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他輕柔的話語,沈若婉不想將上一世的事情跟他說,畢竟這過於的荒渺難稽。
她接過他手中遞來的水,慢慢抿了一口,嘴上沾了些水漬,倒是將她乾澀的嘴唇潤了潤。她將水遞給了他後,用手緊緊攥著他的衣袖。
“我夢見你不要我了!”
謝塵禮聽後,隻覺得她還是這般可愛,就是個沒長大的小姑娘。他知道她哭得這般傷心,肯定不是因為這事,但還是輕聲安撫,“我怎會不要你,我家傳家之寶都在你手中了!”
當年他父親因為被人舉報受賄舞弊科舉,而被鋃鐺入獄。但聖上考慮到他父親是太子的太傅,最終將他父親發配嶺南。因此他本高中會元,卻不能參加殿試,隻能止步於此,隻因為他是犯官之後。而恰是他高中會元,才逃過流放去嶺南之地。則舉報他父親之人,正是父親當年的得意門生,因為檢舉他父親有功,這兩年倒是平步青雲,說來也是諷刺。
當時物財沒收,舉家流放之際,他母親將那個祖傳的玉鐲托付給了她的閨中密友,也就是昌姬郡主,最終沒有沒收上貢。昌姬郡主是建榮王之女,太上皇的親侄女。後來昌姬郡主將這枚玉鐲交付給他,他前不久拿到後,就將其給了若婉。
聽他說到那個玉鐲,沈若婉腦海中浮現她所給的那枚玉佩,以及安縉薛那沾滿劇毒的話。
你想知道謝塵禮是怎麼死的嗎……放火活生生燒死的……他被火一寸寸燒的時候,一個勁地往一個地方爬……他如此大費周章,隻是為了去拿一枚破玉佩,真是可笑……
回憶起這,沈若婉臉色煞白,淚珠掛在眼眶,猶如孱弱的貓仔一樣,顯得嬌弱無比,楚楚可憐。
謝塵禮看著她這般模樣,心裡滿是憐惜,“臉色怎會如此差矣,若是弄丟了,那就弄丟吧!不過是身外之物,隻要你歡樂足矣!”
“沒有弄丟!”沈若婉答道,說著就要起身去找那個鐲子,卻被謝塵禮一把按住。
“你好好休息,我知道便可!”謝塵禮眼裡含笑,伸手摸了摸她的細發。
看著這般溫和的謝塵禮,沈若婉抿了抿唇。
她前世是沒有弄丟那個玉鐲,但是將它弄碎了,人也給弄丟了。
謝塵禮靜靜陪伴了沈若婉一會兒,見她心情不似之前那般脆弱,方道,“既然你已好些了,我先行離去。要是我一直待在這裡,有辱你名節。”
他此次前來,就是聞言沈若婉已經醒了,才不顧禮儀,有辱斯文的翻窗前來探望她,倒是沒想到她竟然將窗戶大方敞開,也不怕遭了什麼采花賊闖入閨房。
“你能不能彆走。”沈若婉緊緊地拉著他的衣袖,神色緊張,生怕他走了似的。
不知所為何事,見她如此不安,謝塵禮便出聲,“行,那我不走,你先閉眼。”
說著,就小心地攙扶她躺下,細細為她蓋好被子。隻見沈若婉卻一直盯著他看,目不斜視,看得極為認真,生怕他消失在眼前似的。
謝塵禮不由之一笑,笑得溫潤明朗,似乎能將所有的陰鬱都化為雲煙。
“你這般盯著我,可是為何?”
“因為你長得好看。”沈若婉果斷地答道。
謝塵禮的確長得很是出彩。常人道,太傅隻娶了王氏,一直遲遲不肯納妾,就是因為王氏長得豔美,其他的女子就入不了太傅的眼。其實隻有謝塵禮知曉,他父親不是沒納過妾,隻是懼內,所以不敢再納妾。
但眾人說得沒錯,他母親的確長得出彩,所以謝塵禮遺傳了他母親的容貌,長得唇紅齒白,五官俊朗,加之一身書香門的氣質,引得閨中小姐頻頻相望。
聽到她這樣一說,竟引得謝塵禮發笑。
“那你多看些,看著看著就能閉眼入睡。說不定我還能去你的夢裡。”謝塵禮坐在她床前,對她道。
夢裡,謝塵禮極少出現在她的夢裡,明明皆說晝無事者夜不夢。沈若婉細細看起了謝塵禮的臉,似要將他記到記憶深處,再也忘不掉他。
“前些日子我聽聞安王想要殺你。”
看了好一會兒,她終究說出了此事。說著,沈若婉又道,“我不想待在此地,我想和你早些離開京城。反正我隻嫁予你,我們隨便去哪裡成婚皆可,好不好?”
聽到安王想殺他,他頗為意外,畢竟他隻是個不起眼的窮書生。但看著沈若婉明顯心裡有事,一心想要逃離這裡,他還是不解地問起,“安王為何會想殺我?”
