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塵禮並未回他,隻是緩步來到桌前,慢慢落座於木凳之上,動作說不出的優雅。他為自己倒了一杯水,從容不迫緩緩抿了一口。
盛兆峴見他不答,放下雙手交叉著的手,來到他一旁的木凳,將劍放在桌上,也為自己倒了杯水,放下茶壺便道,“哎,我說你這小子,這般為老不尊,竟不會回應一句。”
說著,似氣憤般地大口喝了一杯水,頗有幾分豪氣地將茶杯擲於桌麵。謝塵禮臉上沒有流露任何神情,“若是將茶杯摜碎,可是要賠付銀兩的。”
“我說你不回也就罷了,現在回我卻跟我道要賠付銀兩,我是這般缺錢之人?”盛兆峴當即義憤填膺地說著,那桃花眼睜得極大,看上去彤彤有神。
謝塵禮隻是淡淡的掃了他一眼,盛兆峴瞬間偃旗息鼓,耷拉下神情。
他卻時目前身無分文,還需靠著謝塵禮救濟而來,暫時沒有談扯的底氣。
“你才立身之年,就開始倚老賣老?”謝塵禮狐疑看向他,眼裡是說不出的戲弄之意。
“而且,你讓我說些什麼?”謝塵禮繼續挑眉詢問。
見他這般,盛兆峴語默。他並非不想回懟,隻是對著小子有幾分敬畏。這小子從小就滿口詩書禮儀,吵得他心煩。其次,除了嘴上之語,腦子倒是聰慧,小小年紀就有威嚴且能服眾,至少跟隨他之人個個都是極為推崇這小子。若是他隨意說了什麼,且不說太子不會放過他,手下之人當即都能對他怒目而視,揭竿而起,幸好謝塵禮從未無事生非。
再說謝塵禮還不及弱冠之年,他盛兆峴若是早些成親生子,孩子都差不多如他這般大了,怎不算是老矣。況且還不許他打趣取笑了,他也不想知曉謝塵禮去那丫頭房間做甚,男人無非就那點事。
似是想起什麼,盛兆峴朝他問道,“你準備怎麼安置那小姑娘?”
人家堂堂侯府千金,將人帶去個破婁縣放著也不是個辦法,而且接下來還有許多事要做。雖謝塵禮的身份不惹人耳目,但他很多時候不得不出麵,不可能可以全心全意陪在一個小姑娘身邊。也不知他將這丫頭拐來作甚。
謝塵禮聞言,眸色暗沉片刻,不知在想什麼,才緩緩開口,“將她放在婁縣,是最安全之地。其次,我會將我娘的當鋪財產皆交予她掌管,記於她的名下,從中隻抽一成來維持就可。”
聽到這番言語,盛兆峴詫異,他是知曉張氏也就是謝塵禮的母親手上的財產有多少。眾人是不知曉,但盛兆峴知道張氏一直將這些記在一位故人身上,也不知這故人與他母親是什麼關係,一向神秘,身影來去皆為謎。所以,當時謝氏一族錢財全被上貢,但眾官兵隻從張氏那抄得了一些珠寶,就再無什麼地契門鋪之類的。
而且張氏有一個哥哥,家中除了她父親是一個四品文官,就再無人做官。她的哥哥乃是棄文經商之人,舍棄扶搖直上的做官之路竟去從商,在當時倒是惹了不少人嘲諷。但那人很有經商天賦,前去關外,直接在漠北西域等地開起了商鋪,開得那是一個如火如荼。
因為張氏嫁給太傅,算是攀了高枝,那人怕唯一的親妹妹被欺負,所幸力排眾議,就將南下的所有產業都悉數給了妹妹。最終商鋪都不知落入了何人之事,等朝堂派人追查起來,這些商鋪都在眾多人手裡,都是經過明麵的,朝廷也不好奪取。
“你能追得回來?”盛兆峴狐疑地問道。
關於他父親母親的事,朝堂有不少人知曉,謝塵禮知道他在問些什麼,“一直都在我手上。”
謝塵禮拿起茶杯,慢條斯理地又抿了一口。
張氏的產業,可謂是眾多,零零碎碎加起來,也算得上腰纏萬貫。隻是他母親一向低調,無論做什麼都不聲不響,緩慢而行。張家雖不像他父親那般在朝堂上呼風喚雨,但消息來路一向很準確又隱蔽,她母親知曉這個世道,更不可能會將錢財展露出來,因而那個故人也卻時是位故人。
“可那小丫頭能打理得了?”盛兆峴發出質疑。
“有人會幫忙打理,她若是想學便會教她。”
“你這般讓那丫頭拋頭露麵這怎可行。”
盛兆峴是知陛下最會猜忌,疑心頗深,從文到武,一路大臣大將不知被打壓了多少次。如若讓沈若婉強行出風頭,鋒芒太盛,哪怕有永安侯府罩著,並非是件好事。
