹭他的肩膀,之前被他說像蒲公英的頭發輕輕擦過側頸,激起一陣癢意。
他說:“我不記得路了……”
聲音很小,說這話時他還迷迷糊糊的,像撒嬌。
“我記得。”陳景瑞按捺下悸動的心,他偏頭看了一眼靠在肩膀上的人,“還能走嗎?要不要我背你?”
鬱雪青沒有回答。
陳景瑞感覺身上越來越重,鬱雪青抱著他睡著了。
居然就這樣抱著他,站著睡著了。
雖然很稀奇,但陳景瑞現在沒心思去想他是怎麼做到的。側頸的癢意被放大,勾得悸動的心也癢了起來。
他聽到了鬱雪青規律的呼吸,他感覺自己的心此刻正隨著他的呼吸頻率跳動。
慢慢地、重重地跳,一下,又一下。
真是沒辦法。
陳景瑞想辦法把鬱雪青移到了自己背上,過程有些艱難,有幾次他差點沒拽住鬱雪青讓他摔到地上。
成功將熟睡的醉鬼背起來後,陳景瑞轉頭看了他一眼,帶他離開了這個他們私奔的“桃花源”。
-
鬱雪青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民宿開的房間裡。
他盯著天花板看了兩秒,隨即又閉上眼。
頭好疼。
他皺著眉翻了個身,看到窗外的天已經黑了。
他怎麼回來的?
鬱雪青陷入思考。
但顯然喝醉後剛剛醒來的大腦尚且不能處理這樣簡單的問題,他的記憶在進入那片荒地後就斷了,後來的事他怎麼都想不起來,隻知道是陳景瑞帶他回來的。
他揉了揉臉從床上坐起來,剛想下床去給自己倒杯水喝的時候一個人從屏風後麵探出頭來。
“你醒了?”
鬱雪青抬頭,可能是因為沒戴眼鏡,也可能是因為沒睡醒,他眼前還是模糊的。
陳景瑞端著個杯子走過來:“有哪裡不舒服嗎?”
鬱雪青接過他遞來的那杯蜂蜜水,喝了兩口才說:“頭疼。”他看著手裡的杯子,問,“我怎麼回來的?”
“我背你回來的。”
鬱雪青哦一聲,兩秒後問道:“現在幾點了?”
陳景瑞道:“快十二點了。”
十二點……
鬱雪青沉默兩秒:“我睡了這麼久?”
陳景瑞點點頭。
“你就一直在我這裡守著我嗎?”
陳景瑞又點點頭:“怕你醒了會不舒服。”
“……”
陳景瑞問:“餓不餓?”
“不餓。”鬱雪青揉了揉眼,將手裡的杯子遞回去,繼續道,“你快回去休息吧,我要繼續睡覺了。”
說著他便重新躺了下去。
陳景瑞看著他露在被子外的頭頂,幾秒後道:“那你有需要的話記得給我打電話。”
鬱雪青藏在被子裡,悶悶嗯了一下。
片刻後他聽到有人走動的聲音,陳景瑞臨走時替他把燈關了,一片黑暗中他聽到了開門關門聲。
他拉拉被子露出頭,豎著耳朵聽隔壁的動靜。
確認陳景瑞回到自己房間後,他又閉眼睡了過去。
第二天鬱雪青是被餓醒的,他看了眼時間,剛早上六點,還不到江雪安排的早飯時間。
他努力了一下,但睡不著了,於是便起了床。
穿好衣服洗漱完後,鬱雪青看到了昨晚陳景瑞臨走時隨手放在小茶幾上的那半杯蜂蜜水。
他想也沒想直接端起來喝了兩口,喝得胃裡涼颼颼的才反應過來這水是冷的。
他端著那半杯冷水陷入思考。
片刻後,鬱雪青拿手機點開他的賽博大腦,搜索空腹喝冷水會怎麼樣。
他翻了一圈,總結一條:不會死。
鬱雪青收起手機,將手裡的蜂蜜水一飲而儘。
不會死就行了,他現在很渴,但懶得燒熱水。
喝完之後鬱雪青想一個人出去走走,下樓後剛好遇到正在打掃大堂的趙程。
“趙哥。”他叫了一聲。
趙程看到他愣了一下:“起這麼早?”
鬱雪青嗯一聲:“睡不著了。”
他剛說完江雪就從外麵進來:“趙程,昨天的剩飯呢?”她看到鬱雪青也愣了愣,“怎麼這麼早起來了?”
他又說一遍:“睡不著了。”
趙程將手裡的掃把遞給江雪:“剩飯菜在廚房,我去給你端出來。”
鬱雪青目送趙程離開,隨即轉過頭來看江雪:“要剩飯菜乾什麼?熱熱當早飯吃嗎?”
江雪被他這話逗笑:“怎麼可能。”
但她沒回答具體要乾什麼,隻轉身朝外麵說了句:“小奇,你進來等呀,外麵多冷。”
鬱雪青偏頭看了眼門邊,兩秒後走進來一個有些眼熟的少年。
那少年看到他也愣了一下,喊了句:“哥哥?”
江雪看看少年又看看鬱雪青,問:“你們認識?”
鬱雪青大腦宕機,片刻後他終於在腦海中找到了這張臉對應的身份,這是那個小牧羊人。
劉奇走進來聽到鬱雪青麵前,他眨了眨眼,高興地說:“你還記得我嗎?你給我畫的畫還貼在我家裡呢!”
