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占領滾龍坡……(1 / 1)

歲月如戈 泊岩j 6207 字 7個月前

占領滾龍坡隻是挖掉了日軍種在鬆山眾多毒瘤中的其中一顆,混成旅離占領鬆山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試探著進攻了幾次餘下的高地,以及在沙盤上變幻著攻擊演練,景騰等人得出結論——接下來攻克的“毒瘤”應為“子高地”——“子高地”在鬆山海拔最高,占領了它,就結束了士兵仰攻作戰的頹勢,進而為居高臨下的打擊其他高地創造了有利條件。

“子高地”的火力網由兩個母堡和五個子堡組成,不僅可以相互配合作戰,也能對周圍的高地進行全方位的火力覆蓋。山下通往“子高地”的路徑為四五十度的斜坡,更是加大了它的易守難攻性。

接到遠征軍司令部“獨立混成旅需在九月上旬攻克鬆山,如期未能完成任務,旅、團長應以貽誤戰機罪領罪”的命令,景騰心頭的重擔變為了動力;他突然想到,應該用之前使用過的、爆破的方式解決棘手的“子高地”。

工兵連長武國雄受命趕到旅部,和旅指揮係統展開了討論。

“同時挖掘四條平行的交通壕通往‘子高地’,接近暗堡、有可能被日軍發現時改為坑道作業;坑道挖到暗堡的下方,第一條和第二條橫向貫通,第三條和第四條橫向貫通,形成兩個炸藥室,集齊足量的炸藥,擇機引爆,徹底顛覆‘子高地’。”康文玉說出了作戰計劃,“為分散日軍的注意力,我會在‘子高地’挖掘作業時命令步兵攻擊鄰近的高地。武連長,有什麼問題請儘管提出來。”

“步兵與日軍激戰,有利於我們的掘土和運土,參謀長考慮得周到。坑道作業,需考慮光線不足和氧氣缺乏的問題。身處悶熱的環境,士兵的作業非常艱苦,但和地麵兄弟的流血犧牲比起來,我們流些汗不值一提。如何保證挖掘的高度和方向的準確是爆破能否達到預期效果的最大因素,挖掘的方向一旦出現了偏差,或挖掘的角度過低,都會影響爆破的質量,達不到摧毀暗堡的目的;挖掘的角度過高,又會因接近暗堡,容易被日軍察覺。”武國雄說完,作戰室陷入了寂靜。

“大家暢所欲言,事前想到問題、想到辦法解決,總比行動時心急火燎的麵對好。”景騰盯著武國雄說,“我要求武連長必須和工兵連的兄弟一同執行任務。把你的鋪蓋卷好,放坑道裡不妨礙運土的地方;不管你是監工,還是身先士卒親自上陣,坑道挖通前不得私自離開作業點半步。”

“卑職自黃埔畢業,時時刻刻將黨國的前途及榮耀置於生命之上;今黨國用人之際,卑職自當肝腦塗的報答領袖栽培之恩德。”武國雄嚴肅地說。

“能來世上一遭,實屬不易。過完了這一生,下一次的輪回轉世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啦!既然來到了這個世界,不論多麼艱難都要頑強的努力活著。死是解脫,但死解決不了問題,事情不解決就一直擺在那裡,你沒機會做了,還會落在彆人的肩上;當你看透了生命的真諦,生死似乎不重要了。那什麼重要呢?我想是責任、義務和擔當;負起責任,完成義務,承接擔當。113聯隊在緬甸派遣軍15軍舉行的軍事競賽中獲得過射擊第一、刺殺第一和負重越野第一,實力不容小覷;他們一旦發現了我方的企圖,必然會派出最好的士兵來消滅我方的工兵,所以我安排了我的警衛人員負責工兵兄弟的安全,工兵兄弟隻管心無旁騖的做事。”

“多謝旅座!”武國雄肅立。

“從山城調經緯儀來,坑道的方位就有了保證;但這需要時間,咱等不起啊!”

“我認為可以用光線或水平儀保證坑道挖掘的準確……”

沙盤前的商榷還沒結束,樹陰下的侃侃而談又起。

“有沒有覺得我哥得了精神病?”景飛瞪著眼睛說,“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直接架起大炮轟得碎屍萬段了;他不是神經病,他是王八蛋,他不是人!”

