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條悟接到通知趕到總監部時,隻看見竹內星渾身血跡神色淡漠的站在一片屍山血海中。地上橫陳著許多高層的屍體,濃烈刺鼻的血腥味讓五條悟都不自覺的皺緊了眉毛,心瞬間沉了下去。
屬於竹內星的咒力殘穢充斥整間房屋,無需開口詢問就以證實是她親手進行了一場屠殺。
“星…”你在乾什麼?
為什麼突然屠殺高層。
竹內星聽到聲音,神色淡淡的轉過頭:“是悟啊…是嗎,原來叫你來了嗎。”她手指擦去臉上的血跡,跨步邁過腳邊的屍體。
她的話語中是飽含冷漠的冷靜,好像出現在這裡的不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五條悟,而是普通不相熟的人。
“…你到底在乾嘛?你知道你在乾嘛嗎?”五條悟擰緊了眉,雙手桎梏著竹內星。可是對上她眼裡的那種冷漠的空虛感,滿腔的質問像是卡在了喉間。
竹內星伸手揮開了五條悟緊箍的手,眼中沒有一絲溫暖,隻有一種冰冷的麻木。
擦肩而過的瞬間,五條悟握住了竹內星的手,用力一拉把她拉入懷中:“為什麼要這麼做?”
擁抱是最近的距離,有著心貼心的的共鳴。
擁抱是最遠的距離,明明近在咫尺卻看不見對方的表情。
“有什麼事情是不能一起解決的嗎?”
“為什麼要叛逃?”
竹內星低歎了口氣:“悟……”
她後退一步抬起手,輕輕摘下了他已經戴在臉上好久的墨鏡。竹內星垂眸看著手中的墨鏡,熟悉的法陣結界,是曾經的她一筆一畫認真刻下的。是被從來不拘小節的五條悟細心愛護沒有劃痕的墨鏡。
“你不懂…悟。”
兩雙眼睛的對視,卻失去了以往的溫馨。
五條悟沉默的凝視著他,身周的氣場強硬。
他實在不懂,不過短短幾天,怎麼一切都像變了樣。
竹內星看著手中的墨鏡,終於露出來見麵的第一個笑容:“悟,你能拯救的,也隻有想被拯救的人罷了。”
她手指輕輕摩挲著墨鏡,而後竟然當著五條悟的麵前硬生生的將它折斷摧毀。
哢拉的脆響,毀壞的好像不僅是這個墨鏡,還有他們之間的感情。
五條悟看著她的動作,愣在了原地。
竹內星鬆手,黑灰的齏粉從她手中飄散。她神色淡淡,好像沒有絲毫感情,冰冷的視線讓五條悟覺得自己的心仿佛都在被刺痛。
她淡漠的轉身,向著亮著白光的門外走去。
五條悟看著她的背影,倏得抬起了手,可是無論是哪個術式,都無法對著眼前的人發出。
他怎麼可能會對著她發動術式,從小一起長大,無話不談。長大後對她的喜歡更是一日日的增長,滿到快要溢出來。
真過分啊、竹內星。
為什麼不回頭看他。
為什麼那雙倒映著他的雙眼移開了視線。
為什麼可以這麼直接了斷的轉身就走。
五條悟死死盯著她的背影。
【彆走。】
“竹內星,你真的要這樣嗎?”
回應他的是她繼續向門外走去的腳步聲。
【留下來。】
難以捉住的風終於離去。
為什麼一定要走,為什麼不願停留,為什麼要到他看不見的地方去。
五條悟腳步一動,就在他邁出第一步的時候,他聽到了竹內星留下的最後一句話。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輕飄飄猶如羽毛落地,卻又像重石把他砸的愣在了原地。他眼睜睜的看著竹內星離開,隻留他一個人在原地。
“悟,你知道嗎。高專的一切對我來說都是阻礙。”
……
【我喜歡你。】
哈啊…阻礙嗎。
否認了一切,隻為表明她的決意嗎。
“真是決絕啊…”
白發神子低下頭,發絲在眼前落下一片陰影。渾身是宛如冰雪般的冷凝,唇齒間溢出咬牙切齒卻十分艱澀的低喃。
———————
竹內星叛逃後的高專似乎變化不大,一切都如同往常一樣,隻是高專內多了一個不能被叫出名字的人。
醫療室,家入硝子怔怔的看著眼前未寫完的醫療報告,一出神就是幾個小時。
她最終歎了口氣放下筆,無力的靠在了靠椅上,最近隻感覺洶湧的疲憊感好似要將她吞噬。她拉開辦公桌抽屜,抽屜裡還有竹內星之前補滿的青蘋果味的棒棒糖。
[“硝子,你以後想抽煙的時候可以吃一根棒棒糖,沒準吃著吃著就戒煙了。”少女的眉眼裡是俏皮的笑意。]
家入硝子伸手想拿,卻又收回了手。
起身緩步走出了醫療室。
“又下雨了嗎?”
