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安縉薛跟她說了很多,多到她恨不得吃人肉喝其血。
“既然嫁給了我,人便是我的,生死皆由我說了算。哪怕是屍體都攥在我手中,我可不會讓你得償所願,與那豎子合葬。”
“你想知道謝塵禮是怎麼死的嗎?那我就好好告訴你。他啊,他是在與你成婚的前一日,去取合巹酒的途中,被我的侍衛抓住。最後把他打得半死不活,再扔進那個殘破不堪的屋子裡,放火活生生地將他燒死的。不過,他還真是聰慧,有些武功在身,一開始看到我們就逃。”
“不過好在我身邊的侍衛個個都是高手,倒是費了好一陣功夫,才將他擒住。你知道嗎?他被火一寸寸燒的時候,一個勁地往一個地方爬。我當時還在想,他是不是想爬出來,如果爬得出來又能活多久。結果你猜我看到了什麼,他如此大費周章,隻是為了去拿一枚破玉佩。真是可笑,哈哈哈,笑得我腹中疼痛。”
“說實話,我之前還瞧不出他有什麼過人之處。每日隻會抄抄寫寫畫畫,連入仕都入不了,為什麼竟哄得你如此下嫁。如今我倒是明白了,他是塊硬骨頭。”
“你以為他父親真有賄賂科舉,隻不過你們兩家有婚約,被我讓人參了一本。我最清楚不過父皇討厭什麼,而且他祖父是父皇的太傅,他父親還曾扶持他登上龍椅,現在更是當今太子的太傅,怎可會不忌憚。父皇連查都未查明,就將他父親貶去南蠻之地。又怕他入仕查明真相,就斷了他的仕途,還查抄了全部家產。我當時還想看看這個官家公子,變得一窮二白,在窮途末路之時,能活多久。卻不曾想倒挺厲害,還頗有文人的骨氣,竟然還真讓他賺足千兩求來求娶。”
“不過這塊硬骨頭終究讓我挫骨揚灰,你知道他的屍骨在哪裡嗎,就在這間屋子下麵,我會讓他好好看著我們如何歡好。”
沈若婉聽後,隻覺得腹內翻江倒海,她一把推開安縉薛,趴在床沿上乾嘔起來。
安縉薛走過去,沒有責怪,隻是輕輕拍著她的背,看到她這般模樣,終是哈哈大笑起來。笑完後,他眼中帶著一絲玩味地看著沈若婉,語氣如貓戲老鼠一般,俯身在她耳邊道:
“若婉,你自己要清楚,謝塵禮這般枉送了性命,皆是因為你。”
“如果你不是永安府家嫡女,他就不會死。所以真正害死他的人,可不是我,而是你呀。”
“我不過是順水推舟罷了!”
聽完後,沈若婉的胸口一陣氣悶疼痛,氣血翻湧,竟噴出了口血。
一夜梨花壓過。
沈若婉病了,病情來得來勢洶洶。她隻覺得頭疼欲裂,身體的每一個部分都好像被撕裂碾壓過似的,意識陷入一片混沌。這場病纏綿許久,終於才養得差不多。
此時的安縉薛已經迎娶了三位側妃,皆是有門有戶的,她聽後倒也樂得自在。
母親曾教導她和嫡姐,身為貴女,就得知書達理,情留三分理留七分。隻不過,她如今所留的全是執念,還有她心中的痛與瘋狂。
既然安縉薛是個沒有底線的瘋子,那她便以身入局,成為瘋子的屠刃刀。
她如今已經害得謝塵禮變成了孤魂野鬼,屍骨未存,那她便讓殺害他的人在苦海浮沉的絕望裡痛不欲生,讓他得到了所有再讓其失去一切。
這是她活著的最後一縷希望,儘管即將麵對之事勝算虛無縹緲,不可勝言。
後來,沈若婉贏了。
那人躺在床上滿嘴是血笑著對她道,“你以為我真不知道你對我下毒了嗎?你以為你真能這麼快能找到我的證據?”
“我以前見過你,在上元節之夜,你和他提著一盞兔子燈籠說說笑笑,燈火照在你的臉上很是好看。你還將那盞燈籠送給了一小孩,他是我的書童。後來我從他的手裡奪走了那盞燈籠,那時我就立誌一定要得到你。我不明白他為何能得到你,我就不行,我得不到的東西必將毀掉。”
“唉,我還能活多久?”
