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燙的 難言的顫栗升騰(1 / 1)

江月停睡得沉,可夢裡卻不斷回溯著她這近十年亂七八糟的生活,一團一團擠壓著本就緊繃的大腦神經。

時而是老江拿著她的錄取通知書背過身悄悄抹淚的滑稽模樣,時而又是自己拿到小網劇片酬時尖叫到被鄰裡報警投訴,她哽咽著跟民警指著劇照問認不認識她......

剛上任的小民警膽戰心驚地看著她又哭又笑,最後一咬牙把前些日子社區送來的大蘋果給了她,指望她省點兒勁兒趕快回家。

睡夢中的江月停也是哭完又笑,張嘴就要咬上,卻冷不防磕到堅硬的玻璃製品,帶出一陣令脊背惡寒的刺聲。

像是高中念書時,班主任腆著大肚腩,唾沫橫飛地在一眾同學麵前指桑罵槐,點她有點兒機靈就不知天高地厚。

然後順帶導入今天要學的詩詞: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

江月停就繃著張臉,端端坐著,雙手上下交疊著,標準地搭在桌前,不斷默讀這首必背古詩詞。

陽光不斷投射到桌麵上,玻璃的反光讓她的眼睛被刺激到睜不開,但她還是肅著模樣,工工整整地記下所有筆記。

她還記得那盒粉筆是自己剛去後勤部拿來的新的,被老師熟撚地磕成兩半,一半落到地上,滾了兩圈,最終停在她腳邊。

另一半被握在手裡,落在黑板上,發出的尖銳的摩擦聲,同學們齊刷刷的捂耳皺眉。

江月停麵不改色的撿起它,然後緊緊攥在手裡。像是攥住自己死不悔改的未來,又像是告彆這場落下風的較量。

“唔。”

江月停臉頰吃痛,睜開尚還惺忪的眼。

便看見了程亦皮一臉嫌惡地抽出桌上的紙巾,使勁兒地擦著手腕處的表盤。

江月停默默看了兩眼,也悄悄扯了張紙擦嘴。

轉移話題:“昨晚是不是有人偷襲我?我脖子怎麼這麼疼。”

程亦:“大姐,喝不了彆喝,昨晚醉得跟鬼一樣,還扒著尋鶴不放,人家一清白大小夥哪裡遭得住你的毒手?”

江月停隻是剛醒來腦子還迷糊,不用程亦說她也記起來了。

記起莫尋鶴昨晚沒能順利把她扒下來,隻得讓程亦去找條毯子將她一點點隔開才順利脫身。

似乎是怕她纏上,他自己去了客臥將就了一晚。

江月停有些臉熱,昨晚一閃而過的某些畫麵不斷刺激著她遲來的羞恥心。

喃喃半晌,安慰自己是昨晚情緒起伏太大的原因。

這廂江月停想著怎麼麵對莫尋鶴,那廂莫尋鶴就已經收拾好了東西準備去烏沱山。

等午飯吃過,莫尋鶴才問江月停要不要一起去。

江月停從米飯裡抬頭,有些不確定的問:“我?”還看了看旁邊同樣吃得香的程亦。

莫尋鶴倒是很自然,點頭,然後道:“嗯,昨晚你不是說想上山求個符祛祛晦嗎?烏沱山上的廟聽說很靈,你可以試試,求個心安。”

