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草叢生的野外與破敗不堪的環境共同構成了一幅時光靜止的畫麵。
夜色深沉,周遭的聲音唯有蟲鳴。
一個女孩從昏迷中蘇醒,頭痛欲裂的下意識捂住了自己的腦袋。
“這是...哪...?”
睜開眼的時刻,她就察覺了自己的眼睛情況非常不樂觀。
禁術的反噬嗎?
以她目前的情況來看,視物已經變得十分困難,已經是在失明的邊緣了。那種刺痛,仿佛細小的針在眼球深處輕輕攪動,每一次眨眼都帶來一陣不適。
好在,有過一次失明的經驗,她並沒有正在意義上的慌張。
咳咳——咳、她猛烈的咳了幾聲後站起身。
“居然...沒死嗎。”
竹內星下意識感知了一下自己的咒力,這一看不要緊,她發現自己的身體如同強弩之末一般。
極重的靈魂傷害快要承受不起,渾身也像被液壓機碾壓一般的痛。
咒力是虧空狀態,但是好在正在緩慢的恢複中。
腳邊,是碎裂的三個家傳咒具。
她撿起後,小心翼翼的收到口袋裡。
邁動腳步,熟悉的尖銳疼痛感刺激著大腦。
有些生命像是易碎的玻璃,稍一觸碰便會生出裂痕。而她在此刻,就是其中的一片。
她口中呢喃著連不成一句話的詞。
隱隱約約隻能聽出,是誰的名字。
身上沒有通訊設備,先回摘星嗎。
這裡又是哪裡。
竹內星腳步蹣跚的往路上走去,眼角與唇畔的血跡乾涸在臉上,輕微撕扯著皮膚帶來不適感。
她下意識想使用坎水為自己清潔一下,但是想到咒具已經毀壞,她還是沒有舉動。
用恢複的少許咒力,她開啟了卦瞳環顧了四周。
在失明的邊緣,看到的東西都是大片模糊的色塊,視線變得模糊,世界仿佛被一層朦朧的薄紗所籠罩。
唯獨有交雜的因果線在提醒她,眼前看到的東西究竟是什麼樣的。
“......天元大結界?”
她不是已經,全部解決了嗎。
咳——
她彎腰劇烈的咳嗽起來,大口大口的血液從指縫中漏出。
世界變得安靜而沉重,隻剩下她粗重的呼吸聲。血腥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中,讓她感到一陣陣眩暈。
不行,卦瞳不能使用了。
臉色蒼白如紙的竹內星,走在這條無人的路上。
直到逐漸靠近市區,她的唇越抿越緊。
這裡是,京都。
過往的路人看到她,表情有些怪異。
一個臉上都是血跡的女孩,出現在街上很容易引起恐慌。
“誒?這不是愛買糖果的那個姑娘嗎。”
旁邊一家糖果店老板看到她,連忙對她招手。
竹內星一愣,這家糖果店,在她從咒靈庫出來後就倒閉了,變成了一家冰飲店。
竹內星低低咳嗽了幾聲,走了過去。
老板是個溫和的婦人,她連忙拿出一條濕潤的毛巾為她擦乾淨了臉:“你這是去乾嘛了,才一陣子沒見這麼可憐兮兮的。”
一陣子...?
竹內星壓製住喉嚨的乾癢:“老板,今年是幾年。”
從糖果店老板口中得知了年份後,竹內星垂下了眸。
她從自己口袋中拿出嶄新的錢幣,放在桌麵上,沉默的站起身走出了這家店。
老板想把錢還給她:“隻是給你擦個臉而已,給錢乾嘛。”
竹內星卻沒有回頭,她徑直走向了商場。
買了一件鬥篷完完全全的把自己的臉遮蓋住。
她從自己的口袋裡,拿出了一把通體漆黑的刀刃形咒具,和一把完美適配這個咒具的刀鞘。
“它的效果嗎...”
回溯?回溯是刀鞘的作用。
她抽出匕首,可以讓她進行時空轉換的,是這把沒開刃的匕首。
原來二者結合,是這個效果嗎。
跨越時空。
她將匕首入鞘。
“......”
竹內星沉默的看著記憶中熟悉的京都。
也許,她現在該去一個地方看看。
走過兒時走過的街頭,走過記憶中那條熟悉的路。
她到達了一處僻靜的宅院前。
[竹內]
她斂住了渾身氣息,虛弱得靠在了門旁,卻沒有推門而入。
閉眼靜聽,有著竹葉被晚風刮過的沙沙聲。
有著侍女正在走路的聲音,偶爾的談笑聲十分清脆。
“夫人,小姐愛吃的青團最近又到季節了。”
“那要去買一些好點的艾草做好青團,到時候送過去給小星。”
刻在記憶中,屬於母親的聲音。
溫和中帶著笑意。
“蒼鬥呢?”
