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江月停便被釘哩當啷的動靜吵醒。
她嚶嚀一聲,煩躁地側過身把枕頭對折壓住耳朵,試圖用這種徒勞的方法蓋住外麵突如其來的裝修聲。
十分鐘過後,江月停刷的睜開眼,帶著一夜輾轉好不容易才睡著卻又早早被吵醒的怒氣,去找這位沒有公德心的家夥乾仗。
下樓這一段路被她走得簌簌帶風,一雙拖鞋重重踩在地上走出了恨天高的氣勢。
結果一打開門,就看見她家牆頭趴著五六個工作裝的大叔,手裡各個舉著磚頭,一個糊,一個貼,最後再來人刮一鏟子溢出來的水泥。
配合極佳。
江月停揉了揉眼睛,胸口劇烈起伏了下。原來罵了一路沒有公德心的人是她自己!?
下一瞬,她便看見莫尋鶴從院門外進來,還帶著一箱純淨水和條煙,給幾位工人大叔派發。一副家主人的架子。
......
江月停麵無表情的抬手關上門,隨他折騰去了。
沒多久,莫尋鶴進來準備兩人的早飯,卻發現江月停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陰惻惻的盯著他。
他的腳步微頓,走到茶幾處的地方拐了一下,結果就這麼一下直接讓江月停蹦起來勾住他的脖頸往下按。
“大清早的你乾什麼!?啊?好好的圍牆你折騰什麼呢!你也不怕鄰居投訴!”
莫尋鶴好笑地順著她的力道和她保持同一高度,知道江月停是不耐煩大清早地被吵醒。於是好脾氣地解釋道:
“家裡院牆太矮了,萬一有什麼壞人,一翻就進來了。圍牆加高點兒也安全些。”
聽著像那麼一回事兒,江月停似笑非笑:“我看你才是做賊心虛。”
莫尋鶴不反駁,稍稍扭動被禁錮住的脖頸,與尚且生氣的江月停對上了視線。
他拍拍她垂在自己胸前的手背,“就這一天,幾個人一起乾,下午就能弄好。彆生氣了,嗯?想吃餃子嗎,我調個酸湯底的。”
江月停的饞癮被莫尋鶴勾出來,麵上還是作出不情不願,“誰稀罕呢。”
莫尋鶴的額頭貼著幾綹江月停亂飛的發絲,癢酥酥的。聽出她的言不由衷的意思,也順著她的話說,“嗯,再臥個溏心蛋吧。”
隨即他的手臂往上一滑,虛攏著江月停的肩背,把她往後一轉,讓她坐沙發上等著。然後利落轉身去做早飯。
就著外邊兒工人大叔門的高談闊論,江月停時不時看一眼莫尋鶴的低頭吃飯的模樣。熱乎乎的餃子進了肚子,渾身也熱了起來,她倒生出種這樣的生活也不賴的感覺。
蓮宜很多外出務工的青壯年,到了春節,一個個都大包小包帶回家過年。有從商,有下海,有帶著一家人回家陪老人過年的。
江月停小時候的玩伴也經常來她家串門兒。不過她念小學後就沒在蓮宜待了,少有的假期滿心隻顧著陪外婆,哪有閒心出去。
今年便不同了,大家都知道她回家了,且待得時間還長。經常吃完飯後就遛街串巷地約著出去,江月停被勾了好幾天,如今總算沒什麼事了,換了身衣服便跟著三五兩個出去了。
莫尋鶴把人扣住,去樓上拿了一條厚絨絨的圍巾戴在她脖子上,又給人揣了一口袋零食以解饞,叮囑她:“看著點兒玩,彆靠近火盆,更彆忘記飯點。”
江月停魂兒都飛到外麵去了,奈何脖子還在人手上呢,動彈不得。
嘟囔著不滿道:“哎呀,知道了知道了,你怎麼比老太婆還囉嗦呢。”
而江月停此時並沒意識到自己抱怨歸抱怨,實際上並無半分覺得莫尋鶴煩人,反而因為他的總是事事關心的親近生出了類似倦鳥歸林的情緒。
莫尋鶴佯怒,拍上江月停的腦袋,到底不想惹她煩惱,揮揮手讓人離開。
幾個朋友都算是江月停從小在蓮宜認識的發小,即使隔著幾年的距離,很快便就著一個話題熟絡起來。
他們去了其中一個發小家搓/麻將,暖氣一開,每個人身上裹得厚棉襖都脫了掛在身後的椅背上。
江月停出門前塗抹的裸色口紅,在房間裡空氣不大流通的情況下逐漸變得深,一層晶亮的疊加唇油看上去格外惑人。她是偏穠麗的長相,長卷發隨意用皮筋紮起垂在後頸,白皙深凹的鎖骨骨骼線條極強,惹眼得很。
江月停渾然不覺,或者說她早已習慣被注視。專心看著自己麵前的牌,偶爾搭上兩句旁人的玩笑。
她丟了張沒用的牌出去,結果左側一略微發福的男人帶來的對象不乾了,小聲鬨著:“什麼破牌呀,換人行不行。”
那男的看了看江月停不虞的臉色,這裡都是小時候認識的朋友兄弟,不太想鬨得難看,隻能尷尬地哄著對象。
哄了一陣,似乎覺得被一眾人看著沒麵子,虎著臉讓人出去待著。然後賠禮似的給江月停喂了張好牌。
太久沒玩過蓮宜這邊的牌,江月停腦子打得嗡嗡疼,借口去洗手間讓旁邊的美女頂上。
外麵的天擦黑,透出深幽的藍。江月停去陽台吹了會兒風,腦子清醒許多。
“你叫江月停對吧,梁嘉舒的替身?”女人恍然大悟的聲音引得周圍三五兩人紛紛往江月停身上打量。
江月停轉過身朝著聲源看,回想了下,是剛才說她牌醜的女人。她淡淡笑著,半掀眼簾看著來者不善的此人。
江月停說:“哦,不簽名。”
那人一噎,惱道:“誰稀罕你簽名了!我勸你離陳麟遠點兒,彆把你那些手段用到他身上。”
陳麟?江月停思索片刻,就那個發福的?肚腩一挺路都看不清的人?