烏沱山她倒是有印象,還是當初她在外地準備考試無緣高三學子的祈福行時聽過。

雖然沒去過,但是當時有同學在空間裡發過寺廟裡的銀杏樹。

初夏的銀杏尚且綠蔭繁茂,數不清的紅色飄帶掛在蜿蜒延伸的枝椏上,風一吹,便是成千上百的心願所動。

那條被人委托寫上隱晦願望的紅飄帶不知道還在不在。

心念一動,江月停已經坐上了莫尋鶴的車。

西南多山,奇峰入雲霄,岩石多詭譎。

一路顛簸轉彎,程亦將車停在了最後的平路地段。

他們下車徒步爬上去,踩在略微坑窪石板路上時,清新自然的空氣爭先恐後地撲入肺腑,江月停久違地感覺到了放鬆。

山路崎嶇不大好走,江月停穿的鞋子有些磨腳後跟,她稍落後兩人一段距離,找了塊大石頭靠著稍作休息。

白襪子染上了幾點血痕,江月停蹙眉輕嘶,從口袋裡摸出幾張紙來折成小方塊,然後抵在傷處,試圖減輕摩擦帶來的疼痛。

隱秘又斷續的疼痛讓她頗為煩躁,朝著頻頻望向她的莫尋鶴搖搖頭,口型示意讓他先走。

程亦在前麵的階梯上喊:“乾嘛呢?再不走天都黑了。”

江月停看了看明晃晃的大太陽,不以為意,擺擺手道:“不用等我,我慢慢上來。”

隔著老遠,她模糊聽見程亦讓莫尋鶴彆管了,兩人似乎爭執了幾句,隻見程亦抱著手,頭也不回的往上走,背影顯而易見的帶著不滿。

然後一道陰影蓋在她麵前,遮住片刻不知疲倦的日光。

莫尋鶴也不說話,將背上的黑色登山包往旁邊一放,從小夾層裡摸索一陣,掏出兩張創口貼。

然後側過身子,抬手朝她一點,示意她接下。

江月停嘟囔:“你還挺有經驗的嘛。”

扭著腦袋不好往腳後跟處貼,她索性脫了鞋,將襪子脫掉,拿走原先墊著的紙,卻不想傷處與其粘連,江月停停頓一瞬,乾脆快速扯下。

莫尋鶴在看見江月停脫鞋的時候就已經背過身了,但腿上傳來的突兀戳動讓他下意識回了頭。

江月停可憐巴巴地拽著莫尋鶴地褲子,說,“你的礦泉水還有嗎,能不能借我淋下傷口。”

說完,她也覺得不好意思。畢竟出門的時候,莫尋鶴問過她要不要多帶兩瓶水上,但深諳自己體力的她堅決地拒絕了。

結果爬了半天,她不僅喝掉了自己的,還喝掉了莫尋鶴的唯二的一瓶。

眼見著山路還有小半程,她這個奢侈的要求著實過分。

莫尋鶴則又蹲下從包裡摸出瓶未開封的純淨水,然後等江月停渾身扭曲地支著腳,幫她淋走傷口上沾染的紙絮。

等二人抵達寺廟時,已是日暮時分,大片大片的橙紫色餘暉映在天際,為寺中所有的景物都鍍上了層光暈似的。

江月停杵著撿來的長棍,淚目自己終於能吃上完飯了。

門口灑掃的小僧人朝著莫尋鶴一行禮,倒是很熟悉的樣子。江月停自覺跟在莫尋鶴身後,時不時琢磨下他和僧人的關係。

難不成莫尋鶴還在這裡當過弟子?出過家?紅塵儘忘,一心皈依?

走過人來人往的前院,小僧人領著他們七拐八拐進入一處較為僻靜的院落。

對方稍一低頭,光禿禿的腦袋上閃著亮光,晃了江月停一眼。

她忍不住想象莫尋鶴剃度出家的樣子,再思及昨夜莫尋鶴穩如泰山的狀態,不由得肅然起敬。

這,才是真正的大隱隱於市吧。

莫尋鶴渾然不覺自己“被出家”,見天色漸晚,讓小僧人先離開,就帶著江月停熟門熟路地去廟裡的食堂。

程亦那小子先到,見他們一前一後的進來,不滿道:“再不來人家都關門了。”