“家主在茶室呢。”
真好啊...
是活著的家人。
竹內星咽了咽喉嚨,吞下了再次彌漫喉間的血液。
她抬眸看向夜空。
星星們的亮光穿透了夜幕,銀河隱約可見,像一條灑滿寶石的綢帶,橫跨蒼穹,連接著黑暗中的點點繁星。
她驀然闔上了雙眼,嘴角泛起了苦澀的笑。
如若放在叛逃前,她會推開這扇門。
可是,經曆了那麼多。
滅族、幻境、蒼鬥額上的縫合線。
叛逃、對立、擁有一切卻又失去一切。
她現在隻覺得疲憊到,靈魂深處都在發出悲鳴。
如若所有的一切都要走上既定的路程才會迎來改變,那麼此刻她插足是不是就改變了因果線。
如若該經曆的挫折不去經曆,這裡的“竹內星”是否又能完成她做到的那一切。
不同的時空,因為不同的選擇會譜寫不同的曲目。
她轉過身,靜靜的又站了片刻後。
克製不住回過頭看了一眼那熟悉的景色,離開。
就在她越走越遠時,身影已經即將消失在這夜幕中時,身後的門吱呀一聲打開。
竹內星的身形下意識頓住。
然後身後是一陣的小跑的腳步聲,然後停在了她的不遠處。
“……”
屬於竹內禦夢的聲音已經在她身後響起。
“小妹妹,這麼晚了沒有回家,是遇到什麼困難了嗎?”
“......”
是了,隨著時空跨越,她的身形也變得和此時本該她的年歲一樣大。
隻是此時的她,還未從咒靈庫出來。
她攏了攏身上的鬥篷,抿緊了唇。
她不該和家人有聯係,以免引發一些沒必要的蝴蝶效應,更改了未來。
竹內星微微搖了搖頭,就準備離開。
人生不是樁樁件件事都能如願,在這一點上,竹內星深有體會。
準備就這樣離開,可肩膀卻覆上了禦夢的手。
再一次讓她停下來。
禦夢看著眼前身披鬥篷卻難掩羸弱的身影,不知道為何,這孩子老是讓她想到了星。明明是不同的,星身體健康活躍,完全不像眼前這個女孩的背影枯瘦,可是心中總是迫切的有一種感覺,要讓她留住眼前的女孩。
“夜深了,你要不要去我家坐坐?”
竹內星閉了閉眼。
好不容易下定決心不要見家人,好不容易決定...
“......”
她忍住眼眶的酸澀,轉過身。
看向了麵前這位,已經好久好久未見的婦人。
唇囁嚅了兩下,但是還是沒有開口出聲。
可往往一些人,隻需要一眼,就可以看出未曾暴露出的東西。
“小星...?”禦夢看著竹內星的臉,有些仿佛沒反應過來似的喃喃了兩聲。
她目光定定的看著眼前的女孩,羸弱的身影,和不符合這個年紀的淡漠。說實話,和天真爛漫的星完全不同。但是屬於母親的直覺,卻還是讓她握緊了麵前女孩的手。
“是星嗎?”
竹內星看著手中溫熱的手,一滴淚水就從眼下滴落。
或許,她從未有她想象中的堅強。
至少在家人麵前,她永遠都是那個下意識依賴父母的竹內星。
她再也沒有忍住,撲入了禦夢的懷中。
她好累,她真的好累。
成長真的好累。
禦夢下一瞬就抱緊了懷中這個小小的身影,她未開口說話,隻是一味的哭悸著。
她舉起手,輕輕覆上了她的後腦,溫柔的撫摸:
“未來...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她已經猜出來了,眼前這個竹內星並不是現在的竹內星。
現在的竹內星還在咒靈庫,所以,她一定是來自未來。
禦夢看著懷中這個瘦小的身影,沒忍住又抱緊了一下,手微微顫抖。
到底是經曆了什麼,會讓她變成這樣。
待到竹內星心情稍微平複後,禦夢小心翼翼的牽起那隻瘦削的手,踏入了竹內家。
竹內星的腳步邁艱澀。
竹內家。
是一切事情都未發生的,她的家人都在的...
家。
踏入庭院時,四周的竹林輕輕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在低聲訴說著歲月的故事。
蒼鬥正在茶室泡著茶,茶香嫋嫋,猶如山間的清風在茶室縈繞。
室內的布置簡約而雅致,木質的桌椅散發著淡淡的香氣。柔和的燈光灑在地上,營造出一種溫馨而寧靜的氛圍。
他正沏茶的動作一頓,往門口看去。
禦夢的咒力氣息,與...星的?