江月停莫名覺得惡寒,頗有些憐憫地瞥了眼她,好心勸她:“還是去二院掛下號看看吧。”
周圍假裝交談實則豎起耳朵聽的人,各個腮幫子都快憋疼了。誰不知道二院最厲害的就是眼科,江月停這是拐著彎兒的說人眼瞎呢。
陳麟父親是蓮宜出了名的民企老板,當然,這種名說來不大好聽,前幾年有家工廠因為轉型失敗瀕臨倒閉,陳麟和他父親一合計乾脆給人做了局,以低出市場價兩倍有餘的價格判了下來。
當然,適者生存,陳麟他們能拿下來是是他們的本事。可是問題就出在,陳麟借此發了筆橫財後,跑人家門口得瑟,直接把人氣進醫院,高血壓飆升死在了手術台上。
這事兒傳開後,蓮宜周邊的老板們都拒絕與陳麟兩父子做生意。就怕哪天自己也落了個淒慘下場。
可錢還是要掙的,最後還是陳麟父親出馬按著他兒子腦袋上門道歉,賠了市中心的房子才算了結。
也是因此,陳麟消停了段時間。
這不,趕上新年被老子扔回鄉下省的礙眼。
大家不願被陳麟記恨上,最多在心裡提杆秤,在是否值得深交後麵打上了個問號。
那女人也不傻,被江月停一句話氣得怒目圓睜。兩步上前就要推搡江月停。
江月停位置不利,卡在陽台和小桌幾中間的狹小位置,她一時不察竟讓這小心眼的女人得了逞,被一推腰就撞到了木椅凸出來的尖銳錐頭上。
疼痛讓江月停來了火,她咬著舌尖勉強不讓自己露怯。起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反手一巴掌甩在了這女人臉上。
然後冷聲道:“有功夫跟我在這亂扯,不如管好你對象。”
“也不是每人都看得上腰比缸粗,嘴比坑臭的男人。”
早有好事者去叫陳麟出來,不知道是怎麼傳話的,陳麟滿麵春風地出來,以為能享受一把被兩個女人爭搶的場麵,結果被江月停當著大堆人不留情地羞辱了一通,裡子麵子都沒了。
那點兒旖旎心思頓時沒了,趁著江月停從他身邊過,故意抬腳擋住去路:“這事兒算了?欺負我媳婦兒怎麼算?”
江月停鼻子微微皺起,顯示出此刻的煩躁:“起開。”
兩個人對上一個人,江月停再怎麼強勢也敵不過成年男性與生俱來的力量,被人借著道歉的幌子擰了手腕。
江月停渾身難受,總覺得那截地方油膩膩的令人惡心。
屋裡有和事佬出來打圓場,“大過年的乾什麼呀這是,走走走飯點兒了都吃飯去,吃完咱們再繼續下一場。”
有人帶著江月停先下去,她深深吐出一口氣,不能愛彆人家找麻煩。一出去她立馬去洗手池擠洗手液擦搓,像是要搓掉臟東西。
那架勢,看得陳麟眼睛都快噴火了,被兄弟在耳邊悄聲幾句,硬生生按耐住,心裡憋著股勁兒。
江月停心情不好,早早告辭。借口家裡有人做飯,結果引起一屋起哄聲。
“誰呀,對象嗎?”
江月停抿唇輕笑,不回答也不否認。任由他們思維發散,為自己謀得離開的機會。
剛往回走了一截路,就看見一個極為眼熟的身形在昏黃路燈下來回踱步。
莫尋鶴閒適地上下轉著手機,指節比機身要長一些。在江月停的印象裡,他的指甲一直很修剪得很乾淨,每一根都印著透著健康的白色月牙。
江月停快步上前,知道他沒法聽見,就從他左側拍他肩膀,再繞到右側站到他麵前。
很幼稚的行為。
莫尋鶴反應過來後,就看見江月停站在麵前,笑意盈盈地問自己:“你來接我呀?”
他的聲音低醇,“餓不餓?”
江月停唇角弧度更深,連帶著一雙眼睛也溢出笑意,“嘖,你這話說得我好像隻有餓了才找你呢。”
“那先回家。”
他們並肩往回走,路燈將影子拉得又長又遠。
“房間裡太悶了,我好渴啊。”
“買了樹莓,回去吃。”
“好啊!”
莫尋鶴讓人停下,江月停疑惑:“乾什麼啊?”,然後她就看見莫尋鶴彎著腰,拉上她敞開的拉鏈,一直抵住下巴。
莫尋鶴見她乖乖的一動不動,沒忍住揉了把她的發頂,如願看見因為靜電而豎起的細小碎發。
月亮躲在了雲層後麵,半羞半掩地遮住大半身子。
“啊,莫尋鶴,我腰有點疼。”
“...你怎麼不理我?”
“......嗯。”
“‘嗯’是什麼?”
“......”
江月停倏地停下腳步,偏過頭去看莫尋鶴,兩人視線在空中交彙,隔著層朦朦夜色,有人先招架不住。
“為什麼會疼?”莫尋鶴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眼眸漆黑。
江月停呼吸微促,“有人欺負我呢。”
說完,她一眨不眨地等莫尋鶴的反應,莫名有種自己像打架輸掉回家告家長的小孩子。
一時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