“換做是你,你怎麼做?”柴洪亮認真地問。

景飛沉默了一會兒:“總之我不會下達向戰友開炮的命令。我下不了手。”

“這就是兵和將的區彆。婦人之仁的士兵,也許是個好士兵,但一定不是出色的將領;”柴洪亮冷笑了兩聲,“因為他隻看到了身邊戰友的生命,卻看不到預備隊戰友的生命。為了身邊戰友的生存,他能在他們身處險境時義無反顧地衝上去跟他們站在一起,一起死也無所畏懼;這是義氣,也是匹夫之勇。當他和他幫助的戰友一起死去,敵陣誰來攻?還不是預備的生力軍嗎?當預備的生力軍走到他們這一步,又該誰扛起衝鋒的戰旗?”

“你知道旅座和參謀長為什麼決定用坑道爆破法攻陷‘子高地’嗎?”李少強看著景飛說,“我們的人死的太多了,幾次攻打滾龍坡投入的戰友基本都有去無回;我們就那麼點兒家底了,再人海戰術使蠻力,用不了多時就該步新28師的後塵,以失敗者的姿態心酸的退出戰場啦!”

“為什麼不采取特種作戰的方式?”應曜問,“你們老兵不是很牛氣嗎?”

“何冰的偵查排,小齊和另外的五位兄弟都不在了。知道他們怎麼死的嗎?就是你說的特種作戰。以為能像貓捕獲洞中的老鼠一樣獵殺敵人,卻被暗中的敵人出其不意的射殺。我們自以為隱蔽,卻低估了對手比我們隱蔽得更好且熟悉環境。”李少強沮喪地說,“肉眼凡胎,哪能和行蹤詭秘的子彈抗衡哦!”

武國雄蹲在地上,揮動鐵鏟,迎合著豆油燈微弱的光亮,一點一點地鏟掉前途的土石。身體彎曲的久了,他也會坐在地上,一方麵舒緩了充血的肌體,一方麵得以相對輕鬆地挖掘下行的泥土。自從立下“二十天之內挖到‘子高地’”的軍令狀,他就和士兵們輪流交替在狹小的空間展開了夜以繼日的挖掘。除了睡覺,吃飯和大小便也在坑道中解決——飯是揉成團的飯團,大小便和掘下的土裝進麻袋,由運土的工兵拖出。不管運土的士兵還是交替掘土的士兵,進出坑道,都會格外留意吊掛的一盞手電筒和每隔一段距離就有的一組每階三十公分高的階梯;它們是武國雄檢測坑道的高低和方向的標尺——手電筒的光線決定了坑道挖掘的方向,每階三十公分高的階梯為坑道深淺的參數。

附近高地戰況激烈,唯獨“子高地”風平波息,引起了青柳俊的警覺。急劇減員的現實令他不能將尖兵明目張膽地暴露於壕溝與暗堡之外,隻能讓尖兵在儘量保證自身安全的情況下探明進攻方的意圖。尖兵整日出入坑道,又有過挖掘坑道的經曆,很快便通過出出進進的麻袋知曉了進攻方的作戰意圖。每個人或每件物都有其弱點,一擊致命的弱點。深居簡出於暗堡的青柳俊無數次地幻想國軍會用何種手段攻陷他固若金湯的工事,自然也想到了最能對暗堡造成致命傷害卻沒什麼好的辦法應對的就是坑道爆破法;當尖兵偵測到挖掘點的位置,他立即命令炮兵發射炮彈轟炸目標。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高度戒備的國軍重炮部隊很快發射對敵擁有壓倒性優勢的炮彈轟平了敵暴露的炮兵陣地。

地麵白熱化的爭鬥似乎達不到雙方期盼的激情四射。在國軍專注地坑道作業、意欲顛覆“子高地”的幾處暗堡時,損失了炮兵的青柳俊決定采取進攻方相同的辦法,挖掘一條攔截坑道,阻止國軍的作戰構想。

沒有隻言片語的約定,雙方展開了激烈的角逐;在關乎一方努力了十多天可能前功儘棄、另一方生死存亡的挖掘中,幸運之神最終站在了正義之師的肩上——國軍的工兵在日軍的坑道連通自己所挖的坑道的前一天,準確地挖到了一母堡的下方,並在兩個炸藥室裝填了6404包炸藥。

1944年8月20日,鬆山戰役第78天,伴隨著天崩地裂的巨響,“子高地”的土石草木驟不及防地被巨大的衝擊波頂起,再麵目全非地落下。

“讓柴洪亮的人上。”景騰望遠鏡裡的“子高地”塵土飛揚,“先解決負隅頑抗的,其他的不論死傷,全部對著頭補槍,以防震暈的和重傷的清醒後偷襲。”

景飛、李少強率先衝向了“子高地”。奔跑中的二人展現出神入化的槍法,對躲在散兵坑阻擊的日本兵一槍爆頭。

“楊繹的團為第二進攻梯隊,也是堅守‘子高地’的主力部隊。‘子高地’的得失決定了鬆山日軍的命運,一定要頂住敵人不會輕易放棄的反撲。”景騰的望遠鏡環視著鬆山,“在山腰架上一挺機槍,膽敢後撤的,不論是誰,隻管擊斃。人在陣地在。”

坐鎮“寅高地”的青柳俊不能接受“子高地”被攻陷的事實,命令部隊發起了凶猛的反撲;負責堅守“子高地”的楊繹麵對心狠手辣的日軍不敢有絲毫懈怠,防禦戰和白刃格鬥交替全力應對。他告訴自己不能輸,不忍也不能讓戰友為攻克鬆山所做的付出付之東流!

