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兆峴聞言,似是自嘲,“你倒是看得挺開。”
謝塵禮知道他的身世,他的仇恨與無能為力,更知道他在笑什麼。他走到盛兆峴身旁,最終還是將手放在他的肩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勸慰道,“人生於天地,本為過客,恩怨了了皆會化為塵埃,儘力即可,無謂成與敗就已是對得起本身。”
對比他而言,盛兆峴實乃不幸,他已是萬幸。但從盛兆峴的角度對比那些死去的故人,他又實屬幸運。
聽到他這般認真的寬慰,盛兆峴突然捧腹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前仰後合,指著他道,“哎喲,我說你這小子,寬慰人就寬慰人吧,怎的還講起了道理,倒是和你父親如出一轍啊!”
說完,又笑了起來。謝塵禮看他這模樣,就知他不甚有事,起身來到馬車。此時馬車還停靠在路段中央,上麵坐著泰然自若的馬夫。謝塵禮看了一眼,就知曉是侯府特意安排的人,定然不是什麼無名小卒。看他的身段,應該有幾分武力在身。
馬夫朝他恭敬說道,“公子,小姐在裡麵。”
說完,就從馬車上跳下來,一氣嗬成,動作流利貫通。
謝塵禮朝他溫和頷首,表示已知曉,就上了馬車,掀開車簾,果然見到沈若婉正擔憂的目光。沈若婉明顯有些坐立不安,手指已經握成拳,緊緊抓著自己的衣服,但從小的教養讓她又不得不安靜地坐在上麵。
眼見車簾被掀開一角,沈若婉明顯有些緊張,右手欲向頭上拿那根盤發的銀簪。但看到來的是那道修長清瘦的身影,他還是那般溫潤如玉,好似剛剛在外麵聽到的劇烈清脆的打鬥聲皆是一場虛空。沈若婉放下那隻手,心底長鬆了一口氣。
隻要謝塵禮無礙,一切皆好。
這般想著,雙手忍不住抱住謝塵禮,撲向他的懷中。她的臉貼在他的衣襟靠在他的胸膛,低頭看下去,正巧可以看到她那白皙的臉龐,微紅小巧的鼻尖,看起來格外惹人憐愛。一種難以說出的心疼從謝塵禮的心中翻湧,似有什麼堵在他的喉嚨讓他發不出聲。
謝塵禮伸到她後背的手瞬間握成拳,又鬆開輕輕放在她的後背,慢慢輕輕拍著,算是安撫順氣。
這一刻,他發現他原來也不是這般能言善辯,這般無所不能。
一旁看著的桃悠在謝塵禮臉上停視了幾眼,立刻垂下了頭,向外退去,留給兩人獨處的空間。
兩人緊緊的抱在一起了好一會兒,見沈若婉不似那般緊張,從他懷中離開,欲張開唇齒想要詢問他之際,謝塵禮及時開口。他不想讓沈若婉擔心,就跟她說道,“無礙,隻是一群盜竊打劫之人,盛大人已經出手解決了。”
沈若婉並不是養在深閨什麼也不知道的人,剛剛外麵的聲音,明顯是揮劍傳來的鏘錚之聲。但她亦有所察覺謝塵禮不想讓她憂心,她便將心中翻湧的情緒按耐下來,表示自己已經知曉,並乖巧地點了點頭。
抬眼瞧見謝塵禮那臉上沾著的血漬,沈若婉從袖中取出手帕,為他細細抹去。感受到手帕在臉上擦拭而過,直到擦得差不多了,謝塵禮一把抓住沈若婉的手腕,眼裡含笑,帶著調笑的意味,“我的娘子怎的這般賢惠。”
聞言,沈若婉直接將手中的繡帕扔向他,眉眼帶著嬌羞的怒意,“自己擦。”
謝塵禮一把接過手帕,眉開眼笑地道,“好嘞,那我先出去好好擦擦,等下好啟程,我們需要在天黑之前找到一間謁舍暫住。”
“嗯。”沈若婉看著麵前這個不負儒雅形象正笑得喜笑顏開之人,真的越來越像跳脫的盛太保去了。最終她微微點頭,輕聲應道。
等謝塵禮退出馬車廂內,就看到一旁已經將屍體擺得整整齊齊放在道路樹林的不遠處,盛兆峴拿著不知道從哪裡借過來的鐵鏵,和馬夫挖了好一大個坑。
他乾淨利落地挖完最後一下,扔掉手上的鐵鏵,拍了拍手中的塵土,正巧抬眼就看到從馬車出來的謝塵禮,盛兆峴朝他招了招手,“哎,過來啊,謝塵禮!”
說著,朝那馬夫笑了一下,“瞧,又抓來一個勞役,他不想乾可不行。”
馬夫人看起來憨厚老實,人長得高大且看起來魁梧,隻是無聲地笑了笑,“盛大人說笑了。”
謝塵禮走過去,眼神掃視了一圈這些擺放整齊的屍體,詢問盛兆峴,“你這是打算做甚?”
“做甚?”盛兆峴下意識地接上,他指了指自己和馬夫辛苦勞作下來的成果,顯然在告訴謝塵禮自己挖了個大坑,準備埋人,他是眼睛不甚好使沒有看到嗎?