在連綿不斷的雨季,陰霾的天空仿佛被厚重的灰雲牢牢鎖住,無法掙脫。
家入硝子站在屋簷下,點燃了一根煙。
氤氳的煙霧緩緩的上飄,模糊了家入硝子的臉。
“啊…熏到眼睛了。”
家入硝子輕輕拭去眼角似乎被煙熏出的淚,若無所覺的看著天。
[“雨什麼時候停呢?”竹內星在醫療室的窗邊看著天空的陰沉,嘴裡小小的抱怨:“我不喜歡下雨天,總感覺到處都濕漉漉的。”
“不過,和硝子呆一起儘管下雨我也超開心的。”
“和硝子成為朋友,我真的很開心。”
“硝子,可以的話以後少抽煙吧,對身體不好。”
“我最最最喜歡硝子了。”]
家入硝子想低頭吸一口煙,可是還未將煙遞到唇邊,屋簷凝結的水珠就已垂落,正好滅掉了煙頭的猩紅。
“……”
看著熄滅的煙,終於無法克製心中不斷湧出的難過。家入硝子低下頭掩麵哭泣了起來,淚水不斷從指縫中溢出。
“騙子…”
/
家入硝子淋著雨,回到了宿舍。在路過竹內星的房間時,停住了腳步,最終沉默的推開了這間空無一人的房屋。
屋內的擺設與她離開時無差彆,書架上擺放著大家的合照;床頭櫃上擺著代表他們四人的貓咪陶瓷擺件;桌麵上還有未寫完的任務報告。
仿佛這間寢室的主人隻是臨時出了趟門,很快就會回來。
家入硝子躺在竹內星的床上,似乎鼻尖還能嗅到屬於她的甜香,她蜷縮起身體,看向枕邊的白色貓咪玩偶。
這隻玩偶是星在京都買的,似乎十分喜愛,常常給貓咪的毛發上戴各種小夾子。
她輕撫玩偶的腦袋,揉了揉。
她像曾經的竹內星一樣,捏著玩偶玩來玩去,直到觸碰到了貓咪玩偶手部的聲音開關…屬於竹內星的聲音在房間中響起。
家入硝子聽著熟悉的聲音,隻覺得心似乎都跟著漏了一拍。
“硝子~是你嗎?我猜應該是你吧。”
嗓音俏皮可愛,似乎能看到竹內星在她麵前輕眨著眼。
這句話後是很長的沉默。
“硝子,對不起。我…”
句子的尾巴是她的道歉,還有因為錄音時長不夠戛然而止的話語。
家入硝子垂眸,再一次摁了一下開關,竹內星提前錄好的話再一次在寂靜的房間響起。
她手臂一伸,將玩偶抱在懷裡。
家入硝子閉上眼,任由眼睛的濕意浸潤眼睫,最終化為淚珠又流向鬢角隱蔽。
*
細而密的小雨,猶如千萬根針線垂落大地。又融入地上的水窪,消失不見。
盤星教舊址門口,站著一個身型有些清減的少年。他紮著丸子頭,麵容有些憔悴。
他沒有撐傘,雨水已經將全身打濕,頭發黏連在了臉頰,有些狼狽。
他看著撐著傘走出來的竹內星。
他唇角動了一動,企圖露出一個她熟悉的笑容,可是卻變成了痛苦的呢喃:“…星。”
竹內星撐著一把透明的雨傘,傘沿半遮著臉,夏油傑看不清她眼中的神色。
她就站在離他五步遠的距離,沒再靠近。
竹內星看著他眼下觸目驚心的青黑,輕輕的歎息:“傑,你不該過來。”她眸色複雜的看著眼前的少年。
明明知道會受傷,為什麼還是要義無反顧的過來。
她接到手下的通報時,其實沒有打算出來。
可九十九由基看著她站在窗台一直看著門口的那個少年時,還是歎息了一聲:“至少要去告個彆不是嗎。”
本就心中被各種紛擾雜亂的想法填滿,九十九由基的話更像輕輕在她後背推了一下,讓她向前邁了一步。
回過神的時候,她已經走出來了。
夏油傑像沒聽到她的話一般,執拗的一步一步靠近,直到站在她的傘前。
竹內星握緊了傘柄,沒有向他偏去半分。
她看著一步之遙站在傘外的夏油傑。
他的眼裡帶著痛,如布滿裂痕的瓷隻要輕輕一碰就會碎裂。
“星...我們回去吧。”他聲音有些暗啞,似乎覺得這一句不夠,又像是自我催眠一樣:“總監部的事情你不用擔心,我和悟都會...”
