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淅瀝瀝地落下。
夏油傑坐在窗前靜靜的看著窗外的雨,雨滴敲打著窗戶,聚合的水珠像極了淚水。
他耳朵上又戴上了她曾經刻下陣法的耳釘。
睡眠也開始慢慢恢複,飲食也開始正常攝入。
可是他感覺,他早就剩下一個空殼了。
一顆璀璨的星辰驟然隕落,黑暗瞬間籠罩了世界。
仿佛一夜之間,世界失去了顏色,變得灰蒙蒙的一片。
她的離去,就像用柔軟的棉裹好的鐵錘,一下用力的掄進心口。猛錘在心臟上時,心跳好像都跟著暫停了一下。
是非常具象的一種痛,是生理上的痛,隻能傻傻的站在原地感受那種耳鳴目眩。
白天與黑夜撕扯,而後又融為一體。
痛苦開始不分晝夜。
他已經不記得那日是怎麼從摘星回到高專的,隻覺得好安靜,隻能聽到風聲。
手足無措。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現在應該掉下兩滴眼淚才對。
他有時惡念一閃而過。
咒靈全部消失的世界,他手握的咒靈可以說是恐怖的存在量了。
如果他利用漩渦全部放出,她會不會氣的跑回來。
想到這裡,他臉上的笑卻戛然而止。
隨後陷入了無窮無儘的沉默。
【“誒——正論嗎?我的想法是可以保護看重的人就夠了。”】
他身邊緩緩出現一直咒靈,粉色的咒靈。
食夢貘。
他與悟說,不要沉溺於幻境。
實際上真正沉溺於幻境的是他自己。
他製造出來各種各樣的幻境,多種的夢境。
她是唯一的主角。
在看到熟悉的笑臉時,那種時間仿佛在此刻凝固的感覺,讓人上癮。
在夢中與她重逢。那一刻,仿佛又回到了從前。
夏油傑看著眼前的“竹內星”,臉上的笑容很淺很淡。
“星,你愛我嗎?”
幻境裡的她,可以說出符合他心意的話,因為本就是由他的渴望而構築出的幻象。
但出了幻境,巨大的落差感可以瞬間溺死一個人。
可他,甘之如飴。
夏油傑撐起傘,出了高專。
他沒有乘坐咒靈,一步一步的走下了石階。
好像走過她曾經走過的路,就也算在一起,就也算在同行。
什麼是“正論”,什麼是“大義”,什麼是“活下去的意義”。
什麼是“術師”,什麼是“叛逃”,什麼是“向死而生的努力”。
這個世界滿是假象,唯有痛苦從不說謊。
術師還是詛咒師,正義還是邪惡。一切似乎都沒有意義。
雨滴墜落,濺起水花,街道上的行人匆忙地走著,他們的腳步似乎都帶著一絲無奈。
夏油傑路過了一家商店時,門口的玻璃櫥窗倒影出了他的樣子。
他的身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顯得如此格格不入,仿佛與周圍的一切都有著無形的隔閡。
形影單子,滿身孤寂。
他忽然笑了。
“還是被丟下了。”
真是殘忍。
夏油傑有些空洞的眼瞳看著這淅淅落下的雨,開口是一聲歎息:“索然無味。”
是索然無味的世界,連笑容都沒有力氣提起。
灰色的氛圍愈發濃厚,四周一片黯淡無光。天空被灰色的雲層籠罩,陽光無法穿透,仿佛被永遠遮蔽。
時間變得漫長而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背負著千斤重擔。思緒如亂麻般糾纏,無法理清。
曾經所看重的,在此刻好像都變成了遙遠的星辰,無法觸及。
“喂,夏油傑。”
他身後有人在叫他,他淡漠的轉身看了一眼。
啊。
另外一個特級。
九十九由基。
他沒有開口,隻是靜靜的看著她。
麵對沉默不語的夏油傑,九十九由基對他輕抬了一下下巴:“星有東西要給你。”
氛圍忽然陷入了寂靜,就連雨聲此刻也好像消失了。
星有東西要給你。
夏油傑的眼神有了變化,像是一潭死水忽然被丟進了一塊石頭,泛起漣漪。
*
咖啡店內
九十九由基將一份文件推到了他的麵前。
夏油傑拿起文件,裁開牛皮紙,看到裡麵的文件時,下意識一愣。
“術師小學?”
