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停不知道作何回應,又記著前段時間的尷尬。現在說謊還被當事人抓了個正著。
她哎呀一聲,先發製人:“嘖,你管那麼多呢。你不是出差嗎,先忙正事要緊吧。”
她側著身子,想就這樣穿過莫尋鶴和出口之間的狹小通道。
莫尋鶴聽到她的抱怨,倒也沒說什麼。就在江月停以為能順利脫身時,她整個人都被腰間那股力道轉著圈似的到了男人麵前。
帶起的一陣風有著莫尋鶴身上乾淨清爽的氣息,江月停很熟悉,因為整個房子都是同款洗衣液,她自己身上也是這個味道。
兩人一低一仰間呼吸隨之交纏,江月停有些羞惱,低聲掙紮著要他放開。
因為這地方人來人往的,江月停好歹要臉皮,絕不允許自己狼狽的示於人前。
莫尋鶴一改方才的沉默,眼皮微闔,“又去照顧人?”
他的語氣不大好,說不上來的煩悶夾雜在其中,聽得江月停也不舒服。
情緒是會感染人的。
若是剛才他好心扶起自己,她可能還會道謝再請人吃個飯。可是現在,他這半死不活的語氣衝著誰呢。
江月停來了脾氣。深覺他有病,腦子裡同時回想起剛剛爬樓梯時聽見的八卦。
三十歲左右,大老遠跑來給讚助,還被貼上有對象和已婚的標簽。什麼眼神兒啊一個個的,就這麼副死人模樣,不說話則已,一開口能氣死宰相。
江月停嗆聲:“我樂意照顧誰就照顧誰,你跟我什麼關係啊還關心我這些?”
莫尋鶴眼神一暗,剛要開口就被一陣電話鈴聲打斷。
江月兜裡在振動,是王熠愷打來的電話,她劃開接聽鍵。
洋溢著男孩子年輕活躍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聽得很清楚,“月停姐姐!你去哪兒了呀,我奶奶過來啦,找你沒找著呢。”
又是啦,又是呢,一大把年紀了不害臊啊。莫尋鶴黑著臉心想。
但江月停渾然不覺,放柔了語氣,然後偏過頭對著聽筒說,“好,我馬上過來。”
而莫尋鶴沒有任何立場表達不滿,擔心惹惱了江月停,她又要跑不見。
這回是他問李舒要的地址,那下回呢。保不齊她又兩手一揮,拍拍屁股消失不見。
莫尋鶴克製著自己,眼睜睜看著江月停巧笑倩兮的去照顧另一個男人。
病房內和樂融融的,祖孫兩人拌著嘴。
王奶奶見江月停回來,拉著她的手商量說,“明天等小愷出院,我們放個五千響的鞭炮,大過年的得去去病氣。”
江月停自無不應的,明天就是臘月二十七,幸好王熠愷的傷不重,能在過年前回家。
不然她這心裡過意不去,讓老人家孤零零在家過年還是在醫院過年,老人心裡都不舒服。
江月停連病房也不出了,原先還要出去轉一轉,這一天一夜她直接在病房裡紮根不動。
像是躲著莫尋鶴一樣。
王熠愷幾次看向江月停的眼神都帶著試探意味,最後實在沒忍住,伸手到她眼睛前麵晃,“月停姐,你怎麼啦。”感覺魂不守舍的。
江月停方才回神,手裡削了一半的蘋果皮中途斷掉,啪嗒掉在地上。
王熠愷立馬撿起來扔垃圾桶,然後接過江月停手裡還剩下半邊皮的蘋果直接啃。
江月停乾脆起身整理王熠愷的行李,一些穿過的,沒穿過的衣服分類裝在袋子裡。
她還以為東西不多,沒想到林林總總收拾出來得用編織袋裝。
江月停和護工一起拖著編織袋乘電梯下去,然後站在醫院外麵的空地位置等車去車站。
時間分分秒秒過去,兩人一袋,在路邊望穿了秋水也沒有出租車停下。
江月停又點開打車軟件,把所有附加車型全部勾選上,也沒人接單。
直到一輛車身線條流暢的黑色雷克薩斯緩緩停在他們麵前,副駕車門被人打開。
是莫尋鶴。
“走吧,我送你們。”
江月停偏過頭想裝作不認識,但王熠愷疑惑出聲:“月停姐,你們...認識嗎?”
“認識。”
“不認識。”
王熠愷:?
“好吧,那就不認識吧。”他堅決站在月停姐這邊。
最後兩人還是上了車。
王奶奶知道王熠愷今早出院,來來回回往村口的方向看了又看。
車子停在王熠愷家門口,莫尋鶴去後備箱把編織袋提出來,低頭詢問站他旁邊的人,“他家在哪間。”
江月停揚揚下巴,朝著隔壁看。
莫尋鶴拎著袋子進去,跟門口的老人頷首算作打招呼。
王奶奶看看他,又看看江月停,最後問江月停這小夥子是誰。
江月停:“房東,找我收租來了。”
王奶奶一聽,趕緊拉著人往邊上說話:“房東怎麼突然來了,孩子你跟奶奶說實話,手頭是不是沒錢了?”
又急忙給江月停出主意:“你這孩子,有啥難處怎麼不跟奶奶開口,你看他牛高馬大的,你這小身板打不過人家!”