沈若婉沉默地注視著他,大仇得報,她已是提不起什麼情緒,隻覺得整顆心都空落落的,找不到任何支撐。
過了良久才道,“七日,太子登基之日。”
……
沈若婉靜靜地站在房間的中央,思緒飄了回來。她看著那個玉鐲,眼裡流露出不舍,目光深邃而遙遠。她想起那日跌倒,謝塵禮朝著她笑,細細為她抹上藥粉,責怪她怎麼這般不小心。
那時的她,會喊痛,會含淚。
如今的她,早已不知痛是什麼,淚水也無法流出。
這些回憶對沈若婉來說變得有些模糊不清,越是往前回憶,沈若婉越是記不住。就連謝塵禮的臉龐,她都有些記不清了。
沈若婉想要抓住,從前的記憶似乎從她的腦海中一寸一寸地消失。瞬間,她的心如同大水漫沒,似千斤重。
她不想忘記謝塵禮,她已經找不到任何生的想法。與其在煎熬的人世之中漫長的等待,還不如前去尋他。沈若婉想要找到他,哪怕他變成了孤魂野鬼,也要找到他,陪在他身邊。
沈若婉一臉平靜地關上房門,她輕輕地點燃了手中的火折子,將其扔向床簾。火焰迅速蔓延開來,將整個房間都吞噬在熊熊烈火之中。火光一點一點映照在她的臉上,她看著火光,臉上流露出一抹快意。
隨著火焰的蔓延,她感受到身上衣物開始燃燒,劇烈灼燒的疼痛傳遍全身。出於人體本能,沈若婉想要逃離這片火海,但身體卻像被無形的力量束縛,無法動彈。
沈若婉不甘心地向著桌子上的玉鐲爬去,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火焰將她的世界吞噬。
“謝塵禮,我終於明白你有多痛了,也真的好想你,好想你~”她無聲地張開著。
就在沈若婉即將失去意識的時候,她仿佛看到了謝塵禮的身影。還是一如既往的清風霽月,他站在火海之中,麵帶柔意,眉眼溫和地朝著她伸出了手。
沈若婉心中湧起一股酸澀,看著那個人笑得如春日暖陽,伸手抓住那隻手。
在火焰的熊熊燃燒中,沈若婉她看著這個熟悉的身影,笑了。笑得一如當年,很是動容。直到視線一點點變得模糊,意識仿佛飄浮在軀殼之外,身上好像也沒有那麼疼了。世界也陷入了一片黑暗和寂靜之中……
就在大火燃燒不久後,一陣鼓樂聲響起,伴隨著歡快的笛聲和鑼鼓聲,一隊身著官服的官員們走進了安王府。看見眼前這一幕,手持聖旨,原本莊重肅穆的麵容顯示出不可思議的神色。其中最大的官員急忙跟身旁的人叫道,“快快快,快去救新郡主,你們幾個趕快滅火救人啊!”。
說著,扔下手中的聖旨,和眾人紛紛打水,朝著火勢蔓延的後院走去。
不遠處,放在地上聖旨上的字足以令眾人震驚不已,這是有史以來第一封頒布了女子掌管一方勢力的聖旨。
隻見聖旨上寫著,“永安侯府嫡次女沈氏,品性端淑,才德兼備。因檢舉安王謀反立下大公之功,功積既著,特封為郡主。賜封號‘清平’,以顯其功績,廣布恩澤。自即日起,永安侯府嫡次女沈若婉即為東陽郡之主,治理此地,加食邑千戶,以安靖四方,以彰其功。欽此!”