殘酷的拉鋸戰短暫的停歇階段,景飛站在高處,搜尋著可供落腳點,一陣風似的往山下跑。

“站住景飛,旅長命令我們見到後撤者,殺無赦。”黃文舉大喊著,頭歪在了機槍上,通過瞄準儀盯著景飛。

“笨蛋!我會是逃兵?”景飛嘴上反駁,一想到黃文舉是一根筋,不自覺的放慢了腳步,“我來跟你們商量點事情,不是逃跑。”

“不行,你彆再走了,我真的會開槍。”黃文舉扣住了扳機,“有話你快說,說完趕緊回去。”

“日本兵成群結隊的衝擊我們,我們快抵擋不住了。”景飛認真地說,“我來借你們的機槍用一下。”

“武器是士兵的生命。柴班長說的。”握著彈匣的應曜抬起了頭說,“你把我們的武器拿走,不是要我們的命嗎?”

“物以類聚。”景飛失望地搖著頭說,“誰把你們分到一塊兒的,真是明智;有臥龍的地方必有鳳雛,你倆是絕配!”

“督戰也是戰。”應曜聽出了景飛的話外音,絲毫不肯讓步,“有我們監督,你們在前方能打得更好。”

“狗屁!”景飛大吼一聲,“兄弟們在前方浴血奮戰,一想到不僅纏鬥麵前的敵人,還得提防身後的戰友給自己射來一梭子子彈,多麼寒心!”

“我們接到的命令是督戰……我們不能抗命。”應曜遲疑了一下,說。

“做事做人要靈活機動,不能傻裡傻氣一棵樹上吊死,長官的命令是錯的你也執行嗎?”景飛激動地說,“你們想想,如果這挺射程遠、威力大的機槍對著該死的日本兵掃射,能給他們造成多麼大的傷害?如果奮勇殺敵的弟兄看見督戰的戰友跟他們站到了一起,該激起多麼大的鬥誌?”

“長官的命令是錯的我也執行,因為我是軍人。”黃文舉冷冷地說。

景飛無可奈何地眨著眼睛。

應曜笑了笑,說:“如果你跟我嘻皮笑臉地說,沒準我還能考慮考慮,接受你的建議;可你一本正經的,我總感覺怪怪的。在我沒弄清楚你的真實想法前,我是不會擅離職守的。”

“你們在這兒當縮頭烏龜吧。怕死鬼,我不想看見你們一秒鐘!”景飛難得地仰天長歎,“你們的無恥舉動,讓我想到了躲在窮山惡水的土匪;有良知的人為了民族大義披肝瀝膽、舍身取義,厚顏無恥的他們卻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置身事外。這就像一位母親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孝順,小兒子不孝順。那麼孝順的大兒子會不會見弟弟不孝順母親,就改變自己也不孝順母親呢?不會。孝順和責任,是不能拿來攀比的。”

應曜和黃文舉麵麵相覷,暗自思索:長官的命令要執行,但景飛的話也有道理。一挺擺在關鍵位置的機槍,能決定交戰雙方在一場陣地爭奪戰中的勝負。我們加入戰鬥,我方就多了一些勝算;我方贏了日軍,戰友怎麼可能當逃兵?

“日複一日的日子,我們不經意遇見的所謂‘幸運’,其實都是我們平時的心存善念、付諸善事所獲得的福報。當一個人身處險境、曆經磨難、最終平安脫險,都是他在以前的生活中積累的福報抵消劫難的結果。走在懸崖的邊緣九十九次順利通過是因為所積的福報護佑,而第一百次、決定生或死的失足是因為積累的福報消耗完了。不以惡小而為之,不以善小而不為。惡再小,隻要你做了,都是為你日後的災禍預埋著伏筆;善雖小,積少而成多,福會越來越大,關鍵時刻,它能幫你逢凶化吉、遇難成祥。”

“老兵,你好像變了,變得懂事了。”黃文舉詫異地看著語氣深沉的景飛說。

“滾!”景飛嗬斥道,“好像我以前缺心眼,多不懂事似的。”

“你柳昏花螟地說了這麼多,究竟想表達什麼呢?”應曜不解地問。

“扛起你們的機槍,跟我走,為自己積累福報。”景飛說出了意圖。

“福報要積,但我更應該在戰友需要我的時候站到他們的隊列,共浴榮辱,而不是像無情無義的豺狼惦記他們的脊梁。”黃文舉站起身,提起了機槍。

應曜緊跟著站起,說:“絕不像無情無義的豺狼惦記戰友頂天立地的脊梁!”

