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非所有小學生都是乖巧聽話的,有些熊孩子的渾能夠讓整個校園都雞飛狗跳的。
四年七班的班主任回家休產假,江月停代班上場。在連續半個月朝五晚七,外加全天高強度集中精神後,她實在扛不住了。
這周五中午,她回家午休,下午本來沒她的課,在床上滾一圈睡了個放肆。結果就是這午覺,險些讓自己工作睡脫。
事情是這樣的,四年七班有個兩人小隊,在一眾男孩不過一米三四的情況下,這兩個孩子大約是繼承了爸媽的良好基因,個頭竄的極快,逼近一米六。
一個偏高的叫張政渝,愛出風頭經常捉弄同學,一個偏瘦的叫許竹,雖然很不愛說話但一直跟在張政渝身後,大家都默認他是張政渝的小弟。
但他們這種鬨騰的情況屢禁不止,他們班主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二人換座位。
兩人有如銀河漢界,但這樣也沒法阻止兩個小孩兒的友誼,反倒見著空兒就搞事,比原來還過分。
請家長也不管用,張政渝的家長回回都來,安生一段日子他又故態萌發。而許竹,家庭情況比較複雜,家中隻有奶奶在。
休產假的王老師在班上是屬於比較嚴厲的,但因為懷了寶寶,情緒無法起伏過大,最後憋著憋著被這兩個小子氣進醫院,不得不提前請假休息。
實在無法繼續帶班,這才有了江月停的暫時接手。起初她就收到李老師的殷殷囑托,著重關照這兩個學生,其他孩子都還好。
但是小孩兒本就是心思比較活躍,一點風吹草動就會被轉走注意力。
江月停幾乎每節課都會來後門看張政渝和許竹,長時間觀察下來這兩人倒還聽話,除了小動作比較多以外,稍微點一點是能保持住的。
於是本周五最後一節美術課上,沒有班主任坐鎮,張政渝和許竹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躲過了巡邏的安保大叔,從食堂旁邊一處年久失修致使部分牆體坍塌的缺口逃了出去。
江月停接到主任的電話時還在夢裡,聽到這個消息險些魂兒都嚇跑了。
所有監控查看過後,最終確定兩人從食堂翻牆出去,沿著成康大道往盛百商城去了。
這件事屬於學校安全措施不到位,加上班主任失職,他們第一時間就通知了學生家長也報了警。
隻是許竹家長的電話始終打不通,問了一圈班級裡的同學,都說沒人知道許竹家住哪兒。
“他又不跟我們玩兒!”
“對呀,可能隻有張政渝才知道。”
無果,江月停跟著其他幾個老師和警察一同去盛百商場。七樓是學生們喜歡待的電玩城,還有六樓是美食城。
他們先一步去了電玩城,分三路圍繞嘈雜喧嘩的地方尋找。
江月停看錯好幾人,拉著一看結果都不是,急得快哭出來。後麵還是隨行警察在樓下發現的兩人。
江月停連電梯都等不及,從樓梯一頓跑,氣喘籲籲的到了兩人在的地方。
這兩孩子挺會藏,就躲在盛百商場樓底的安全通道,門一掩,誰也看不見。
地上攤著兩本數學書,上麵放著一個裝有關東煮的塑料紙碗,還冒著熱氣,想來剛到這裡不久。
江月停來的時候,兩個孩子手裡還捧著個小蛋糕,歪斜的壽星帽戴在許竹頭上。
兩人嘴角沾著奶油,一陣陣甜膩的奶油香精往這群趕來的大人鼻子裡鑽。
江月停深呼吸,蹲下來,一塊大石總算落地。
一群人和兩個小孩回派出所做筆錄,平日裡無法無法的張政渝 被急匆匆趕來的父親揪著耳朵教訓。
許竹怯怯落在人後,窘迫的揪著書包袋子。江月停轉頭一看,發現他頭上的生日帽被他取下來握在手心。
光滑的帽身被壓出道白色的褶,許竹見江老師看他,下意識低頭,默默看地板,不與江月停產生視線交流。
主任拍拍她的肩膀,一把老骨頭跟著跑上跑下的,嗓子眼兒都冒著火。江月停帶著許竹回家,就當是做個家訪。
兩個小孩在門口分彆的時候,張政渝還跟爸爸抵抗著,哭的涕泗橫流,臟乎乎的肉手抓著許竹不放。
“你今天要開心啊,嗚嗚...嗝,我們明天見!”
張政渝爸爸叫喊著,“老子辛辛苦苦供你上學,你還給老子逃課,今晚回去看我怎麼收拾你。”
張政渝哭得更加大聲,撒開腳丫子要跑。又是一陣兵荒馬亂,江月停頭疼的跟張政渝爸爸講道理,說孩子不能非打即罵,先問清楚逃課的原因......
張政渝爸爸虛心傾聽,等江月停帶著許竹離開後又擰上了兒子的耳朵,罵罵咧咧說著什麼。
許竹悶頭往前走,江月停落在他身後兩部,這小孩的書包上還殘留著灰印。
忽而江月停快步上前拽停他,厲聲:“許竹!”