“當然記得。”鬱雪青笑笑,他抬手比劃一下,“都長這麼高了啊。”
這時趙程推著一個小推車從廚房裡出來,車上放著個桶,桶裡都是昨天的剩飯。
鬱雪青又問一遍:“這是要乾什麼?”
劉奇接過小推車,說:“喂豬。”
“豬?”鬱雪青頓了兩秒,“你家不養羊了嗎?”
他帶陳景瑞來這邊是為了看羊啊,沒羊了怎麼辦?
“都養。”劉奇朝他笑笑,“哥哥去我家玩嗎?”
鬱雪青眨了下眼,說:“去,但能不能等我一下,我朋友還在睡覺,我去把他叫起來。”
劉奇點點頭:“今天周六我放假,不急。”
丟下一句謝謝後鬱雪青便連忙回到樓上,他敲敲陳景瑞的門,等待片刻毫無動靜。
現在六點多,外麵天都沒亮,他大概還在睡覺。
鬱雪青拿出手機給他撥去了電話,兩秒後門內傳來一陣手機鈴聲,又等待幾秒,鈴聲停了。
“喂,你醒了沒有?”
“剛醒。”陳景瑞語氣困倦嗓音微啞,問,“怎麼了?”
他頓了一下,又問:“你已經起來了?”
“啊……”鬱雪青回神,嗯了一聲,“去看羊嗎?”
電話那邊靜了幾秒,隨即陳景瑞說:“現在嗎?”
“對,現在。”鬱雪青道,“我見到前幾年那個小牧羊人了,他現在就在大堂等我們,快起來快起來。”
陳景瑞翻了個身平躺在床上,他一手拿著手機貼在耳邊,一手捏捏眉心。
他閉著眼緩緩呼出口氣:“知道了,我馬上起來。”
“不急不急你慢慢起。”鬱雪青邊下樓邊說,“我先跟他走,等你好了給我打電話我回來接你。”
電話那邊靜了兩秒:“好。”
“那我先掛了!”
說完鬱雪青便掛斷了電話。
劉奇推著車在院子裡等著,他剛要出去找他的時候江雪叫他一聲:“小鬱啊,你還回來吃早飯嗎?”
鬱雪青腳步一頓:“不吃了,我先走了。”
雖然他是被餓醒的,但現在他已經餓到不餓了。
他和劉奇一路說著話,走了幾分鐘後到了一個類似養殖場的地方。
鬱雪青在門口猶豫兩秒,最後還是沒跟進去。
這個養殖場不算很大,中間留了條過道,左右兩邊一半是豬一半是羊,味道實在是有些難聞。
他微皺著眉抬手掩了下口鼻,看著劉奇將那些剩飯菜倒在豬食槽裡,他心裡劉奇的形象莫名高大了些。
片刻後劉奇提著空桶出來,見鬱雪青捂著鼻子的樣子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味道有點大。”
他將桶放到小推車上,鬱雪青問:“要還回去嗎?”
劉奇點點頭:“還回去後我還要去割草喂羊。”
他推著推車返程,鬱雪青跟在他後麵:“去哪裡割草?我能一起嗎?”
劉奇聽到這話笑起來:“當然可以呀,就去附近的山上割。”說著他順手背起了放在一旁的筐。
兩人又一路聊著天走了回去,劉奇和鬱雪青說起了自己現在的學校生活。
隨後他又聊起最近幾年新建的那所小學,他說那年鬱雪青剛走沒幾個月就聽到消息說村裡要蓋小學了。
那時他四年級,花了大半年時間學校終於建好了,他五年級下半學期和六年級是在村裡讀的。
路很近,他的鞋沒那麼容易壞了。
劉奇說了一路,鬱雪青隻聽著,時不時應一聲。
不是他不想說話,而是插不進話。
將桶還回去後,鬱雪青上樓又敲了敲陳景瑞的門。
兩秒後門從裡麵被人打開,他鑽進屋裡:“好冷。”
“你收拾好了嗎?”鬱雪青問。
陳景瑞關上門,他走到沙發邊上拿起放在上麵的那件羽絨服,道:“好了。”
鬱雪青看到茶幾上的水壺,又問:“是熱水嗎?”
陳景瑞正在穿衣服,聞言嗯了一聲。
“那我喝兩口。”鬱雪青邊倒水邊說,“早上起來我喝了杯涼水,我胃現在都沒暖過來,還是冷的。”
聽到這話陳景瑞沉默兩秒:“剛起床彆喝涼水。”
“這不是懶得燒嗎。”鬱雪青捧著杯子小口喝著還有些燙的水,繼續說,“那小孩叫劉奇,今年初二了,待會兒我要跟著他去山上割草,一起去嗎?”
陳景瑞拉好衣服拉鏈,道:“去。”
喝了杯熱水鬱雪青舒服了不少,他帶陳景瑞去和劉奇認識了一下,隨後三人一起去了附近的山上。
前幾天鬱雪青他們剛來的時候在這山上看過星星,當時太黑了,他都沒注意到這山上還有草。
他蹲下看著地上的草,揪下一片葉子後斷口處流出乳白色的汁液,他頓了一下,問:“這什麼草?”
劉奇聞言轉頭看他一眼,不等他回答,鬱雪青旁邊的陳景瑞就道:“應該是蒲公英。”
“蒲公英?”鬱雪青又看了眼手裡那半根葉子。
劉奇嗯了一聲:“是蒲公英,羊吃蒲公英。”
聽到這話鬱雪青盯著麵前滿地的蒲公英看了幾秒,他突然想起什麼,不自在地扔掉了手裡的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