自從丈夫被開膛破肚的炸死,整日以淚洗麵的鼫鼠總抑製不住內心的煎熬,萬念俱灰地欲追隨摯愛的丈夫而去;一想到嗷嗷待哺的五個孩子,它隻好忍氣吞聲、一再告誡自己勇敢地活下去,庇護孩子的生命。持續了近百天的炮火,帶走了它一家之主的性命,也改變了它們一家七口幸福的生活。

中國軍隊和日軍的鬆山之戰剛剛打響,目達耳通的公鼫鼠即通過熟知的日軍在鬆山所挖掘的工事看出了這場戰役的殘酷性;為此,它隻有將所住的洞穴儘量挖深,以保證妻子與孩子的安全。但濕冷的環境又迫使它不斷地將危險置之度外,冒著似乎永不停歇的槍林彈雨去尋找食物和保暖物品。

一個豔陽高照、彌漫著濃濃血腥味的午後,公鼫鼠再一次地外出了;在它貪婪地撕咬漫山遍野的屍體、謹慎地撕拽殘破肮臟的軍裝時,一枚手榴彈落在了它的身邊凶猛的爆炸了,一塊彈片劃過了它的身體,將它的被衝擊波震飛的身體割開、分為了兩截。鼠首摔落大地前,眼睛裡閃耀出包含著舍不得妻兒的淚花;銜在它口中、供妻兒取暖的布條掉下,嚴實地蓋住了它先落地的後腿和尾巴。

丈夫遲遲不歸,鼫鼠割舍不下;五個光溜溜的孩子吃飽奶熟睡後,它拖著哺乳期的身體艱難地爬出漫長的洞穴,嗅著熟悉的氣味,找到了丈夫身首異處的身體……

你們的爭鬥什麼時候才能結束、還我們寧靜祥和的家園?鼫鼠心力交瘁地返回洞穴,流著淚苦澀地想。它小心翼翼地從千姿百態的士兵身邊經過,不明白為什麼有些人凶殘地互掐脖子,都欲置對方於死地;不明白為什麼幾個人端著槍圍刺一個人,反而是那一個人由最初的劣勢漸漸占據了上風,將圍住他的人全部捅死,最後又難逃被一塊大石頭出其不意砸死的命運……

槍聲、炮聲、廝殺聲、哭喊聲,聲聲劘蕩心魄,幾時方能休止?這樣的日子,對任何的生命都是一種無言的傷害和摧殘!

鼫鼠悲傷地想:人們常常用麞頭鼠目、蛇鼠一窩等貶義詞形容人,更是在罵鼠類的齷齪。每一種生命都有與彆的種群不一樣的生存習性。卑微地打洞居住、無恥地偷盜糧食,鑄就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千古名句;但被追打的老鼠,狼狽地逃竄之餘,是否會哀歎命運的不公,為什麼不給它獸中之王威武霸氣的軀殼,不僅可以耀武揚威地信步森林,還能明目張膽地狩獵豐富的美味呢?又或做羽翼豐潔的天隼,高傲地翱翔蒼穹,肆意捕獲心儀的飛鳥?

任何一種生物的領域都有各自權威的王者。虎有虎王,獅有獅王;性情高冷的它們不想也不願做蒼蠅、臭蟲、蟑螂……

心如死灰地哀歎命運的不公,又能怎麼樣呢?放棄自己好不好?放棄了也就解脫了。解脫似乎是擺脫命運無情捉弄的唯一方法,可解脫需要放下和勇氣。

鼫鼠戀戀不舍地撫摸著五個“唧唧”叫喚著的幼小生命,想象著它們生存下去,等待它們的是什麼?它們活著是對是錯?有多少的艱難曲折、痛苦磨難翹首以盼地等著它們麵對和承受?鼫鼠用母親特有的憐愛親吻著孩子,眼含熱淚;當親吻到它們的脖子,閉起眼睛的它狠心地一一咬斷——願去來匆匆的生命,少受些殘酷世界的無情折磨吧!若有來生,是繼續做卑微的鼠類還是成為食物鏈頂端唯我獨尊的冷血強者?若投胎成鼠類都不如的螻蟻,那又是好是壞,該做何感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