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接通的瞬間,莫尋鶴的臉也被框在四方屏幕裡,模糊畫質的對視顯得他的眼睛也浮上一層朦朧。
微弱的電流聲為他們鍍上一層若即若離,江月停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莫尋鶴,莫尋鶴沉思片刻,道:“等我回來。”
江月停趴在床上,手機被放在枕頭上立著,聽到對方安心的回答,忐忑不安的心隨之消散。
莫尋鶴總是能為她帶來所有安全感,即便她的話語說得磕磕絆絆,沒有邏輯,重點也不突出,可他照樣能耐心聽完,並給出合適的回複。
哪怕當前無法解決,他也會為之上心。
江月停發出一聲謂歎,掛斷電話後,就雙眼放空望著天花板,她想知道莫尋鶴為什麼能對自己這麼好呢?
兒時的經曆無一不印證了就算是血親,也不可能全心全意陪在你身邊。
那莫尋鶴是為什麼呢,他圖什麼?
圖她耍賴不講理,圖她每回眼睜睜看他去洗冷水澡?
江月停又翻過身,如果不知道莫尋鶴為什麼對自己這麼好,或者他為什麼選擇以這種近乎全部奉獻的方式來愛她的原因的話,她想,她可能會因此離開。
所有獲得都必須現有付出,不勞而獲對她來說就像一枚定時炸彈,在未來的某一天一定會以她最不願意看到的形式炸開。
到那時候,莫尋鶴依舊會是她現在所看到的模樣嗎?
長久盯著燈光,眼前逐漸失真,江月停用力閉上眼,巨大的不真實感席卷而來,逼出眼眶逐漸洇出胡來的酸澀。
或許是她總是被遺忘,總是被拋棄,所以江月停無不陰暗的想,莫尋鶴也會是這種人。
等到他厭倦的那一天,那她所有盤旋的愁緒會將顯得滑稽可笑。
最好不要,莫尋鶴。
接下來的日子平靜又忙碌的流淌而過,春天踩著校園的尾巴溜走,盛夏要來了。
江月停的文化節演出初具規模,一三五的下午統一留出一節課來排練,學生從最開始的生疏到現在能卡進節拍。
主任常常背著手坐看台上,還下場指導江月停這個曲子要配合什麼樣的舞蹈動作,說話一道一道的。
江月停默默點頭,雖然主任大部分時間都說的是廢話。
今天的進度完成,江月停走在最後,等每個小孩都出去了才離開。莫尋鶴今天來接她,一路行駛到一處山莊。
江月停的目光就沒離開過半山遍野的綠茵,每一塊田埂都有帶著遮陽草帽的勞作者,看起來小小的一點。
江月停跟在莫尋鶴身旁,不住打量著周遭的事物。莫尋鶴牽著人往裡麵走,原來山莊裡麵還有兩處加工廠。
新摘回來的茶葉要晾曬、殺青、人工揉撚,最後才在乾燥期間重塑造茶葉,做成她平時看到的形狀。
每一雙經過清洗的手掌觸碰到不同階段的茶葉,將沉到底層翻出未被陽光照耀過的小部分。
舒展,蜷縮,凝結,最後成為細長的梗。
江月停新奇的跟著去撫摸,撚在指腹時茶梗被徹底掩埋住,她再用力些,有著微不足道的疼感。
然後又沿路觀摩其他人各司其職的製茶,最後把手裡的茶梗放進紙杯。
剛蓋過底部的水,茶梗肆意張揚開,從米粒大小又恢複成本來的模樣。
江月停出神的想,這種被人反複碾磨、暴曬、浸水、一長串工序下來又恢複成原樣的行為是不是多此一舉呢?
“不會。”
江月停抬頭看向莫尋鶴。
“當它們能被捧在茶盞裡,為人稱讚的馥鬱茶香與獨特口感便是生來的意義。”莫尋鶴輕聲道。
“也有人並不喜歡茶葉,它們會在櫃架上蒙塵生灰,無人問津,也有意義嗎?”江月停繼續問。
莫尋鶴帶她去到山莊最裡麵,是一間廢棄的老式加工房,橫亂的工具、歪斜的板凳......
莫尋鶴說:“這裡,之前答應你的辦法。”
江月停難以置信,這就是他琢磨這麼久給出的主意?
“你耍我玩兒吧。”
哪想莫尋鶴很認真,言辭誠懇:“真沒有,你有沒有想過,想讓那些留守兒童的父母回家工作有多困難?市政府也做過很多舉措,公租房,就近入學,哪樣不是打著這個目的。”
江月停怔愣住,莫尋鶴繼續道:“江沅比不上沿海,輕重工業都落後,唯一說得出口的便是這一份‘茶業’,想發展就得因地製宜,隻有他們看見家鄉能發展,他們才會動搖,願意回家來。”
江月停麵露掙紮,“可是,你總不能給我間廢廠,就讓我乾吆喝吧?”
莫尋鶴覆上她因糾結而摩挲的手,垂頭攬住她的肩膀,眉梢挑起,“這不就靠你了嗎?”
江月停指了指自己,“我?”
莫尋鶴點頭,兩人沿著來路返回,途中遇見歇息的工人。
站起來樂嗬嗬的與莫尋鶴問好,“老板。”莫尋鶴頷首,那人又轉眼看向江月停,遲疑片刻,然後落下驚天一句:“老板娘好。”
江月停頭皮都要炸開,這都哪兒跟哪兒。
連連否認:“不是,你誤會——”
話還沒說完就被莫尋鶴攬著腰往外走,江月停掙紮著往後看,發現那人還儘職敬業的朝二人揮手告彆。
......