……
如席的大雪已停歇,春意漸濃,桃花欲放。
室內熱水不斷更換,周圍的溫度暖意洋洋,外麵刺骨的寒涼已然消失不見。
好似‘六出飛花入戶時,坐看青竹變瓊枝。如今好上高樓望,蓋儘人間惡路岐。’之後的景象。
沈若婉睜開沉重的眼皮,映入眼簾的就是母親那雙柔軟細膩的手,正在她的額頭一點一點地抹去細汗,嫡姐正一直看向她,眼裡滿是擔憂。
見她醒了,眾人紛紛皆是驚喜之色。
“小妹,你醒了?”嫡姐目光喜悅而柔和,她俯下身,輕輕為她捏好被角,舉止儀態落落大方。
沈母拿著手帕擦拭著眼角的淚跡,顯然是看到她睜開眼時,喜極而泣。看著她那紅通通的眼睛,不似往日那般端莊疏離。
“我這是怎麼了。”沈若婉隻覺嗓子嘶啞難受,如刀割般疼痛。她向著四周看去,想要尋找那一人的身影,卻沒有看到他。
“你這是感冒受寒,本以為不是什麼大事,卻不曾想這般嚴重,一病就是半月。”嫡姐細細地跟她說道。
“是嗎?這是幾時?如今我年芳多少?”沈若婉看著嫡姐還是未出閣的模樣,母親也年輕了不少,不由得問道。
“你芳齡二八了,這都不知,該不會燒糊塗了吧!”沈若宜眼神充滿不安,伸手撫上她的額頭,摸到已經退去燙意,眉頭緊鎖不解地看向她。
見看過來,沈若婉擺擺手,示意自己無事。
她大致知道自己是回到了過去,長姐快入東宮之前。這時安縉薛隻是盯著她的舉動,還未曾動手。父親也才剛剛提出了要求謝塵禮賺足千兩才能迎娶她的主意,結果這個傻子就跑去賺銀子去了。
這些錢對於她來說,倒是能拿得出手。當時她給他之時,卻被他所拒絕。雖不知道最後他是怎麼賺到的,但確實是拿著千兩白銀前來求娶。父親敬他是個能做到的君子,也不擔心她嫁入進去,會不被尊重愛戴。隻希望她能嫁得個自己喜歡之人,不能入仕也無妨,可以將孩子掛在她哥哥的名下。最終父親鬆了口,答應了他的求娶。
而她,如今正好重生回到十六歲這年。
因為她貪玩,在雪地裡玩了許久而感上風寒,之前風寒來得不像這般來勢洶洶,大約三日,她就生龍活虎。如今,倒是整整昏迷了半月臥床不醒。
“父親晚些時候會來看你,兄長聽聞後,因為正駐守漠北,無法探望,倒是寫了好幾封信,都快將家中堆滿了,現在你醒了,我也好回個信,免得叫他如此擔心。”
沈若宜跟她抱怨著,但不難看出她對她醒來時的歡喜與關心。
“我稍後會寫信給哥哥。”
“哎,此事不急,先養好病再說。”沈母出聲道。
聽聞,沈若婉撫上母親的手背,牽著她嫡姐的纖纖玉手,對兩人道,“多謝娘親和姐姐!”
看著她清瘦了幾分,兩人眼裡是打不住的心疼,皆一把抱住了她,將她擁入懷中,三人緊緊抱在一起。
入夜,沈若婉命丫鬟打開一扇窗戶,好透透病氣。她知曉,如今她重病在床,謝塵禮一定會找機會來前來看她,因為前世他便是這般。
見丫鬟動作利索地開完窗,她便將她們遣散得遠遠的。
正當她躺在床上不久,就見一個清瘦的男子,身著青衣,熟練地翻窗而入。沈若婉聽見動靜,轉身看向謝塵禮,那個人一如之前那般芝蘭玉樹,溫柔端正。她半坐起身,看著近在咫尺之人,眼裡流露出藏不住的想念。她乾澀的眼角漸漸有了淚痕,眼淚一滴滴掉落,沈若婉才想起,她已經許久未曾哭過,都快忘記怎麼哭了。
謝塵禮見她滿臉淚水,他快步走過來,滿眼心疼地看著她。他輕輕拉過沈若婉,拿起她手中的帕子,微彎下腰,為她慢慢拭去眼角的淚。聲音還是那般溫溫柔柔地問她,“怎麼了?究竟誰這般惹你,竟哭得這般厲害。”
看到他神情緊張,許久未曾聽見的聲音傳入耳簾,她有些恍若隔世,緊緊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嗚咽出聲。
謝塵禮見狀,生怕她咬壞了她的唇瓣,用手微微擒住她的嘴角,語氣雖是柔和,卻帶著一絲強硬,“彆咬,鬆開,想哭就哭出來。”
沈若婉聞言,目光一動不動地盯著這個活生生站在她麵前之人。最終忍不住,伸手抱住了他,淚水一顆顆滾露出來,像水漫金山般,止都止不住。在他懷裡哭得撕心裂肺,似乎要將這些年淚水與委屈都一一哭出來。謝塵禮看著她這般模樣,沒有開口也沒有詢問,隻是默默地拍著她的後背,無聲地安撫著。
良久,直至她哭到小聲抽泣時,才將她的手從他的腰間放下。謝塵禮走向桌子,拿著玉壺,將水倒入杯水,他把那杯水遞給她,聲音輕柔似水,似乎能包容她所有的情緒。
“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