許竹茫然抬頭,對麵的紅燈亮起,一輛輛車呼嘯而過,再晚兩秒照著他這悶頭走的樣子,指不定就被撞上了。
這下他更加羞窘,稚嫩的臉又不願露怯,看起來彆扭極了。
許竹被江月停牢牢牽著,過馬路,繞巷口,走了半個多小時,終於到了他家樓底下。
許竹轉過身,似乎不敢看江月停,“老師,我到家了”。他雙手掛在書包背帶上,腦袋一轉就要進門,步子邁得還挺快。
江月停跟在他身後,也不吭聲,盯著這小孩的後腦勺一塊兒進單元樓。
江月停沿路觀察,這片樓區是江沅劃分出來的公租房,擠在老城區裡,周邊菜市場醫院有,不過公共設施比較陳舊。
原本在班級裡她以為這小孩兒能和張政渝玩兒到一塊,雖說比不上張政渝調皮,那怎麼也不該是這副寡言模樣。
江月停思忖著,難不成是第一次被家訪?緊張了?
而等她真的進了許竹的家,才知道那並不是因為緊張。
許竹的奶奶年紀很大了,腿腳不便,見是孫兒的老師來家訪,老太太顫巍巍起身,似乎有些惶恐,“小竹的老師啊?這這,是小竹在學校裡表現不好了嗎?”
江月停趕緊扶著人坐回沙發上,柔聲道:“許竹同學在學校裡挺乖的,就是不大愛說話,我想著今天剛好有空來家訪看看。”
許竹奶奶放下心,催著許竹趕快去寫作業,江月停也正有此意。
等小竹進屋後,江月停才試探著問道:“許奶奶啊,我剛進來看你在挑揀什麼東西,是做什麼的啊?”
許竹奶奶笑,“嗐,就是社區給我們這些老頭老太太們找的個輕鬆活計,禮拜天帶回兩包拉鏈,再一個個穿進去。一個一分多,能掙一點兒是一點兒。”
江月停問能不能看看這怎麼做的,許竹奶奶哪有不應的,抓了把過來演示。
老人家的手打不直也彎不了,穿一個拉鏈得半分鐘,那一大袋子起碼要穿三四天,江月停想。
這個活兒費眼睛,也傷腰。
許竹奶奶歎口氣,“這還好啦,我在家一個月起碼能有三百多塊錢,吃飯買菜相抵過。你出去看看,哪家人不為了生計奔波,好歹我家小竹還有書念。”
“念書好啊,以後住大房子,他媽媽也能安心了。”
江月停心中一凜,“他媽媽...?”
許竹奶奶放下拉鏈和布條,雙手在腿上摩挲一陣,似乎是想要擦乾淨手上的灰塵,然後進屋拿出一本相冊來。
原來許竹的爸媽早年去沿海地區務工,因為是外地人,工資得不到保障,幾番索要反惹惱老板。找不到工作也沒有錢,家中老母親年紀大了,兒子正是上學的年紀。
許竹媽媽是個要強的人,打了兩份工,長期晝夜顛倒累得身子垮下,起初是覺得心悸,胸悶氣短,不當回事兒。
後來難得回來陪兒子過生日,卻在當晚渾身抽搐著進了醫院。
確診是乳腺纖維瘤,連第二年都沒挺過去,便沒了。
許竹奶奶抹著淚,說,“讓江老師你見笑了,小竹不愛說話也是受了家裡的影響,但他是個好孩子。”
江月停久久無言,“......今天,是不是許竹的生日?”
許竹奶奶驚訝,“是,但他從他媽走後就再也沒過過生日,我們也怕他覺得難受。”
“哎,他爸爸也在外地掙錢,過年才回來。我是眼見著許竹想爸媽啊,可家裡沒錢,隻能往外走咯。”
那天,江月停去來的路上重新買了份蛋糕,最漂亮地小王子蛋糕。
她蹲下,與許竹地視線平齊,“許竹,老師今天來這裡並不是想要責怪你,而是想說,如果現在的生活你感覺很難過的話,試著雙手交疊呢”,
“它們會給你力量,所有未來都在你手上,或歡喜、或憂愁、總歸是你經曆過的。”
“有些傷痕可能永遠也無法抹去,可是所有的經曆都會以另一種形式指引你前行。”
小許竹還不太明白,他隻知道今年的蛋糕上有一個小王子。
發揚的頭發好像很自由,他很喜歡。把它擦乾淨後,塞進了存滿獎狀的鐵盒裡。
......
江月停坐著公交回家,沿路看見形形色色的人。
許竹有心結,不願主動敞開心懷結交朋友,許竹奶奶年紀大每日彎腰穿拉鏈,到頭來三百塊錢說不定來夥食費都不夠......
有什麼立場給一個孩子加標簽呢,沉默寡言或許是他自我築起的一層高牆,抵禦來自外界的打量、惡意......
隻不過剛好是張政渝風風火火的性子讓他鬆下心防,江月停想。
不調了,這兩孩子愛坐一起就坐一起吧。大不了多給他們布置點兒作業,省的張政渝話多。
但是許竹的爸爸......長期不在家,這孩子的教育,父親的引導跟不上。
千頭萬緒理不清,這樣的家庭情況,絕對不在少數。可是,她一個人能做什麼呢。
忽然的,她想起了莫尋鶴。
他上禮拜去M國出差,得後天才回來。那,要不問問他?兩個人想,總比她一個人想好多了吧。
豁然開朗般,江月停到站下車,回家吃完飯洗漱過後守著點兒給他發去視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