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宜每逢二六八是趕集日,王奶奶一早便邀著江月停一同去集市采買年貨。
江月停買夠半個月吃的食材,王熠愷搭把手幫她把東西放進了後備箱。自己跑去售賣紙錢類的商鋪裡買了一大堆回來。
回去的路上,她拒絕了王奶奶要王熠愷陪同上山的提議,她更想一個人安安靜靜地陪外婆說說話。
王熠愷顯而易見的失落,江月停把他當鄰家弟弟,隻以為他在家悶久了想出去。
安慰道:“明天吧,昨晚你不是想和王奶奶一起上山挖挖薺菜嗎?我們一起吧,讓她在家休息。”
王熠愷眼睛刷的亮起,什麼想法都寫在臉上似的。
外婆的墓在一大片斜起的小山坡上,蔥鬱的山林圍繞其外,一年四季都是舒服養眼的青綠色。
江月停甫一走進,便看見立在碑前的一束半枯白菊,花瓣洇暗成褐爛的顏色,她麵不改色的將它放到旁邊。
蹲下身,將備好的紙錢黃紙一並堆疊放置在石板上,竄高的火苗映在江月停的瞳孔中,似有情緒纏繞,片刻後又止息。
她抬起手輕撫著照片裡笑得極為慈祥和藹的老人。外婆是在睡夢中走的,無悲無痛。
前一晚還叮囑她好好休息的老人,於一個再普通不過晚上長久的沉睡。世上唯一惦念江月停的人,長辭於世。
江月停斷斷續續說了很多,有無儘的思念,更多的是新生活展望,希望外婆若是聽見了,能放心吧。
空渺的聲音混在冬日凜冽的風中,逐漸飄遠。
江月停兌現承諾,帶著王熠愷去那片長滿了野菜的山坡挖薺菜。
王熠愷時不時問問江月停關於海城的事物,他的大學就在江沅念的,當初想去海城北城都被家裡人阻止了,心裡仍舊有著憧憬。
江月停揀著新奇的,有趣的講,把小卷毛逗得向往極了。直說等下次放假一定要攢錢去旅行,好好瞧瞧。
江月停讚他好樣的,“對呀,小孩子有夢想最好了。”憑著一腔熱情永不停歇的朝著遠方前行。
王熠愷摸摸鼻子,被誇得有些靦腆:“要像月停姐姐一樣,很厲害。”
江月停笑過,不語。
他們帶的竹編小籃裡裝了大半薺菜,江月停累得有些冒汗,停下來想歇一歇,入目便是王熠愷埋頭扒拉薺菜的仔細模樣。
江月停微微喘著氣平複呼吸,心道現在這些小孩兒一個個都這麼生龍活虎的嗎。
到底是年紀到了。
王熠愷停下讓江月停先坐旁邊歇會兒。
江月停沒客氣,找了塊稍微平整些的石頭坐上去,小山底下是一條清澈的小溪流,夏季運氣好的話還能在鵝卵石底下翻出小河蟹。
她記得她小時候在外婆家過暑假,經常趁著大人午睡,跟群夥伴去溪邊玩水,光著腳丫踩在沁涼的水上,泛著刺熱的脊背也涼爽下來。
小溪流在冬日也是汩汩清流,在中遊的地方以前還會有人捶打衣服,所以從未出過小孩淹水的情況。
江月停給王熠愷說了聲,然後就小溪邊待著。小溪寬約有五六米,中央還有人為討個方便在中間搭了幾塊石頭。
前些日子下過雨,溪水把石頭湮沒至不見,隨著流水波動隱約現出點兒原貌。
江月停挽起袖子,將手探入水中,乾掉的泥漬很快衝洗乾淨,瓷白的小手在淡青的水中更顯嫩色。
王熠愷提著竹籃下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畫麵。
女人隨意蹲在小石上,探出纖穠的腰肢用手撥動溪水,耳後卡住幾綹碎發,隨著柔風吹拂,在她的臉頰邊不聽話的躍出來,感同身受般的酥麻。
“月停姐。”
江月停聽見動靜,趕緊起來:“啊,你都下來啦。”
王熠愷被江月停的笑顏所感染,也湊熱鬨蹲下去洗手。
怕月停姐發現自己心裡的小九九,又掬了捧水潑到臉上,結果把自己凍得一哆嗦。
江月停咯咯笑出聲,把紙給他:“快擦乾,待會兒感冒了。”
王熠愷耍帥沒成功,反倒出了洋相,隻能訕笑著接過江月停的紙巾。
江月停心裡悄悄搖頭,還是太年輕了啊,什麼也藏不住。
好在她過完年就要回去了,這小孩也要上學,大學裡多的是感興趣的東西。
這樣想著,江月停一直和王熠愷保持著距離,王熠愷似乎也察覺到了,消沉了幾天,也沒來找她。
倒是王奶奶還納了悶,“這臭小子不會乾什麼虧心事了吧,躲誰呢他。”
江月停搖頭,說不知道。
但鄰裡街坊的,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天天避著也不可能。
二十三這天,蓮宜慣例要在家中給老祖宗上香。從前江月停像小尾巴似的跟在外婆後頭,如今她得自己學著如何點香。
江月停剛找出外婆留下的香蠟時,家裡突然斷了電。她打開手電筒摸索著去電箱那裡看怎麼回事。
對照著網上的教程,江月停才知道這是電線老化,一開一關的直接燒斷了。
王熠愷聽見她這邊的動靜,隔著牆問她怎麼回事。聽完,王熠愷讓她先等著,他找人來。
也隻能這樣了,江月停在門口等著。
冬天後天黑的早,五六點天就摸黑,村裡的老人不懂這些,平常家電要是出了什麼問題隻能打電話找維修,最快也得第二天才解決。
王熠愷和師兄通著視頻,一步步按照對方的指引開始修理。江月停替他扶著梯子,免得人摔倒。
“好了,你去看看來電沒。”
江月停:“行,你先彆動。”
她小跑去最近的廚房,循著記憶按開關,屋子頓時亮起。
“來電啦!”江月停驚喜的喊著,然而“咚——”的一聲響起,是□□摔在地上的悶沉聲。
江月停一出來,就看見王熠愷摔倒在地,身上還壓著那具木梯。
“怎麼回事!怎麼摔下來了!?”
