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謝塵禮問要輿圖,胡梨從身上拿出圖帛放在桌上。謝塵禮接過縑帛,將其攤在桌上緩緩看著它的地理位置。盛兆峴見到這份輿圖,當即湊過來查看。想要弄到一張輿圖,這可不是易事。
看著這張輿圖,謝塵禮深思片刻便道,“南郡先暫且不動,讓待在南郡的人全部撤離。至於小七,他頭腦聰明,那群士卒追不上他。”
這南郡城內城防堅固,猶如銅牆鐵壁。一是地理位置優越,一麵環山,兩麵臨水,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山嶺與河流交彙,如同天然屏障,不好從山嶺而入。而兩條河流在城前交彙,形成了天然的護城河,水流湍急,暗礁密布,船隻難以靠近。二是南郡城防嚴密,本身南郡算是富裕,有山有水,且土地肥沃,一直都是個好去處。三是地勢險要,因為靠山,本身路就不好走,且不提城中還有一隊不是南郡的兵力。
如今小七已被發現,那必然會全城收捕,本就不易進,那更不易出。既然知曉越州與南郡不為一體,暫且先彆打草驚蛇更為重要。
這倒是令謝塵禮有些好奇這對侍衛的出處,不知陛下可否知曉,他向來喜好猜忌,若是知道南郡還有另一支士卒,倒是有趣。
突然謝塵禮想起南郡的隔壁臨郡,他跟胡梨道,“你往漢州走一趟,探查是否有類似的侍衛。”
胡梨聞言,正想表示已知曉時,謝塵禮否認剛才話語,“不,你讓小伍去。”
聞言她睜大了眼睛,滿臉地不可思議,疑惑地問,“為何?”
“你有其他事情。”謝塵禮朝她溫和一笑,眉梢一片暖意。
胡梨最是受不了他這般笑,與張母彆無一二,她最是喜歡。
“好,我先走了。”胡梨答應下來,她收好桌上放著的匕首,又將那張輿圖塞回身上,一眨眼功夫,已不見人影。
盛兆峴見此就知曉胡梨武功極好,完全不在他之下,而且與那女人明顯不是同一個人,差彆十分鮮明。
“她們怎會如此像?”待她走後,盛兆峴驚疑詢問。
謝塵禮知曉他在震驚於什麼,他沒有直接回答他,隻是眼神冷冷看向盛兆峴,“她叫胡梨,我母親的故人。”
說著,眼眸低垂,不知是認命般還是無奈,“她也是我的姐姐。”
胡梨是他母親八年前帶回來的,她來時滿身的傷痕,臉上戴著玉覆麵,明明是喪葬之人才需戴之物,不明白為何會帶在這個女子身上。而且還有幾分薄弱的呼吸,隻是進氣少出氣多,看起來就如同將死之人。
那時母親告知他,她叫胡梨,無家可歸,以後就是他的姐姐。聽聞之後,小小的謝塵禮還是有幾分歡喜,隻是麵上不顯,在他想要將這個消息告訴與他從小到大的沈若婉時,那日清晨就看見胡梨摘下了麵具。
那是一張與當今貴妃極為相似的臉,隻是更為年輕與稚嫩,不知道還以為是貴妃的親妹妹。他那時極為厭惡貴妃此人,因為友人,因為知曉她的所作所為而無力之舉,但他知曉需要按兵不動,耐下性子。因此對這個所謂的姐姐胡梨並未有幾分好感,隻是出於母親的麵上相互寒暄。再加之她之後出入一向神秘,直至一年前才來到他的身邊,替他查探才開始有了幾分親近。
盛兆峴聞言,目光沉了沉,兩眼的桃花眼眯了眯,眼底沒有絲毫的笑意,臉上卻浮現出笑容,“我怎不知你還有個姐姐。”
謝塵禮將他的劍拾起,並未給他,而是按住劍身,一字一字認真地盯著他的眼睛道,“她與她有所不同,胡梨很好。”
那個她指的是誰,盛兆峴怎會不知。他目光下移,看向那雙按住劍身的修長的手指。謝塵禮的武功是他所教的,他當然能打得過他。隻是他這般鄭重地告訴他,盛兆峴怎會不知,要是他動了胡梨,那他與謝塵禮直接的友誼與合作就到此為止。
“好,我不動她,但你記住你答應我之事。”盛兆峴突然笑了,好似剛剛一切凝重的氛圍皆是虛幻。
“嗯,但你也彆趁機接近她。”謝塵禮想起他之前答應盛兆峴的話,應聲表示知曉,隻是突然想到盛兆峴這個人,又不放心地補充道。
“好,我還要去桃花縣辦事,可沒那閒心管這女人。”盛兆峴又開始一臉風流不羈的模樣。
見狀謝塵禮將劍推給他,意思再明確不過,讓他將劍給收好,不該招惹的彆招惹。
第二日幾人用完早膳,一早就啟程前往婁縣,與繁華的京城越來越遠。越往婁縣走,道路越是偏僻與淒涼,少了許多人煙。沿途絡繹不絕的馬車逐漸稀少,繁華熱鬨的市門也隨之減少。
這是沈若婉從未見過之景,她坐在顛簸的馬車之中,一直伸手撐著車簾,望著窗外,看著這異常優美的風景,綠樹環繞,高山仰止,一切皆是這般的生機盎然,鳥語花香。
然而這些生機卻無法掩蓋沿路的荒涼,不是景色荒涼,而是行走於此的行人。行走於道路,衣衫襤褸的“流民”。
正值三月初,天氣還沒有回暖,一路寒風冷冽。他們在寒風中瑟瑟發抖,與京城那些眼裡有光,看起來一片向往憧憬明顯有彆,眼裡已經被磨滅得看不見任何希望,隻剩下麻木,仿佛整個人整個世界都被遺棄在了行走的這片廣袤又生機的土地上。
謝塵禮知曉沈若婉一路上都在看這些形形色色的人,但出門在外終要邁出第一步,隻有知曉不同的人,知曉其需求是什麼,才能從中挖掘出什麼。
但他看著沈若婉在認真地皺眉深思,眼底彌漫著一層霧氣,瞳孔翻湧著憐惜與悲涼,他就不想讓她繼續看下去。謝塵禮騎在馬上,轉頭剛好能對上沈若婉的目光,他的聲音輕緩又溫和地道,“風大,好好坐在馬車上。”
意思讓她關上車簾,好好休息。沈若婉沒有像之前那般聽話照做,她指著其中一家徒步而行的五人道,“他們為何要這般趕往京城?”