“她隻需在幕後便可,世道開始亂了,人財權總得有一樣傍身才有說話的餘地。”謝塵禮沉聲道。
這是他唯一能給她的,一來現如今京城開始動蕩不安,二來他不想她同他母親那般,折損於內宅囚籠,世俗枷鎖之中。隻想她能看得遠些,見多識廣才能不受束縛。
“你就不怕她之後拿著錢財棄你於不顧,從此天涯路遠,遠走高飛。”盛兆峴笑道,眼裡皆是揶揄之色。
這是世下男子都會害怕的事情,如果放任一個女子走得太高,看得太遠,必然會損害自身的利益。
雖然如今女子亦可為官,但在朝堂之上的女官皆是寥寥無幾。特彆是世家之女,更不能站在朝野之中,似乎隻要站在上麵,就會深陷眾人的輿論與指責。而恰能明事理知是非的正是達官顯貴之女,這本就相悖而馳。
所以盛兆峴格外敬佩那些站於朝野之中,與大儒公然叫板的女子,她們爬上那個位置,站立於朝野之中,亦比旁人要更為辛勞。
“那就是謝某配不上,她能這般選擇,倒是聰慧,足以見得我眼光之好。”謝塵禮一想到這種可能,莞爾一笑。
說著,謝塵禮見自己的杯中之水已經見空,他為自己又緩緩倒了一杯。杯中之水才剛剛滿上,隻見房門被撬動。
聽見房門的響動聲,盛兆峴瞬間將手快速放在劍柄之上。這麼大個謁舍,竟有人敢公然闖入。
而一旁的謝塵禮不慌不忙,溫和一笑,“來了。”
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後放下,此時房門已被打開,來的正是一位身穿便服的女子,一身打扮極為清爽,看上去二十出頭的模樣,身形清瘦,但眉眼很是豔麗。
盛兆峴一瞧,手上頓時重心不穩,劍直接被按壓於地,他滿臉不可思議地看向這個女子,眼睛死死地盯著她,似乎能將她看穿個窟窿來。
謝塵禮意有所指,他麵容依舊還是那般溫潤,“慢了。”
“嗯。”女子輕聲回應道,她身形矯健,快步走到謝塵禮麵前。
盛兆峴聽見她那爽朗又利落的應答聲,顯然是心中有了幾分疑惑不解。
“梨姐,此去南郡,可探查出什麼?”謝塵禮放在桌上的手指輕彈,目光與她交流。看著他的動作,盛兆峴知曉他在察言觀色,內心正在思索著什麼,這個是有所懷疑?
盛兆峴細細地聽這女子的話語,坐在一旁腰身直立。
“我查到南郡與越州之事並無瓜葛,越州像自成一派,而南郡明顯有人扶持獲利,六成以上應該與朝中武將有關。因為南郡城內有一批侍衛,聽其口音,明顯不是南郡之人,倒像京城中人。往下查探之時,小七被發現,現在估計還在躲著追殺。”
胡梨大大咧咧地放下手中的匕首,為自己倒了杯水,一連貫猛地喝了一杯,再次準備拿起茶壺為自己倒時,謝塵禮已經為她斟滿。
胡梨擺了擺手,一副不拘小節地道,“下次我自己來就好。”
說著,端起那杯水又一口喝完,動作十分乾脆。她將茶杯利落地放在桌上,伸手揉了揉謝塵禮的頭,還未碰上去就被謝塵禮一把抓住。看到他眼裡帶著一絲冷意與傲然地盯著她,胡梨悻悻地鬆開了手,她有些心虛地道,“這些時日,倒是長高了不少。”
說完,像是想起什麼,她指了指隔壁那個方向,“這就是你準備娶的娘子,禮禮倒是有出息了,能娶個這般貌美如花的女子,得好好待她啊,就是下次那粔籹給我帶一塊。”
謝塵禮看著她的模樣,想起了沈若婉,眉眼含笑道,“下回給你帶。”
聞言,胡梨笑了笑,吃不吃粔籹她倒是無所謂,隻要謝塵禮人還活著,她就對的起所救她之人。
胡梨放在桌麵上的手指微動,“我前段時日去嶺南打轉了一趟,他們故人給他們送了些糧食和木炭,倒足以讓熬過冬日。就是如今一方勢力要殺他們,一方在救他們,所以我將小肆留下來了。還給他們留了些銀兩,現在太傅一切皆好,還在那辦起了學堂,姨母還是如從前一般讀書作畫種花種菜。”
“嗯。”謝塵禮點了點頭,表示已經知曉。他向來不擔心他父親,父親一向看得開,母親也從不過分閒事,兩個皆是隨遇而安之人。
現如今最重要的是他想了解各郡縣的情況,“我要南郡輿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