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時候,江月停回房間找莫尋鶴要了WiFi密碼,連上了網。
其實她在十六歲之前從未想過要當演員,一心隻想著好好學習,認為隻要學習名列前茅一定會讓媽媽開心。
隻要林楓開心了,那她就不會再和江明頤吵架了。
現在的她隻會覺得這個念頭可笑,林楓想要的從來不是優秀的女兒,也不可能是永遠蝸居在三四線小城過完一生的平凡生活。
剛念電影學院時,江月停也有過很多追求者,不乏公子富哥們,甚至還有事業有成的老總提出養她。
江月停始終保持退而遠之的態度,她深知這些男人的劣根性,不可能因小失大。
何況,淪為男人的玩物從來是她嗤之以鼻的。因為這會讓她想起林楓。
那位拋夫棄女,轉嫁他人成為富太太的親生母親。
她沒接受林楓遲來好幾年的補償,一心想在娛樂圈闖出個名堂,讓林楓看看,離開了她,她也能活得好看。
可是江月停也沒想到,自己畢業即失業。
即便有專業老師的認可,引薦過她幾回出演小網劇,可惜水花都不大。
久而久之,向來名列前茅的她逐漸在事業上走下坡路,可江月停心氣高。
她始終認為既然能脫離掉學霸光環走藝術之路,那她一定能在演藝圈殺出重圍。
於是這個念頭愈發強烈,她連年節也甚少回家,隻想待在橫店,希冀能得到哪位伯樂的賞識。
可惜娛樂圈最不缺的就是臉,所謂的演技經由剪輯,也能成為一代小生,小花。
而她,最終隻成為眾多同學們們掩藏於假意鼓勵之下的笑話。
江月停蒙著被子琢磨,越琢磨越難過,不想被林楓知道自己灰溜溜離開了演藝圈。
江月停揣著心事劃拉手機,她現在隻有最初辦的那個手機號,因為太久沒用,微信,企鵝那些軟件好半天沒登上去。
沒沒料到剛打開且,滿屏的99+,看的她眼花繚亂。
好像是下意識的動作,她直接點開了底部聯係人的位置,分組為“1”的裡麵,安靜地待著一個暗掉的頭像。
一些久遠的記憶隨之湧來,她想起這是她念初中時,江明頤給她買的新手機,因為他沒法天天在家,隻能把她送到學校寄宿。
那時候企鵝剛出來,學校裡的人以此為新潮,江月停也注冊了企鵝號。
可她很少玩,直到某次她弄丟了飯卡,聽了好友的建議可以去企鵝找校群的群主發布求助信息。
她急得沒辦法,江明頤那時候工作忙,根本顧不上她。
發出去沒多久,就有位好心人說撿到了她的飯卡,不過奇怪的是上麵的一寸證件照不知道去哪兒了。
可能是膠水不行吧,她想,倒是沒多在意。
但也因此,她與這位好心人漸漸熟悉起來。
隻知道他比自己大兩屆,理科生。
自己有一次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向他問剛考的數學題,那人直接甩出一張極其詳細的解題過程,旁邊還標注了為什麼用這個公式......
撿到救命卡+數學大神+沉默網友,buff直接疊滿,江月停對他完全沒有普通網友的警惕心,反而帶著連她自己都未察覺的信任。
江月停起身打開電腦,按照網絡的教程找到了恢複企鵝聊天記錄的帖子,一步步不厭其煩的操作。
最後看見了好心人在2014年發來的最後一條消息。
【今晚有空講數學題。】
此後再無對話。
好心人並不是每天都有空,常常自己這邊中午發出去的信息,那邊晚上八九點才回。
讓她無數次感概,高中真的很折磨人。
可是那條消息發來的那一天,她再也沒登過企鵝。
那天是周五,林楓來到了她的學校。
她無法忘記那天被班主任帶出來看見林楓時的激動,她已經很久沒有看見過她了,獨自一人住校,爸爸難得見一次,就連最親的媽媽也對自己不聞不問。
她很想林楓,也常蒙著被子悄悄抹眼淚,第二天繼續端端正正地上課。
她以為林楓是來帶她回家吃飯的,畢竟以前一家三口常在周五放學後接上她去吃大餐,看電影,最後其樂融融地手牽手回家。
所有江月停並沒有留意到,林楓接她的時間是在周五早上,並非放學後。
直到舉著小錘子的長袍大人問她,願意跟爸爸還是媽媽時,她才幡然清醒。
可不等她回答,林楓先一步提出“不要財產和孩子,我淨身出戶。”
江月停看著林楓慣來溫和的臉上出現的決心時,心底某一處縫縫補補的地方轟然倒塌。
世界萬籟俱寂,江月停從此成為媽媽不要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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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江月停關掉了電腦,渾渾噩噩地下了樓。
溫水將她滯澀的喉間潤澤開來,江月停輕手輕腳地重新接了杯熱水,鬼使神差地送到了莫尋鶴的房間。
莫尋鶴似乎很意外她的到來,其實江月停也覺得莫名。
隻是認為此刻的自己不適合獨處,她想要傾訴,想要發泄。
而莫尋鶴是個很好的對象,哪怕他並不能聽見。
江月停順著他打開的半扇門,將手裡的熱水舉到他麵前:“我可以進去坐坐嗎?”