“不是啊,我跟你開玩笑呢奶奶。”江月停沒料到到自己一句話給王奶奶浮想聯翩這麼多。
王奶奶仍是不相信的樣子,江月停再三保證才讓她半信半疑地回了家。
江月停見人要出來了,立馬回屋關門。
反正莫尋鶴自己親口說的隻是送他們一程,她這不算過河拆橋吧。
進屋前,她再三確認門後的鎖是拴上的,才安心上樓去洗澡。在醫院待這幾天,感覺渾身都不舒服,聞起來像餿了似的。
她嫌棄的將衣服塞進接滿熱水又加了許多洗衣粉的大盆裡,先讓它們泡一泡,待會兒洗完澡出來好洗。
一想到莫尋鶴累得滿頭大汗的出來結果發現外麵壓根兒沒人的畫麵,她就想笑。
看吧,莫名其妙衝她發脾氣的後果就這樣。
獨自寒風中飄搖吧!
江月停嘴裡哼著歌,洗完後將乾發帽裹在腦袋上,又擠了兩泵身體乳往胳膊上擦,然後才趿拉著拖鞋出來找吹風機。
冷不丁看見沙發上坐著個人。
江月停退回去,重新開門。
再退,重新開門。
江月停:......
“我不是鎖了門了嗎!?”江月停驚聲叫道。
莫尋鶴把電視櫃旁的吹風機遞給她,“哦,你家牆沒鎖。”
江月停難以置信:“......你翻進來的?”
“我幫你吧。”
江月停搶過吹風機,趕他走:“不用,你趕緊哪兒來的回哪兒去。”
莫尋鶴忽然渾身氣勢都軟了下來,語氣聽上去像無家可歸的流浪兒:“回不去,車已經開走了。”
江月停簡直要被氣笑,“你不會打電話啊,叫人回來接上你走。”
誰知這話一出口,莫尋鶴的神色更加低落,抿住唇角,“你知道的,我聽不見彆人說什麼”,
繼而乘勝追擊地說:“這麼久了,在醫院吃不好吧。最近新學了幾道北方菜,鍋包肉、蒜香牛肉粒,還有拔絲地瓜。”
......江月停感覺到自己堅不可摧的意誌受到了挑戰。
她深吸一口氣,很認真的告訴莫尋鶴:“不用,我也不需要。莫尋鶴,我的生活裡除了吃飯,還需要很多很多的東西。”
“而這些東西,是你沒法給我的。”
“比如呢。”莫尋鶴盯著江月停,絲毫不退步。
“錢,愛,陪伴......你也知道的,我比彆人奢求的更多。”江月停說這話的時候,一直盯著莫尋鶴的眼睛。仿佛是通過這種方式強調她並未開玩笑。
空氣似乎都停滯在此刻,隻剩下二人無聲的對立。
不久,莫尋鶴先軟下態度。不如說,他的態度一直都是江月停。
江月停進,他就更進。江月停退,那他就製造時機讓她想要進。
莫尋鶴勾了勾唇,眉眼多出了幾分繾綣柔軟。
而江月停聽見了他無比認真的回答,他說:“真巧,我有的是錢。”
“更巧的是,我已經喜歡你很久了。”
“所以,你...願不願意給我一個機會。”
莫尋鶴的情話直接又有效。江月停無法否認,他一本正經說自己有錢的樣子,很氣人,也很動人。
江月停臉頰忽地浮上一抹熱意,她推開莫尋鶴,拽走了吹風機。躲進浴室裡借著哄哄的聲響來掩蓋自己可能已經淪陷的心誌。
江月停的天平在互相爭取:
一個說:試試呢?他喜歡我的,我不會有任何損失。
另一個說:拒絕呢?可能不會再有房租合適,做飯好吃的房東了。
為了口腹之欲?還是短暫的投入一場可能並不會有結果的感情中?
江月停將這個問題拋給了洗漱台上那枚已經不再發行的硬幣上,上麵因為長久的沾水生了鏽,此刻卻被江月停寄予了承載外麵那人心心念念的結果。
正麵,試試。
反麵,拒絕。
江月停把硬幣握在手心,雙手攏住上下搖晃,然後按住不動。
她慢吞吞打開一隻手——
另一隻不屬於她的男性手掌重新覆蓋上去。
江月停抬頭看莫尋鶴,麵上帶著不解。莫尋鶴則笑著問她:“不如玩個概率遊戲吧。”
“我們等除夕夜,若是下雨,你就試試我做的飯菜合不合胃口;若是天晴,吃過年夜飯,你就好好睡一覺。”
“是我的錯,讓你獨自在這裡不安了很久。”
江月停下意識搖頭,想說些什麼。莫尋鶴拿過吹風機,將她濕漉漉的頭發一點點梳開,開了中檔的暖風慢慢吹乾。
男人的手掌很大,幾乎蓋住了她的整個腦袋。可他的動作卻很輕,摸索間讓江月停如同置身於水浪中,很舒服,也很安全。
哦,江月停想起來了,她想說蓮宜的除夕,從來不下雨。
可莫尋鶴並不知道,此刻,他正低著頭,仔細地吹她的頭發。
暖熱吵鬨的風聲裡,江月停快聽不見自己的回答。
可莫尋鶴在紛亂的發絲中,看得分明,她說:“好”。
莫尋鶴揉撥著黑發的手微動,仿佛連日來的沉悶一掃而空,嘴角的笑意也徑自蔓延開來。
在狹小逼仄的衛生間裡,兩個人各懷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