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很不想惹她生氣,但是她每一回情緒激動時的臉頰,眼睛,唇,耳尖,都會泛起鮮活的色澤,他都恨不能一一感受。
所以僅僅是擁抱,牽手,不經意的對視這些簡單的動作,都會讓他心跳加速,且不會覺得日複一日的枯燥。
“莫尋鶴!”江月停的手腕被渾不要臉的人捉得極其用力,不容掙脫的力道,讓她產生想要反手丟他巴掌的衝動。
“為什麼會膩我,是我哪裡做的不夠好麼?”莫尋鶴重複問道,麵上現出求知若渴的表情,語調裡還有著一絲不被肯定的委屈。
此刻正是一副好學生向老師請教的模樣。
若不是手心裡突兀的熱意,江月停可能還會新奇他鮮有的這種神情。
但她此刻隻能抓狂望天,故意威脅道:“快鬆開我,你彆太過分了,你信不信我捏壞你!”
她現在都不敢去看莫尋鶴的神色,剛才一晃而過的瀲灩眸光,險些亂了她的心。
那一瞬,她才懂什麼叫會哭的孩子有糖吃,會哭的男人也會讓人於心不忍。
而莫尋鶴顯然是個中高手,也不知道是去哪裡進修過還是怎麼樣。
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他並不會哭出眼淚,而是故意將眼睛向下彎出一點點弧度,本就漂亮的眼睛顯出可憐委屈的趨勢,教人願意什麼都被他哄去。
再輔以略帶哭腔的聲線,想要瓦解她高高築起的心防。
江月停咬唇,不可否認的是,若是莫尋鶴再多委屈兩聲兒,她可能就要動搖搬走的想法了。
孰料此話一出,莫尋鶴更加來勁兒:“好啊,那你是不是也得照顧我一輩子?”
總算體會到被氣笑的感覺了,江月停心想。
“我看你還是睡覺來的快一些,鬆手啊。”
莫尋鶴見她真的生氣了,應聲鬆開,卻也不忘說:“江月停,不要生氣,我最見不得你生氣了。”
江月停正想應見不得還不鬆手讓我彆生氣,就聽見莫尋鶴把她往身前壓,抱住她,用極小卻分外清晰的聲音說:
“你知不知道你每回情緒起伏很大的時候,都格外好看,你總說我沒有反應…可見到你這樣,我就忍不住想要離你再近些。”
“我愛死你這樣了。”
“月停。”
江月停的肩背被他緊實有力的手臂擠壓著,喉嚨抵住他的突起削薄肩胛骨,以至於呼吸都受到了阻礙。
尤其在聽到他這一番近乎坦率到嚇人的剖白後,她沒由來的感到一陣陣毛骨悚然。
莫尋鶴低啞的嗓音像她幼時赤腳踩過小溪裡的碎石子般,出現理智割裂的失重感:
“害怕了麼,其實我也不想這樣的。”
“我好愛你,月停。”恨不得把你藏起來,讓你的眼睛裡隻有我,容不下旁人的存在,所有情緒起伏與眼淚全都因為我。
已經十三年了啊,江月停。
我已經等了你十三年。
從十七歲等到現在,當我以為我會一直待在這裡時,你再一次出現在我的生命裡。
曾經借由網線伸出的觸角早已經因為失去聽力,變成沒用的聾子,而變得脆弱不堪。
不敢告訴你我是誰,唯恐耽誤你的未來。
是不是我蜷縮在暗處祈求多一點皎潔月光時,他們聽錯了願望。
我一開始隻想要一點點月色,隻想把手心照的更亮一些。
可有一天暴雨傾注,窗簾晃動,我站在飄搖風動中,聽見了立冬的第一場雨:
他們聽錯願望,把你送到我身邊,於是我貪婪的將錯就錯,匆匆拿起一把缺了口的傘,朝著你而去。
你向我抱怨立冬的雨下得好大,可我卻覺得那日雨聲好小,小到我害怕讓你聽見我顫到震耳欲聾的心跳聲。
……
肩膀處真的出現一股熱意,隔著衣料浸濕她的肩頭,是他的眼淚麼,江月停僵住在原地。
揚起來推人的手頓在空中,她脖頸往後仰,才發現莫尋鶴箍緊她的力氣已經鬆懈下來,無需費力就能脫身。
是什麼時候鬆手的?
江月停有片刻的啞口,“你……”
“你走吧”,莫尋鶴偏過頭不看她,今晚的第二次重複:“你走吧。”
江月停抬起指尖,想要去觸碰視線裡一閃而過的晶瑩,“可你……”
莫尋鶴不再多說,彷佛剛才那兩句就用了他的全部氣力。
確認他沒有因為喉嚨緊縮到發出去聽不見的聲音後,他躲也似的匆匆推門而出。
江月停愣在剛才被莫尋鶴牢牢困住的地方,她以為,她還以為自己今晚有得磨。
至少不應該像現在這樣,輕而易舉的讓她走。
因為莫尋鶴截然相反的態度,江月停升起淡淡的悵然若失,胸口仿佛也被堵住喘不上來氣。
指尖傳來微微的異樣感。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指尖,眼神略有怔愣——
是方才莫尋鶴轉身時,從眼角滑落的,剛好落到她指尖的一滴淚。
沒有顏色,沒有氣味,是誰都會有的,處處可見的一滴淚。
可它很乾淨,卻也燙手,是她從未料及的一滴淚。
江月停垂眸,百思不得其解,這,有什麼好哭的?
……
莫尋鶴關上門,背靠在上麵,雙肩忽然往下沉,抬起手摸上自己的眼角。
似乎覺得很難堪,也覺得自己這樣實在是惹人厭煩。
發狠般揉了下眼眶,鼻腔漫出來的酸意卻由著他的力道又撲上帶著紅血絲的眼睛。
莫尋鶴沉沉呼出一口氣,打開燈,刺目的銀白光線為他找了個很好的借口,走去衛生間裡。
牆上的鏡子清晰的照出他此刻的模樣,一副被人丟棄的可憐相。
思及此,莫尋鶴扯唇露出頹然的笑。
他能怎麼辦,連這份關係都是建立在“試一試”的玩笑約定之上的,沒有謝赫寧,難保不會有謝赫狗,謝赫豬出現。
他能一個個去趕跑麼,江月停要是知道了會不會嫌棄他不穩重,嫌棄他幼稚?
可正宮的地位都在動搖不保了,他哪裡來的額外心思去思考自己還有沒有保持風度。
掬把冷水潑在臉上,莫尋鶴感覺腦子清醒許多後,慢吞吞回到臥室。
幽黃壁燈在他身上映出一身落寞,卻見牆角的影子離開又回來。
莫尋鶴小心翼翼的拿著件薄衣,左邊捏一捏,右邊推一推,拚湊出迷你玩偶的大致輪廓。
可難過的是,薄衣上的氣味總會消散,他還能靠著這點慰藉撐多久呢。
讓她走吧,走吧。
她會回來找他的,一定會的。
莫尋鶴蜷縮著身子,側躺著抱住自己,像是極度缺乏關愛,缺少安全感的姿勢。
他懷裡抱著那件根本算不上玩偶的衣服,另隻手搭握在肩頭,輕輕拍動著,闔上的眼皮底下有著不甚明顯的轉動,似乎陷入再次被拋棄的夢魘
他想要江月停,想要她多一點的愛。
一點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