莫尋鶴看清楚了,遲疑一瞬,還是點點頭。
江月停規規矩矩地坐在莫尋鶴的工作台對麵,莫尋鶴沒有問她來乾什麼,隻是安靜的忙他手上的工作。
一幅湖泊的拚圖。
江月停猜測是網上那種熱銷整蠱的千塊拚圖,因為這些碎片很小很小,但作底的框架幾乎鋪滿了整張桌子。
每個碎片的色彩近乎相同,江月停根本分不清,而莫尋鶴也沒有參照示意圖,似乎是想到哪兒就拚哪兒。
她撇撇嘴,隨手拿起兩塊對上,一邊跟著莫尋鶴拚,一邊想到哪說哪。
或許是因為知道莫尋鶴不看自己就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所以她的話跟滾軲轆似的越來越多。
說到上頭處,還去樓下噔噔噔抱回一瓶酒,她給自己滿上,琢磨了下,沒給莫尋鶴,怕給人喝醉了自己不好收場。
酒精將她憋悶已久的心事催發出來,那些不能為外人道的煩惱通通講了出來。
“你說那些導演都是金錢堆上去的對吧,真沒眼光,我,江月停,爐火純青的演技派看不上,這就是瞎對吧。”
“可我真的好沒用啊,沒人喜歡我,沒人待見我......”
“你不知道,那天晚上站門口,我就想著一定要房東好看。”
江月停打了個酒嗝,倒在桌上,“敢讓我在外麵等那麼久,冷死我了快。哎,沒想到老板真挺好看的。”
“你說我是不是命裡犯衝,要不去求個符祛祛晦氣?”江月停越想越覺得可行,她去扒莫尋鶴的胳膊,想讓他陪著一起去。
......
但她有些醉了,眼前迷蒙,右手撐著臉看莫尋鶴如對待重大項目般嚴肅地拚上一小塊。
看著看著就忘了自己想做什麼。
隻覺得莫尋鶴的眼睫毛真是夠長的,還黑,鴉翼似的黑,隨著眨眼的動作上下撲閃,擾得她心口發癢。
她抬起指尖,漸漸靠近莫尋鶴的眼,輕聲道:“你真好看,比我還好看。”
而莫尋鶴不知道她先前在說什麼,但是對方時不時就會打斷他,拽著他的胳膊尋求認可,他隻能暫且停下,並認真地點頭。
原本需要花費三小時四十七分鐘就可以拚好的拚圖,在今晚,沒有按時拚好。
有一塊不見了,不知道落在哪裡。
他記得剛開始是江月停剛剛在玩,會不會落到對麵了?
他彎腰去摸索,卻被江月停拉過去。
他看清了她的唇形,好像是在誇他好看。
他小時候經常聽見大人們誇他好看,長大後,變成這樣後,就沒有了。
後來,他有了喜歡的事業並作出了成就,可是他知道很多人會在這份成就後麵,加上前綴,“身殘誌堅”。
莫尋鶴接受,但並不代表毫無觸動。
但現在,有一個醉鬼,說了醉話。
醉鬼撲簌簌的熱氣落到他的耳廓,搔起一陣酥麻。
莫尋鶴的脖頸瑟縮了下,感覺從熱氣從脖頸處一路竄上臉皮,燙得他無所適從。
他兩手撐住後麵的椅子,往後退。
江月停的力氣出乎意料的大,以至於莫尋鶴一時不察,兩人的動作碰撞到一起,疊羅漢似的雙雙摔下。
不僅帶倒了隻缺了一口的拚圖,嘩啦啦落在兩人身上,還踹翻了旁邊的靠背椅子。
眼見著就要落到江月停身上,莫尋鶴眼疾手快背過身,自己捱住這一擊。
江月停毫無所覺,順著他的力道把整個身子壓在了他上麵,被酒精烘熱的臉頰觸及到一大片寬闊冰涼的襯衣時,她的臉直接往上一趴。
滿足地貼在上麵,咂巴了下嘴。
睡著了。
起伏有力的胸膛仿佛讓她回到了兒時媽媽的懷裡,溫熱的,安全的,沒有後顧之憂的。
......
但是,莫尋鶴就沒有這麼輕鬆了。
且不說江月停跟八爪魚的吸盤似的牢牢扒住他,稍微動一下都會引起對方更進一步的緊貼與嗔怪。
自己也和她被卡在了工作台與沙發之間的狹小縫隙中,動彈不得,以及被椅子砸到小腿後泛起鑽心的疼。
正無措時,他透過縫隙看見了程亦將去了他的書房。
他剛想開口,卻又哽住。
而程亦帶著一疊文件進來,沒在書房看見人後,就出來大聲嚷嚷:“跑哪兒去了?莫尋鶴。”
衣料摩挲地毯發出的聲響吸引了程亦的注意,甫一過來,就對上了莫尋鶴的近乎羞恥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