很像星的咒力,但是卻又有一些微小的區彆。
他皺眉,目光直直看著門口。
直到禦夢牽著那個小小的身影出現時,蒼鬥有些失態的站起身。
“遇到什麼事了。”
論誰見到自己活潑開朗的女兒變成這樣病弱的樣子,都無法保持平靜。
竹內星抬眸看向蒼鬥,嘴唇囁嚅了片刻。
“老爹...”
竹內蒼鬥走過來,俯下身仔細查看了片刻,神色也有了變化。
“你身上怎麼會有這麼重的靈魂傷害。”
眼前的星,不是進入咒靈庫的星。
仔細觀察後,蒼鬥便有了結論。
他伸手查看了她的後脖頸,沒有封印的存在。
“是未來的星是嗎。”
所以她的天與咒縛交換的就是健康...
從她降生時就落下封印阻隔的天與咒縛,此刻卻在他們麵前解開了答案。
竹內蒼鬥垂眸看著一直呆愣看著她的女孩。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發頂:“發生什麼了。”
竹內星感覺像極了一場夢。
家人就活生生的站在她的麵前,蒼鬥的額頭也沒有那條猙獰的縫合線。
禦夢看著一直沉默不說話的竹內星,還是牽著她在茶桌旁坐下。
“餓了沒?有沒有想吃的?”
竹內星搖搖頭。
禦夢無奈的歎了口氣,大概也猜出了自己孩子為何沉默不語:“星,你什麼都不說是怕影響到未來嗎。”
竹內星頓了頓。
是的,她害怕影響到未來,怕走向變的不同。
蒼鬥倒了杯茶水放在她麵前:“從你出現在這裡時,已經是另外一個世界的分支了吧。”
平行世界,每一個選擇都通向不同的世界。
他看著自己的女兒:“說吧,我們不是在這嗎。”
竹內星停頓了許久、許久。
聲音很乾澀的微微開口:“未來...竹內家就剩下我一個了。”
蒼鬥和禦夢對視了一眼,靜靜的看著竹內講述。
這是一個,很漫長卻又很短暫的故事。
她抬眸,開啟了卦瞳。
眼中的八卦圖形正在緩慢轉動著。
蒼鬥微頓,指尖輕輕撫摸著她的眼眶:“你覺醒了這個...”
卦瞳。
竹內星手裡捧著溫熱的茶盞,靜靜的感受著眼眶處那隻帶著疼惜的手。
“靈魂傷害是來自卦瞳嗎。”
蒼鬥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
竹內星眼中閃過一縷低落:“不...是禁術。”
“你怎麼會知道禁術,我們從未教過你。”蒼鬥瞬間意識到了什麼,表情有些凝重。
“...你獻祭了自己,換取了什麼?”
那個未來究竟是什麼樣的,會讓星踏上這一步。
竹內蒼鬥看著緩緩說出她做的一切事的竹內星。
深呼吸了兩口。
“啪!”
一記耳光打的竹內星的頭也跟著偏了過去。
竹內星全身都僵住了。
“為什麼,要做出這樣的事。”
竹內蒼鬥的聲音很沉,可是卻無法掩蓋微微顫抖的手與眼中的心疼。
“星。”
竹內星感覺早就流光的眼淚,此刻卻再一次的泛出眼眶。
“進入咒靈庫前,我就和你說過。”
竹內蒼鬥看著竹內星臉上的紅痕,聲音都有了顫抖:“我與禦夢隻希望你可以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渡過這一生。萬事...以自己為先。”
他們從不要求竹內星有多麼大的成就,他們隻希望,她可以安穩。
竹內星沉默的垂著頭,任由眼淚一顆顆的砸落。
竹內蒼鬥頓了很久,把她抱入懷中。
瘦小的軀體究竟是怎麼承擔起這一切的。
直到被蒼鬥抱入懷中,她僵硬的身體才緩緩鬆懈了下來。她抓緊了蒼鬥的衣襟,那些無法言說的委屈,那些被壓抑的情感,在此刻全部化為了淚水湧出。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竹內星壓抑的哭聲傳出:“不要生我的氣。”
此刻在家人懷中哭泣的,不是極惡詛咒師,不是改變了整個咒術界格局的人,也不是背負起所有因果宿命的人。
隻是單純的,在父母羽翼下哭泣的那個竹內星。
禦夢早已沒有忍住眼淚,愛憐的摸著竹內星的腦袋,輕輕擦去她不斷湧出的淚水。
在自己父親懷中大聲哭泣的她,猶如絕望的小獸,哭泣都帶著痛意。
竹內蒼鬥微微闔眼,眼眶也有些酸澀。他一下一下的撫摸著她的頭發:“都過去了...”
“星。為自己感到自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