九十九由基輕抿了口咖啡,咖啡的苦澀與濃香在口中蔓延,她看著眼前的少年垂眸看著文件的樣子,淡淡的“嗯”了一聲。
“之前不理解她為什麼要特意辦一所小學,放在組織裡麵培養也能有一樣的效果。現在想來,這是專門為你準備的禮物吧。”
她看了看少年身上淡漠的氣息,意外的感覺有了點看到了竹內星的感覺。
那種壓抑的偏執感。
咒術師沒有不瘋的,看起來越正常的術師,也隻是瘋得更厲害罷了。
【“如果舊的執念已毀壞,那就去建立新的執念吧。”】
竹內星眼裡帶著的笑意此刻又出現在眼前。
夏油傑垂眸看著手中的那份[小學轉讓協議],眼中的光明明滅滅。
他輕輕低歎了一聲。
星,永遠是最了解他的人。
知曉他會陷入情緒的漩渦,知曉他會無法走出,知曉他會執拗。
“我同意。”
他收下了這份協議,他沒有理由拒絕。
九十九由基把文件交給他後,就站起了身。
“也許她也想告訴你,彆走錯了路吧。”
她向咖啡店門口走去,隨意的擺了擺手。
“畢竟,她想創造的世界裡,是有你存在的。”
夏油傑看著文件,沉默不語。
好久好久後,他輕笑了一聲。
帶著一絲苦澀,充滿了無奈與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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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專醫療室
這間醫療室始終充滿了淡淡的消毒水味道。白色的牆壁,冰冷的器械,構成了一個看似冰冷的世界。
帶給這個醫療室溫暖的人,已經消失不見。
遺留回憶中的歡聲笑語充斥房間。
家入硝子一下子閒了下來,從之前的忙碌到現在的沉寂,意外的感覺有一些難以適應。
那場大戰,咒靈隨著天元結界消失。
新的詛咒想要誕生也需要時間,沒有了天元結界的禁錮,負麵情緒的散發變得更加流通,不再密閉的境內很難再大批次的誕生咒靈。
所有人都是受益者。
就連她沒有祓除任務的人,也感知到了那股徒然悠閒下的氛圍。
比起之前總有術師要送到這裡,現在要好幾天才會有一個,也許還隻是輕傷。
可哪怕在這樣大家都是得益的情況下,眾人對於竹內星的所作所為爭議依然存在。
家入硝子嗤笑了一聲:“五條說的對,都是一群老橘子罷了。”
位高權重者,失去了權利的滋味,估計不好受。
禦三家在大戰衝擊下,唯獨隻剩下五條家沒有受到襲擊。
名正言順的禦三家之首,不再是並列。
家入硝子坐在醫療室裡,點燃了一根煙。
麵前的煙灰缸裡插著密密麻麻的煙頭。
她看著那條屬於竹內星的椅子怔怔出神。
一起笑過、哭過,分享過彼此的喜怒哀樂。然而,如今的她們,卻走上了生死各兩處的路途。
作為醫生,不會沒有見過死亡。
可是她卻是她,唯獨一個無法接受死去的存在。
那些真摯的對話,那些溫暖的擁抱,都成為了無法觸及的過往。
擁有最珍貴的反轉術式又怎麼樣,她救不了那個最想救的人。
指尖傳來了灼熱的燙意,才發現煙已經燃至儘頭。
她隨手在煙灰缸裡掐滅。
【克製】
她的離開,讓她早已習慣了一個人在醫療室。當時她覺得,哪怕見不到了,星也可以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生活的很好。
她無數次的感歎,還好竹內星擁有強大的實力,哪怕叛逃了也能作為自己的底氣。
隻是不在一起了而已。
隻是再也看不到那個身影出現在她身邊了而已。
如果叛逃是她的選擇,那就有她一定要去做的意義。
克製。
克製自己的想念。
家入硝子看著抽屜裡過期的棒棒糖,拿了一根出來握在手心。
她垂下眸,眼中的失落卻無法遮掩。
反轉術式。
反轉術式救不了她想救的人,也讓她無法隨意的踏出高專。
叛逃後從未見過,街上偶遇也沒見到麵,甚至連她的最後一麵她也沒有見到。
反轉術式。
家入硝子無力的靠在椅背上,放空的的看著天花板,眼睛有些空洞。
“星......”