江月停算是摸清了程亦的性子,像個大男孩,雖然年紀和莫尋鶴差不多,但是智商沒見長。

她跟在莫尋鶴身後去打飯,他點什麼自己就點什麼。

惹得掌勺的阿姨將他們倆看了又看,直看得莫尋鶴麵色不大自然的先一步回到位子上,搞得江月停一頭霧水。

抽空問了句:“你剛怎麼走那麼快,我還想要嘗嘗那個豆花來著。”

莫尋鶴沒開腔,倒是程亦目睹全程,打趣地說:“還不是你跟的太緊,給人嚇的。”

話落,莫尋鶴先警告地瞥了眼程亦。

隨後道:“早點吃完回去休息,山裡不比家裡,要冷的多。”

江月停“哦”了聲,乖乖聽話,剛才走過來就覺得冷風一陣一陣的。

寺裡有供遊客休息的地方,他們計劃先睡一晚,等明早再好好逛逛。

回去的路上聽見其他落腳此處的遊客在討論,明天會有某位事業有成的大善人會來送塑好金身的佛像。

程亦當即拍板決定看完熱鬨再走。

半夜,江月停把被子裹成了春卷,又把外套搭在上麵,也抵不住隨時滲入骨縫的寒冷。

怪她,許久未回家,早就忘記了家鄉每逢入冬都會讓畏寒的人切切實實感受到什麼是南方的濕冷,它會如影隨形地鑽入你不設防的身體。

江月停此刻隻能哆嗦著手指打字,但對麵的頭像靜悄悄的,她歎口氣,強迫自己趕快入睡。

睡得迷糊時,門外傳來咚咚聲。

在外租房多年的經驗,讓江月停警覺地睜開眼,“誰!?”沒人應答,她又試探著問道:“莫尋鶴?是你嗎?”

透過門板傳來莫尋鶴的聲音,“是我。”

一問一答,讓江月停產生了恍惚的錯覺,好像莫尋鶴真的聽得見一樣,她有些惋惜的在心裡頭轉過這份念頭。

莫尋鶴的臉色看上去不太自然,輕咳一聲,然後將大衣敞開,懷裡兜著個裝滿熱水的玻璃瓶。

他朝裡麵點點下巴,示意江月停把水瓶放進被窩暖和。

然後告訴她:“先用枕巾裹住它,免得——”燙傷。

結果江月停驚喜過頭,和莫尋鶴隔著一臂之遙都能感覺到熱水透過玻璃瓶散發出來的絲絲縷縷的熱氣。

她搓搓手,抬手就要去抓懷裡的寶貝熱水瓶。

莫尋鶴趕緊避開,他都隻能隔著外套碰水瓶,直接上手肯定會被燙到的。

結果這個一抓,那個一避,直接讓江月停的手按去向了莫尋鶴的側腰。

江月停抬頭:?

然後不可思議地按了按,手下的軟肉明顯感覺得到僵住。

莫尋鶴咬牙,臉色幾經變換,說:“我說,讓你先拿枕巾裹住水瓶,不是讓你掐我。”

江月停訕訕收回手,屁顛顛掉頭回去扯下枕巾鋪在床腳處。

莫尋鶴隔著衣服,將水瓶放上去,然後卷好卷嚴實,充當暖水袋。

臨走前,莫尋鶴張口想說什麼,但又閉了嘴。

但未儘之意江月停大概能猜到,舉起三根手指,連連保證自己以後一定聽完再做。

簡易暖水袋從腳下滾到小腹,偶爾燙到江月停,她再齜著牙嘶哈嘶哈地往旁邊推。

沒一會兒又抱回來,整個被窩都變得暖烘烘的。

那邊莫尋鶴摸黑剛躺回床上,對麵的程亦就給了他一腿,埋怨莫尋鶴不做人。

莫尋鶴倒也沒解釋,但躺下醞釀睡意時,不經意碰到了側腰的位置。

彷佛剛才升騰起的那股難言的顫栗感還殘留著。

他抿了抿唇,閉上眼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