一路上,這群人基本上皆是拖家帶口,麵色黃瘦,顯得疲憊不堪。穿著破舊的麻衣,寒風一吹,整個人都縮著脖子,完全無法抵擋嚴寒的侵襲。
“為了活下去。”謝塵禮目光幽深,眼底的冰涼一閃而過,話語有些凝重。
世道艱難,近幾年雖未曾有過戰爭,但帝王的猜忌,官員的腐敗,律法的嚴苛等等,這些都在一層一層剝削腐蝕著百姓。為了活著不被餓死,賣女賣兒常有的事,更彆提舉家搬遷。哪個郡縣稅賦低,就往哪裡走,亦或者哪裡可以吃上一口飯,哪裡比較溫暖不被凍死就往哪裡走,往南往北皆有人在。
“活得這般艱辛嗎?”沈若婉探出腦袋,眼睛極為認真地詢問著。
不知想起了什麼,她眼底湧起一股莫名的情緒。
一旁的盛兆峴聞言,有幾分自嘲,臉上沒有任何笑意,那雙桃花眼看起來少了幾分親近,多了幾分冷漠,“是很艱辛,這些鄉縣道府的官員向來對百姓的貧困和饑餓視而不見,更彆提各郡縣還需從中謀取私利,向來要有亂紀之事都趕得比兔子都還快。你說這般大量的搜刮民脂民膏,這群百姓能在那塊地上活得下去。與其倚靠收獲無幾的糧食,征完稅連件衣服都買不起,還不如離鄉另謀出路,說不定能遇上一位清正廉潔的大官人。”
說到最後,一想到什麼所謂的好官,盛兆峴笑了,笑容滿是嘲諷。
聞言,沈若婉思索了片刻,便問盛兆峴,“如若我將銀兩贈予他們幾許,可行?”
盛兆峴一聽笑得很是歡快,桃花眼都快笑得看不清,不知在笑她太過於天真單純還是沒有見過世間險惡。
“你若是將銀兩贈予他們,本來能走到京城之人,今日能否走出這裡還未知。何況若是你想當個散財童子,你今日會不會被糾纏住,我們能否護你花瓜所有積蓄到達婁縣,更是未知。”
總而言之,盛兆峴話裡話外皆是不可取。
沈若婉聽後沉默不語,她放下車簾,顯得異常沉寂。大約走了一會兒,盛兆峴後知後覺察覺出沈若婉的不對勁,他擠眉弄眼,朝著謝塵禮輕聲詢問,“我是不是說錯話了,要不要停一會兒,稍後再走?”
看著正轉過來有些無措的盛兆峴,謝塵禮輕聲一笑,這無措的神情倒是很難從盛兆峴的臉上看到,“無礙,若婉需要思考,她是個□□之人。”
一下子灌輸了這麼多,是個都得靜下心來好好思索一番,更何況一路上的所見所聞。見到了一路上出現些許白骨,那些皆是行走於路上,可能被饑餓或者風寒凍骨離世之人的遺骸。再者又聽聞世道的荒涼,怎可不需要好好緩一緩或者靜一靜。
到了中午時分,路上沒有遇到酒館或者食肆,謝塵禮拿著早上買的灶餅扔給了盛兆峴,同時分給了馬夫和桃悠。
盛兆峴一把接過,朝他揚起笑臉打趣道,“還是謝家公子細心,連午膳都備好了。”
謝塵禮未理會他,隻是淡淡地掃視了他一眼。拿著剩下的灶餅和白糕走進了馬車,放在沈若婉的身旁。
謝塵禮坐在她的身邊,將這些攤開放在中間,對她道,“路上暫且沒有什麼吃食,吃些這些填補一下肚子。”
沈若婉看了一眼,臉上的神色顯然還是很低落,她拿起一塊炊餅咬了一口,開口問道,“若是我以後拿我所有的銀兩賑濟百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