克製想念,卻克製不住悲傷的蔓延。
【孤獨】·
竹內星從她的生命中徹底消失了。
意識到這件事的時候,心頭湧上的第一個詞就是“孤獨”。
真的是好孤獨的一件事。
像生命中亮起的燭火又熄滅了下去,留下的是比之前還要深邃的一團黑影。
她想起來了,聖誕那日街角的偶遇。
[“讓女孩子掉眼淚的家夥可是要下地獄的。”]
這句話,不是第一次聽到。
兒時她就與竹內星遇到過。
在臨海城市的昏黑巷子。
記憶這種東西,牽一發而動全身。想起了一點,就會有接連不斷的回憶冒出。
[“我忘記了初見,你會不會在意?”
“現在就是新的開始。”]
人與人之間不過是相交的圓,總有一部分是與任何人都無法重疊的。
她總說“現在就是新的開始。”
人在欺騙自己的時候,總是天賦異稟。一個習慣自己痛苦的人,又是怎麼笑著說出這句話的,又是怎麼默默背負起一切的。
竹內星從未新的開始過,她始終在命運的河流裡刻舟求劍。
她習慣了痛苦的存在,所以才能成為照亮他人的燭火。
家入硝子閉上了眼,感覺有一些暈眩。
她忽然明白了。
星其實一直站在暴雨裡。
隻是她一直沒發現。
*
高專的櫻花開了。
雨滴落在櫻花花瓣上,晶瑩剔透,粉色的花瓣在雨中微微顫動,似下一秒就會墜落。
地麵上鋪滿了粉色的花瓣,曾經嬌豔動人的花朵,此刻在雨中顯得有些淒楚。
灰原雄正拿著一杯汽水喝著,他側頭看向旁邊沉默的金發少年,忽然開口問道:“七海,你說如果竹內前輩不叛逃現在會不會一切都不一樣。”
他知道竹內星叛逃時,第一反應就是:這怎麼可能。
一個會對後輩提供幫助,對誰都溫和親切的前輩,怎麼會叛逃呢。
總有些逝去的時光與歡笑,就如同這雨中的花瓣,在雨中凋零然後悄然飄落。
有些人就像現在的春櫻,曾經燦爛地綻放過,然後靜靜在雨中凋落。
七海建人走在樹下,表情平淡:“一不一樣其實不重要。”他腳步停下,看向灰原,“以她的術式,肯定是察覺了哪裡不對吧。”
所以,無法責怪。
越相處越明白她的術式原理,所以當初產土神事件,他們之中肯定是會有一人死在那裡,而她插手所以發生了改變。
以此推測的話,她叛逃的原因也並非無跡可尋。
七海看著身旁一臉天然的灰原,淡淡的轉移了話題。
“灰原,麵對這個已經平靜下來的咒術界,你有想過未來嗎?”
灰原雄困惑:“未來?”
雨水細密而綿長,絲絲涼意滲透入了衣服中。雨滴落在石板上的聲音,清脆而悅耳。
七海建人看著麵前的蒙蒙細雨。
“也許是,來之不易的未來呢。”
*
時光從指縫中滑走,唯獨一些陰影始終在緩慢的擴散。時間的腳步似乎變得格外沉重,可是依舊在繼續向前。
在她離開後的平凡某一天。
一位少年從床上緩緩睡醒,仿佛從一場漫長的夢境中蘇醒過來。
五條悟在睜眼後,忽然察覺了身體的不對勁。
他站起身。
強悍霸道的精神力立刻掃遍了全身,
而後他怔怔的抬起了手。
修長的無名指指根,突然出現了一個紅色的線圈,紅如血液。
像極了刺青。
像極了婚戒。
是束縛。
這個束縛所擁有的咒力氣息。
指向了他最熟悉的那個人。
意識到某一種可能性後,他得心跳不由自主的開始加重,仿佛快要跳出胸膛。
砰——
他寢室的門忽然被大力的推開,闖進來的是夏油傑。
“悟,是星的咒力!”