“埋了這群人啊,到時前來尋找他們之人想找也找不到。”見謝塵禮不甚理解的模樣,盛兆峴眉眼一片得意,有些沾沾自喜。
“這群人早已服毒自儘,不會有人前來尋找。”謝塵禮淡淡地開口說。
意思再明確不過,這群人要麼死在這裡,要麼拿著他的屍身前去交差。
盛兆峴聞言,並不氣餒,毫不在意,一臉正氣,一本正經地道,“沒事,這不就是積德行善了嗎,免得嚇著過路的行人,還幫他們入土為安了。遇上我,算他們慶幸。”
說著,就招呼謝塵禮,“來來來,幫忙抬一下,直接扔坑裡就行。”
話語剛落下,隻見謝塵禮將繡帕珍愛而鄭重地疊放好放入袖中,然後直接雙手擒住那屍身,往下一扔,屍體直接被扔在剛剛挖的大坑之中。看得盛兆峴一臉驚奇,笑得明顯有幾分勉強,很是僵硬,“還是年輕好,小小年紀,必成大器。”
等盛兆峴三下四下將土填平後,謝塵禮已經整理好衣著,騎上馬背正在不遠處等著他們。
大約夜色漸濃,天空逐漸陰沉之際,沈若婉他們一行人已經找到了一家還算乾淨整潔的謁舍,謝塵禮要了兩間頭房和兩間稍房,其中一間頭房給沈若婉,另外兩間則給馬夫與桃悠,他則和盛兆峴單獨住那間頭房,晚上不僅好商討越州之事,有些事也好與盛兆峴交代。
沈若婉對此並無意見,她吩咐了桃悠將她的行裝拿到房內,準備等下好早些沐浴休息。幾人在來時路過的酒樓吃過了飯,現在食腹之欲並不強盛。
正當桃悠將行裝放下不久之時,房門就被敲了兩聲,沈若婉走過去打開房門,隻見來人正是謝塵禮,他左手上提著東西。
謝塵禮看見沈若婉開了房門,就側身走進去,將手上的東西放在桌上。看到桌上的包裹,沈若婉見狀,十分感興趣裡麵的東西。她認真拆開了包裹,打開之時,沈若婉一瞧便知,這是粔籹還有甜漿,她沒有想到謝塵禮會給她送這些,明明已經吃過晚膳。
“什麼時候買的?”沈若婉看著這個眉眼溫和之人,心神微亂。
“路過集市看見有人在賣,所以就買了下來,晚上如若餓了可吃一些填補肚子。”謝塵禮口吻輕柔,說得有些漫不經心,好似很隨意一件事而已。
“對了,我們住在隔壁,晚上有事可以尋我。”似乎想到什麼,謝塵禮不放心地認真交代沈若婉。
如今京城這一條路與外邦通商,雖然通商並未完全放開,但還是有不少外來之人,謁舍可謂人魚混雜,一個小姑娘住並非安全。
“好。”沈若婉答應道。她知道謝塵禮是在擔心她,她也不是什麼不諳世事的小丫頭,很多東西都是清楚也知曉。
看見她這麼乖的模樣,謝塵禮忍不住想輕輕掐一下她那白皙嬌嫩的臉龐,最終伸出的左手放在她的頭上,輕輕一拍,便放了下來。謝塵禮將一直放在身後右手拿了出來,看到他手上的一捧鮮花,沈若婉明顯一愣,她眼神一怔,心頭湧起了難言的酸麻感,好似一顆心被泡在了酸酸甜甜的蜜糖之中。
她細長白嫩的手指伸出,接過謝塵禮遞來的花,張了張嘴,聲音帶有一絲喑啞,“什麼時候摘的?”
說著,她伸手理了理花瓣,花看了很漂亮也很豔麗,生長得很旺盛,“它很漂亮。”
謝塵禮見她明顯很是喜歡,心中有些緊張的心頓時一喜,麵上卻無半分情緒,他悠悠地道,“你喜歡便可,這是路上隨意摘的。”
這些花其實是在盛兆峴奮力填坑之時,他跑去林中精挑細選出來的,最後摘了一束出來,還被盛兆峴給嘲笑了一番。但這並不重要,隻有沈若婉喜歡就好。
看著他說得平平淡淡,好似真如他講地這般隨意,隻是路上走過看見那麼一兩朵,就摘起來拿著手上似的。
“隨意?”沈若婉挑了挑眉,眉眼儘是疑惑的神情望向他,倘若他隻要說一句是,似乎就能將她弄得氣急敗壞。
“也不全是。”謝塵禮有些心虛地蜷縮手掌,他自己也不知究竟在心虛什麼,但是下意識地心虛起來。
看著他這樣,沈若婉就知曉他明顯不想說出來,一整個就是個悶葫蘆,從小就這般。
“嗯,收到你的花我很歡喜,比見到你之時還要歡喜。”沈若婉存心想逗逗他,故意這般說道。
聽到她這樣一說,瞬間讓謝塵禮覺得這花有幾分礙眼。何為比見他還要歡喜想,這明顯不是在說自己沒花這般惹她喜愛嗎?
等謝塵禮回房之時,盛兆峴正靠在牆邊,眉眼帶著調笑,“喲,和你那小娘子談情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