江月停:“乾嘛呀,他們都誤會了。”
莫尋鶴氣定神閒,靠在後座隨意翻著某本書,掀眼看她,隨口問:“你想當老板娘還是老板?”
“那還用問,肯定是老板啊!”
莫尋鶴作出明白狀,繞起她的發尾揉捏著,“行,那江總,回去想想剛剛的提議怎麼樣。”
江月停不吭聲了,比起一句當不得真的“老板娘”,還是這件事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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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節於六月中旬開始選拔,入圍的前五名有機會得到市政府與教育局的特殊撥款,在今後的各類優秀示範單位等評選約莫也能給予相應的傾斜。
參選的學校給出的節目單令人眼花繚亂,但其中一家私立學校與江月停他們準備的節目重合了。
眾人一邊加油鼓氣一邊又忍不住擔心,畢竟他們的資金方麵確實不如對方,就怕舞台效果呈現不好。
江月停一如常態地帶學生排練,偶爾傳到耳朵的風言風語她沒去搭理。
6月16日,文化節彙演正式拉開序幕。正是盛夏時節,不少鄰省的人慕名前來,更加劇了眾人心中的緊張。
地點設在體育館內,能容納近萬人觀看。江月停早早去了學校,帶學生坐上大巴開往目的地。
人流湧動,不少外地車牌停在露天停車場。身後的學生排成排,小聲交頭接耳著。
好在江月停對他們的訓練中就包含了克服緊張這一項,深吸緩吐,小手往下按,慢慢適應這種環境。
實驗二中排在第十五位上場,卡在倒數第二位,江月停溜去後台,打聽到那家私立中學好巧不巧是最後上場。
何霜白趕緊上來問,得到江月停的搖頭,柔聲安慰她:“沒事兒,咱儘力就成,這段時間你也辛苦了。”
江月停默然,不再胡思亂想。
隨行老師可以在觀眾席觀看,也可以在後台等著。江月停選擇去舞台左下角的小角落,關燈之後,體育館陷入一片黑暗,唯獨舞台正中央明亮如晝。
學生們的表演一共四分十七秒,卻是他們連續三個月一點點扣出來的成果。
每一個節點該做什麼動作,換什麼位置,再露出什麼表情都是認真研究過的,力求呈現最好的節目效果。
到五月底時,其實排練效果已經很棒了,但江月停看完錄下來的表演之後,做了個大膽的決定。
她告訴主任,“我覺得學生的表演很完美,可這份完美實在不像學生。”
再往後,學校組織了場晚春遊,讓學生玩了個痛快後,江月停告訴學生,記住這種感覺,在節目中呈現出這種真實愉悅就好。
事實證明,她的決定很正確。
站在舞台底下,聚光燈不會掃到她的臉,而她始終認真凝望舞台上的學生。
後來,肩膀處落入一人的胸膛,江月停聽見他說:“很厲害。”
江月停沒挪開眼,語氣頗為驕傲,“那當然,也不看看我是誰。”
一曲結束,掌聲雷鳴。
實驗二中獲得第三名的成績,順利入選。消息傳到學校,主任和各位同事們的電話和恭喜短信齊齊湧入。
等所有學生都被家長接走後,江月停臉都快笑僵了。她拍拍臉,繞去停車場。
莫尋鶴在車裡等她,見她進來後把程亦發給自己的視頻舉給她看。
是那場表演被學生家長傳到了網上,評論區全是玩梗rua娃的回複。
江月停再一刷新,發現視頻點讚成倍數上漲。江月停緩慢眨眼,然後尖叫快穿破車頂。
莫尋鶴略一挑眉,不介意再告訴她一個好消息,“程亦在著手去擴散這次文化節的熱度了,你們學校既然拿到了名次,一定會得到更多關注。”
江月停立馬彈到莫尋鶴身側,直勾勾盯著他。
莫尋鶴卡殼一瞬,繼續道:“哦,還有那間老廠房,我也找人翻修好了,雖然還在山莊裡,但它完全屬於你。”
江月停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剛才的尖叫讓她嗓子眼兒後知後覺的乾癢。而莫尋鶴又拿出份合同給她。
江月停低頭,黑體加粗的股份轉讓協議。
“你這,不會是個坑吧。”
莫尋鶴一頭黑線,無奈敲她爆栗子,“想什麼呢,我坑你做什麼。”
“簽字之後那處山莊便是我們二人共享,利潤共享的同時,對應的風險我們都要承擔。”
江月停恍然,“那我們就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了?”
“可以不要說的這麼難聽嗎?”莫尋鶴看她,麵露嫌棄。
江月停翻開那份協議,發現並無半點霸王條款,反倒是她白占便宜。
“其實這是你應得的。”莫尋鶴見她這麼糾結,乾脆全盤托出。
原來三月份的那場公開課上,裡麵有人很感興趣,當時並未聲張。而是等了幾天找上了莫尋鶴,開口便是合作。
當時莫尋鶴隻以為這人是江月停的同事家屬,順手給人張名片,卻沒想到對方來頭不小。
原先是沿海地區體製內的小領導,眼見資曆熬老了也未更進一步,便抓著機會回到江沅,地方稍微落後些,卻也更方便他往上爬。
所以江月停的公開課,亦是間接幫到了莫尋鶴。
江月停聽完,不由感慨萬千。
“那我是不是還得擔責啊?”江月停想起來問。
莫尋鶴:“反悔了?那,來當老板娘?”
江月停咕噥兩句,再也不提了。莫尋鶴看得好笑,歎:“財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