夏油傑舉起了手,看到了同樣在房間裡怔怔看著自己手指的五條悟。
五條悟感覺內心瘋狂湧現的飽脹情感即將衝垮他。
是喜悅是震驚是另外一種回響,填滿胸膛。
摯友的默契無需多言,五條悟立刻用六眼進行了分析。
六眼可以看清一切。
強烈澎湃的喜悅快要讓人幾乎抓狂。
夏油傑的心跳急速加快,劇烈的呼吸著。
她還活著。
這個概念瞬間充滿了所有思緒,感覺自己現在像在複雜情緒形成的滔天巨浪中的一葉扁舟。
不是錯覺,是實感。
是久違的喜悅衝破咽喉的實感。
手有些顫抖,想要抓住這無儘的喜悅。
“束縛的連結另外一頭在哪裡?我們去找她。”
半小時前,剛從食夢貘夢境中出來的他,在感知到房間內出現異常咒力波動時就立馬皺緊了眉。
熟悉的咒力味道是從他身上散發的,因為太過熟悉,反而沒有引起本該有的警惕。
他垂眸看向手時,就發現一道束縛正在緩慢形成。
紅線漸漸首尾相接在他的無名指根,紅的刺眼,是灰色世界中唯一純在的亮色。
紅如心頭血的凝結。
他怎麼會不認識竹內星咒力殘穢。
心中,瞬間燃燒起了火焰,開始蔓延,炙烤著每一寸靈魂。
人死咒力會跟隨一起消散,可是現在竹內星的咒力出現甚至主動與他們立下束縛。
是不是...是不是...
夏油傑感覺自己的喉嚨好乾,吞咽都變得費力。
眼裡似乎有光點聚集又潰散,紫色的眼瞳暗到發黑。
似乎等待的太久,得到結果時第一反應卻是害怕。
害怕是不是一場夢,是不是食夢貘,或是他現在亦是在睡夢中。
他低頭,虔誠的、滿含眷戀的輕吻指根。
少年的聲音有些隱忍:“...如果這是一場夢,希望‘主角’可以早點出現。”
五條悟感覺心跳就像鼓點,急促而有力的敲打著。
但是隨著越仔細的查看,他的麵色也難看了幾分。
“感應不到坐標。”
“不是純粹的咒力束縛,是獨屬於竹內星的因果束縛。”
他輕輕撫摸著指根的鮮紅束縛,腦海中開始湧現無數的想法和計劃。
【“抓住她。”】
心中沉寂已久宛如詛咒的話語再次響起,來勢洶洶比之前更加瘋狂,好像想要摧毀一切。
似乎有一隻野獸正在心中咆哮著,吼叫聲帶起了他心臟無法抗拒的顫動。
【“抓住竹內星。”】
五條悟冰透的藍眸裡,像氳氤著風暴。
喜悅與期待的交織,讓他下意識攥緊了那根指節。
夏油傑他有些貪戀的摩挲著指根。
極致的喜悅後,留下仍在微微顫抖的身體。
感應不到坐標,就去找。
“悟,我們...”
話未落地,家入硝子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她跑的跌跌撞撞,喘著不勻的氣。
“星還活著,對不對。”
她有些慌亂的抓住了五條悟和夏油傑的手,眉眼裡是小心翼翼的期待,她拎起了他們的手看了一眼。
果然,他們也有。
五條悟和夏油傑都看到了硝子小指上的紅色束縛。
這是,她還活著的根據。
如同死灰堆積的心,是否可以因為一點星星之火而複燃?
答案是,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