“因為我長姐嫁給了太子,他想取得沈家的支持,所以會找上我,不會讓我順利成婚。”沈若婉解釋道。
她了解此人,安王在這些皇子中最早前往封地,看著不爭不搶,實際在自己的封地大量囤設私兵。先是迎娶了她,後又納了許多朝中重臣的嫡次女或庶女,隻為鞏固在朝中的勢力,可謂野心勃勃,居心不良。
謝塵禮一直都知道安王不如他所表現得那般不諳世事,不問朝堂,所以他一直隻是派人盯著他。
謝塵禮先將這件事放在一旁,待他離開再作思考。看著遲遲不肯入睡,一心想要他答複的沈若婉,出聲安撫,“我知道了,等我攢夠銀兩,就讓你父母將你托付予我,我就帶你離開這裡。”
他敏銳地察覺到沈若婉的心事,源於安王這個人,隻是他們兩人平時素來無交集,怎會如此。但他一如之前,不會詢問,等到有一天,若婉想說了,自然就會全盤托出。如若她不想說也沒關係,隻要不是思愁狀態便可。
不知何時,夜色正濃,見沈若婉已沉沉睡去,謝塵禮輕輕將自己的衣袖從她手裡抽出。抽離開後,沈若婉睡得極其不安穩,似有醒來的跡象,謝塵禮將被角一處放在她的掌心。見她慢慢入睡,才翻窗而出,再將窗戶細細合攏,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第二天一早,沈若婉慢慢地睜開眼,就看見自己手裡正拿著被角,而謝塵禮早已不見蹤影。
正當她起身洗漱完一番後,準備前去找謝塵禮時,就見母親與嫡姐攜手走來。
沈母看著正著急走出房門的女兒,慢悠悠地開口問,“著急忙慌的,這是要去哪?”
聽見母親的聲音,她腳步微頓,立即笑盈盈地看向母親,“準備出去買些首飾。”
說完,眼神看向一旁的沈若宜,她知道嫡姐對她最好了,一定會幫她講話。見她眼睛看過來,沈若宜直接避開她視線看向前麵的裝飾物,絲毫沒有想要幫忙的跡象。
“是嗎?”沈母不鹹不淡地問著,聽不出她語氣的態度。
沈若婉肯定地點了點頭,“是的,我看我的首飾不甚喜歡,想去銀樓看看。”
沈母聞之笑了,也不知道是被氣笑的還是什麼,她未答,倒是旁邊的沈若宜開口說道,“昨日這病才好些,剛能下床,就開始跳脫,平時是怎麼教導你的,為人要知進退,唯天下之至誠。”
說完,她看著比昨日血色好些的妹妹,沒有了昨日那般一夜之間就長大了的模樣,似乎昨日隻是她與母親的錯覺。今日這般開朗,倒是難得,不由得歎了口氣。
“罷了,先把早膳吃了,吃完想去哪,叫車夫送你去就可。”
沈若婉聞言,她知曉嫡姐的關心,快走過去挽住她的手,朝她撒嬌道,“還是姐姐對我好。”
說著,沈若婉看了眼旁邊一直未語的母親,弱弱地開口,“母親對我也好。”
沈母看了看女兒,終是不忍心說教,前些日子一直躺在床上未醒,好似陷入了夢魘,再也醒不過來的跡象,可把她弄得心急如焚。醒了時,整個人看起來已不像是閨閣中的少女,好似曆儘滄海桑田,一瞬間的成長,讓她忍不住落淚,格外痛心。
雖然她平時教導她們要大度明理,但也不能忍辱負重,委曲求全。如若真要她像其他貴女或府中小姐那般寬容厚道,舉止淡雅,那就不會求著侯爺替謝塵禮說好話。
這時,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奶娘開口道,“夫人,早膳已擺好了。”
沈母聞言,輕輕頷首,對著兩人開口,“走吧,去用早膳。”
用完膳後,沈若婉被母親逼著喝完了一碗湯藥,才放她離去。
外麵風和日麗,人潮湧動,街上的商鋪熙熙攘攘,行人絡繹不絕,很是熱鬨。
直到馬車停在一處偏僻安靜小屋外,沈若婉從馬車上走下來,入眼看見的就是一名長相風流中年男子從中走出來。沈若婉見到此人,神色微怔。
她認得此人,此人正是太子身旁的貼身侍衛,武藝高強,從來隻待在太子身邊。前世安縉薛想對太子下手,卻被這人以一擋十殺回去,可謂是讓人隻心生畏懼,隻是這人為何會出現在這。
那男子看到沈若婉,朝她笑了笑,笑得很是風流,蕩漾著一股痞氣。他翻身上馬,狠狠向馬打了一鞭子,隻聽見馬聲嘶吼過後,那人已經消失在道路儘頭。
看著他的離去,沈若婉疑惑地看向謝塵禮,“他怎麼會來?”