王熠愷渾身疼痛,尤其是為了保護頭部,彎曲的手肘刺麻刺麻的疼,感覺腿也不是自己的了。
但江月停慌亂的模樣,莫名讓他....
他強忍著痛意,故作雲淡風輕道:“鞋子太滑,摔的。”
她說呢,剛才餘光是瞥見什麼東西飛過去,她還以為是飛蛾。
......
江月停打了120將人連夜送去醫院。
那陣動靜不小,老人睡眠淺,也被吵醒了。心急如焚的跟著一並來了醫院。
恨鐵不成鋼的數落孫子:“真把你能的啊,穿著拖鞋就敢上梯子,啊!?”
王熠愷唯唯諾諾不敢開腔,隻能把目光投去江月停那裡。江月停也心虛,畢竟是他幫自己修電路才摔下來的。
她將王奶奶哄好,再三保證一定會看顧王熠愷養好傷才讓老人放了心。
幸好電箱的位子不高,王熠愷的右臂輕微骨折,小腿有兩處軟組織挫傷,其他地方則是些影響不大的擦傷。
但傷筋動骨一百天,江月停還是找來了專業陪護。她把王熠愷家裡的平板帶過來給人解悶,沒同意這小孩要死要活想出院的要求。
王熠愷在醫院索然無味的待了兩天,央求江月停能不能給他帶份外麵的飯,他的嘴都快淡出個鳥兒來了。
江月停聽得好笑,一巴掌落到這小孩頭上,“那都是養身體的,你這麼說,陪護阿姨會傷心的。”
王熠愷:“好吧。”
江月停讓人先等著,谘詢過專業人員後去街上找了家做私房菜的,等了一個多小時才打包回來。
周末的醫院照樣繁忙,人來人往嘈雜不已。江月停沒有乘坐人滿為患的電梯,繞去旁邊的安全通道。
結果旁邊的樓梯也擠滿了人,江月停心不在焉的聽了一耳朵醫護人員的八卦。
“也不知道咱們醫院能不能得到這筆讚助,說不定到時候我們還能漲漲獎金。”
“那可不一定,你沒看其他醫院的重要人物都來啦?要不是我手上還有病人,我也想去看看是何方神聖。”
“.......還是省省吧。我聽彆的科室說,那人已經三十了,估計有對象或者已經結婚了。”
病房在七樓,等她爬上去時,那座她還在一樓就停著的電梯此刻才上行到這兒。
但江月停也過多注意,拎著打包盒徑直走去病房。然而餘光卻瞥見一群人簇擁著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頓住,下意識慢下腳步望過去,什麼也沒有看見,疑心難道是自己看錯了?
......
江月停推開病房的門,王熠愷見是她,嗷出聲欣喜的說:“啊!我最愛吃的‘澍家’!”
江月停將飯菜擺在他麵前的小桌上,將餐具拆開遞給他。
結果王熠愷愣愣的,等反應過來,伸出完好的左手去接。
左手不方便拿筷子和勺兒。
江月停剛開始沒意識到這茬兒,這會兒陪護休息吃飯去了。她無所謂道:“不用,我喂你。”
王熠愷不好意思地拒絕,怎麼能在喜歡的人麵前張口要吃的,太沒有男人樣兒了。
結果江月停壓根不聽他的,用勺子蒯了米飯喂到他嘴邊。
王熠愷:......好像這坨飯比他的嘴大。
一頓飯吃得兩人心力交瘁,等陪護進來,江月停才被告知那勺子是用來喝湯的,比吃飯的要大兩圈。
三人麵麵相覷,王熠愷摔先打了個響亮的飽嗝。
江月停略帶不自在的說將出去扔垃圾,又拐去儘頭衝洗手上殘留的飯菜味,卻不慎踩著地上的一大攤水漬,腳下打滑。
江月停心道天要亡她,卻在臉著地的瞬間,整個人被一股力道從身後快速撈起。
一陣天旋地轉,江月停隻覺得腦袋充血。
她後怕地拽著這人敞開的衣領,想直起身子道謝,卻在看清來人的模樣時驚呼出聲:
“莫尋鶴!?”
莫尋鶴眉頭皺著,唇線也抿得直,半晌,朝她牽唇道:“走路都能走神?”
江月停撐著他的胳膊,自己站穩了。
問莫尋鶴:“你怎麼在這?”
莫尋鶴隨意答道:“出差。”
江月停不置可否,蓮宜有什麼差要出的,總不能把你的茶葉都賣給老頭老太太吧。
她撇撇嘴,“那你忙吧,我要先走了。”
但莫尋鶴沒讓,往門口一擋,高大的身形將出口堵得嚴嚴實實的。
江月停還沒來得及疑惑 ,就聽見他問:“你那弱不禁風的朋友是個膀大腰圓的男人?”
江月停反應了好一陣“弱不禁風”和“膀大腰圓”說的是誰。
哦,原來在莫尋鶴的認知裡,要人陪=弱不禁風,吃了兩碗飯=膀大腰圓。
......怎麼幾日不見,他嘴巴還變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