“傑,我不會回去了。”
“......”
他看著少女平靜的眼眸想說些什麼,但喉嚨卻像被什麼東西卡住了一樣,發不出聲音。
她的嗓音輕輕,沒花費多少力氣的輕聲細語卻又如同雷聲在夏油傑心中驚響。
周圍的世界仿佛靜止了,隻有雨聲在空氣中回響。
他嘴角平了幾分,又無力的上提繼續說道:“如果你想成為詛咒師的話,我一樣可以幫你。”
他的表情痛苦又隱忍,身上的情緒濃烈到濃稠的像極了漆黑的墨。
雨越下越大了,淅淅的雨落在他的臉上,凝結成了水珠而後落下,像極了眼淚。
“我們不是早就約定了嗎,要永遠一起。”他自言自語著:“所以,無論是哪條路都要一起不是嗎。”他伸出手,探向了傘下的人。
竹內星半斂著眸,啪的一聲打開了伸向她手腕的手。
吵鬨的雨聲中,這一聲脆響清晰響徹兩人耳邊。
夏油傑指尖顫抖,表情痛苦,隻覺得心都缺了塊空洞,發出嗚嗚的風聲。
【不要。】
他收回顫抖的手,目光直直的看著眼前的少女,眼底埋藏著微弱的光,如搖搖晃晃的燭火,下一瞬就會熄滅。
“為什麼要叛逃呢?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你可以告訴我。”
【不要離開。】
“如果你不想再在咒術界的話,我們也能一起離開。”
他想了很多,是不是星卜算到了什麼,還是真的厭倦了疲憊想要離開。但是這些理論都被他一一推翻,就像竹內星了解他們,他們也一樣了解她。
這些肯定不是真正的緣由。
他嗓音緩慢到艱澀,他再次伸出手,這次握住了竹內星的手腕,輕輕一拉把她拉入了懷中:“所以...不要離開。”
【留在我身邊。】
風把雨吹得斜了斜,明明已經同在一把傘下,卻兩人都濕了身體。
真冷啊...
竹內星半垂著眸。
他的懷抱,冷的像極了觸碰到了冰。可是他緊緊箍住她肩膀的手,卻灼熱的燙人。
為什麼聽不到了呢,同樣的擁抱,在高專時側首可以聽到他有力的心跳,現在隻剩下雨聲。
她輕輕歎了口氣。
“傑。”
“最適合你的地方,也許不是高專,但絕對不是在我身邊。”
她微微用力,退出了他的懷抱。
曾經總是有著笑意的眼瞳,現在探入深處也隻剩一片虛無。
雨又再次落在了夏油傑身上。
他眼裡帶著壓抑,笑的很勉強比哭還難看:“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一定要這樣?
【由愛故生憂】
為什麼一定離開,為什麼要用尖銳的話語刺傷他。為什麼一切都在無常的變化,為什麼不在留在他身邊。
夏油傑無力的垂下手,頹唐的氣息彌漫全身。
【由愛故生怖】
恐懼害怕像一根根尖銳的針,紮入了身體,跟著血液的流動刺的身體千瘡百孔。
她為他畫下了咒術師與詛咒師的分界線,可是自己卻毅然決然的踏入了沒有他在的那一邊。
夏末的最後的雨已經大到了讓人看不清一切。
“想要我留在這邊的話,你不是應該也要在我身邊嗎。還是你的身邊,根本一開始就沒有我的位置?”
夏油傑輕嗬了一聲,似自嘲似痛到極致的苦笑。心如刀割的痛宛如胸口被刺入了一把利刃,是無法愈合隻能慢慢潰爛的傷口。他緊握著她的手,有些大聲好像是在質問。
明明掌握了他的喜怒哀樂,為什麼要輕而易舉的說出可以輕易紮穿心臟的話。
竹內星閉了閉眼,好像這樣就不會直麵他如困獸的眼神。
她轉身,步入了雨幕之中,身影漸漸模糊。隻留下了輕飄飄宛如風一吹就會散去的一句話。而夏油傑隻能看著她漸漸遠去,卻無能為力。
“如果可以回到從前,我會選擇不認識你。”
這一句話,幾乎擊穿了夏油傑所有的防線,久久出神的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心中交織的情緒最終打成了一個死結。
雨季終會結束,天空會重新變得明朗。但對於夏油傑來說,心中的雨季卻似乎永遠不會停歇。
“真是殘忍啊...”