謝塵禮當然知道沈若婉在指什麼,他不動聲色,沒有一絲慌張,眼裡帶著柔意地對她道,“隻是來我這打聽旁人的下落。”
聽到他這樣說,沈若婉並沒有懷疑,畢竟謝塵禮父親曾是太子的太傅,前來打聽他們所想找之人實屬也正常。
這時,謝塵禮卻突然開口道,“若婉,我要出去些時日。”
“何為?”沈若婉疑惑地尋問。
“幫忙打聽那人的下落。”
聽到這話,沈若婉眼裡滿是狐疑,“你為何要尋此人?”
謝塵禮笑著跟她說,“因為我認得此人,找到後能賞我些銀兩。”
原來如此,謝塵禮前世不久就帶著千兩白銀上門求婚,所以這銀子就是這般來的。如若上次他無事,這次應該也能平安歸來。
“尋人危險嗎?”沈若婉帶著一抹擔憂地問著。
“不甚危險,我若尋到,足足有百來兩銀子,這些時日我買畫作詩賺了些銀兩,到時就能前去求娶。”謝塵禮滿是溫柔,如同和煦的春風。
見沈若婉點了點頭,並沒有起疑,謝塵禮掩蓋眼裡的暗色。他將她帶入客廳,給她拉開椅子讓她坐下後,為她倒了一杯水,又去廚房拿了些她喜歡吃的糕點放在桌上。
昨晚離去,謝塵禮就猜到今日沈若婉會前來尋他,所以早上早早就去東街買了些食材,為她做了糕點。
謝塵禮將一塊糕點遞給她,沈若婉接過,還未咬一口就先道,“下次不必給我買了。”
說完,才小口小口地吃起來,糕點極其細膩,味道一如既往地可口,是她許久未曾吃到的味道,讓她有些觸物傷情。
謝塵禮知道沈若婉想讓他早日攢夠銀兩,不想讓他在她身上花費。
“給我未來的娘子花錢可是天經地義,這些小東西也要不了幾個錢。”謝塵禮笑了笑道。
見她吃得差不多了,便柔聲詢問,“我帶你去踏青走走?”
謝塵禮想將沈若婉帶去城郊去看看,他這裡位置偏遠,當初選在此地一是好辦事,二是不惹人注目。但他這小破屋屋內寒冷,倒不如帶著剛剛初愈的沈若婉去外麵曬曬陽光。
“好呀!”沈若婉聽後欣然同意。
兩人剛走出房門,還未走到馬車之時,就見門口停了一輛精美華麗的馬車,車窗簾幔則由綢緞製成,馬車雕花精致,鑲金嵌玉。旁邊站著十幾二十個持刀侍衛,正嚴陣以待。
放眼看去,這馬車讓沈若婉憶如往昔愁腸百結。她垂下眼睫,掩藏住眼裡暗藏的濃重冷意。
這個瘋子帶這麼多人來這做甚?他會不會前來抹殺謝塵禮?
這時,馬車簾子被一隻手背撫開一角,映入眼簾的便是那個長相俊美,氣場強大的安王,他微微勾唇,眼裡有說不清的玩味:“許久未見,我的王妃!”
話一出口,沈若婉的心如墜冰窟,當即就知曉安縉薛也重生回來了。她恍然回神,亭亭玉立,不露神色,先是行了個禮,一如當初未曾出閣的模樣,懵懂無知地詢問,“臣女參見安王殿下,不知安王殿下正對何人所說?”
安縉薛聞言悶笑一聲,“王妃覺得我在對誰說呢?”
他惡劣地勾起唇角,伸長脖子,直勾勾的望著沈若婉,好似眼裡滿是柔情蜜意。
“臣女不知。”
這時謝塵禮的話適時響起,“草民見過安王殿下,不知安王殿下前來所謂何事?”
謝塵禮在一旁不動聲色地聽著兩人之間的言語,心裡正在思索著,明明兩人平時素來無交集,為什麼若婉會如此害怕他。他了解若婉,從小無猜,所以她的一舉一動他都知曉,這著實有些荒誕無稽,謬想天開。
看著像他作揖著的素衣少年,他慢慢開口回答,“哦~我來作甚,這不是殺你來著嗎?”
安縉薛示意兩排的侍衛,眼裡的殺意在明確不過。侍衛迅速跑著圍住兩人,靜聽安縉薛發令。
謝塵禮掃視了四周一圈,心裡在默默盤算著勝率能有幾分。答案是,加個沈若婉,勝率為零。但安王並未立即動手,要麼有後顧之憂,要麼先禮後兵。他臉上沒有露出半分懼意,不慌不忙,笑著問道,“安王殿下為何要殺我?難不成是我有什麼威脅到你?”
謝塵禮笑意不達眼裡,他不是個溫柔敦厚,菩薩心腸之人。如若今日他能帶沈若婉走得出去,可不會這般輕易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