雨聲模糊了他的低喃。
她步伐堅定,重新回到了盤星教中。門口立起了層層疊疊的結界,阻隔開了一切。
而阻隔在他們之間的不隻是結界,更有不可抵擋的命運安排。
九十九由基靠在門口的門柱上,看著身上帶著水汽的竹內星。
“我還以為你會和他走。”
竹內星收起雨傘,傘麵上的水蜿蜒後在地上留下一片深色的水痕。
她垂眸看著手中的傘,鴉羽似的長睫遮掩了眸中變幻的神色,她口吻平淡,淡到似乎沒有被掀起任何波瀾:“我沒有理由。”
九十九由基看著她的背影,還是歎了口氣。
她回到自己的房間,窗外的雨還在下,她靠坐在軟椅上眼神有些放空。
被房屋隔絕的雨此刻卻像下在了心裡,泛起漫長的潮濕。
昏暗且密不透風的屋內,她沒有再次拉開窗簾去看門口的那位少年。
不許動搖。
她對自己說。
*
五條悟近期出任務,變得很少回高專。
好像是在回避什麼似的,
仿佛隻要不回去,竹內星就依舊在高專。
偶爾一次回來,也沒有呆在寢室中,找夜蛾上交了一下任務報告又繼續去做任務。
夜蛾正道看著眼前好像很平靜的少年,最後還是發出一聲歎息:“悟,你需要休息。”
五條悟手插在口袋中,冷色調的眼瞳像布滿了碎冰的河流:“不用。”
夜蛾頭疼的揉了揉眉心,他確實沒想到竹內星會叛逃,也找不到她叛逃的理由,一切都太過平靜忽然就變天了。
沉默了很久後,夜蛾正道說道:“彆因為有反轉術式就這樣去消耗自己。”
他看了眼五條悟眼中的血絲。
失去墨鏡後,他也沒找東西再次遮蔽雙眼,無時無刻都在接受龐大的信息量。
“已經沒有任務了,去休息吧。”
似乎明白了夜蛾正道不會再交付任務給他,五條悟很乾脆利落的轉身離開了。
他真的很想大鬨一通,心裡憋著一股鬱結之氣一直散不去。
一閒下來,就會陷入思緒的漩渦。
消耗自己。
他哪裡是在消耗自己。
什麼都不做才是在消耗自己。
五條悟回到了寢室,沉悶的氣息籠罩全身。
可以看穿一切的六眼,卻看不透人心。
他始終想不明白為什麼竹內星會叛逃,也想不明白為什麼會如此決絕的要和過往一刀兩斷。
他下意識的想摘下墨鏡,手在眼前卻頓住了。
墨鏡早就被她親手碾成齏粉了。
五條悟抿緊了唇,臉上表情晦澀不清,眼中沒有了往日的光彩。
什麼嘛、竹內星。
真是過分。
他煩躁的站起身,在走到了房間的窗戶邊,雨水滴落在窗台。
五條悟看著玻璃上劃過的雨滴,怔怔的出神。
有些回憶,就像這場雨,清晰而又模糊,觸手可及卻又遙不可及。
夜晚的天空布滿了雨雲,一顆星星也沒有。
沒有星星,也沒有星。
他回頭掃視著房間,才發現房間空的可怕。
他去過竹內星的宿舍,裡麵擺滿了很多關於他們幾人的小物件,還有合照。
而他的房間,什麼關於竹內星的都沒有。
五條悟看向床上的貓咪玩偶。
也就唯獨隻剩這個。
他目光盯著那隻貓咪玩偶,隻感覺喉嚨發緊。
半晌。
他還是走到貓咪玩偶的身邊,再次摁下了它手部的按鈕。
“最喜歡悟醬了!”
哈……
五條悟把臉深深的埋入了玩偶中。
沉悶的聲音從玩偶上傳出。
“過分。”
“……”
可是當他把貓咪玩偶抱起時,忽然察覺了重量不對。
他太熟悉這個玩偶的重量了。
六眼想要找什麼,很少可以脫離他的有意查找。
很快,他拉開了貓咪玩偶背部隱藏在毛發下的拉鏈。
隨著拉鏈的拉開,躺在裡麵的是
一副,嶄新的墨鏡。
“……”
五條悟的手頓了很久,才把墨鏡拿出來。
他靜靜的看著手中的墨鏡,
良久後,他終於開口,聲音有些沙啞。
“……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