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結束已近一點,陳石叟和軍事委員會各委員行禮告彆後,景騰隨他回到家,一同進了書房。
“會議的內容你都知道了。”陳石叟喝了一口傭人端來的熱茶,疲憊地靠在了椅子上,“說說你的想法。”
“緬甸為英國的屬地,地理位置對英國佬談不上重要,對我國卻舉足輕重。”景騰想了片刻,答,“緬甸是否為日軍占領是個非常敏感的問題。英國佬守不住緬甸,卻不肯輕易放棄。美國隻派史迪威到緬甸做軍事顧問,不派部隊參與‘中緬印戰區’,說明他們的心思在歐洲戰場。‘顧問’,顧名思義,就是什麼事都要問,什麼事都要管;這就複雜了,是代表美國的光杆顧問指揮中國軍隊和英國軍隊,還是英國軍隊指揮中國軍隊和美國的光杆顧問,又或是中國軍隊指揮美國的光杆顧問和英國軍隊?”
“惛怓的戰區形勢必然導致軍令不一。委座是‘中緬印戰區’的最高司令,怎樣協調幾方的關係,我要跟他詳細的商榷。我軍第一次出國征戰,國內民眾和西方國家都睜大眼睛看著呢;第5軍,第6軍,以及第66軍,都是裝備精良的部隊,一定要打出銳不可當的節奏和氣勢。”
“據軍統得到的情報,日軍先抵達緬甸的是55師團。”
“55師團是從中國戰區抽調過去的,對中華兒女犯下了滔天罪惡;即將在緬甸的相逢,我會責令部隊將其全部殲滅!”陳石叟說完連喝了兩大口茶。
景騰上前幾步,將陳石叟的茶杯續滿。
組成遠征軍的幾支軍隊仍需要一段時間補充人員及裝備,以及了解一些緬甸的人文、地理。我準備將第5軍的第200師作為先頭部隊先投進緬甸,你有什麼意見?”
“第200師是我軍唯一的一支機械化部隊,戰鬥力毋庸置疑;師長戴衍功參加過長城會戰和武漢會戰等大型戰役,被校長譽為‘當代之標準青年將領’,軍事指揮能力不言而喻。按照日軍甲種師團的正常編製,55師團約為一萬八千人;人數是第200師的兩倍,實力不容小覷。此外,日軍於我軍之前抵達了緬甸,對緬甸的地形有了一定的了解並得到了休整。我們的先頭部隊麵對的是在暗中、以逸待勞的敵人。”
“所以第200師之前應該有支部隊進入緬甸,一為探路,二為搜索敵情。”
“學生懂了。”景騰立正答,“憲兵旅立即做好出發的準備。”
陳石叟點了點頭,說:“時間不早了,回去休息吧。你先考慮一下,計劃成熟之後我們再聊。”
景騰戴帽、行軍禮,退出了書房。在客廳抽煙的康文玉見景騰出來,將煙頭抵在煙碟底部旋轉,四分五裂了燃燒的煙絲,拿起帽子,出了陳府。車行至一汪池塘,景騰示意康文玉停下;康文玉輕踩刹車,汽車緩慢地停在了殷檉婆娑的影子下。
什麼時候抽上的?”景騰下車,來到河塘邊,站在了一塊奡兀的紅石上。池底的月亮因水壓而煩悶,想逃離,不停地四下竄動。
“鄒副官犧牲了之後。”康文玉摸出煙盒,掏出一根,送到嘴裡見景騰看著自己,又取下往煙盒裡裝。
“抽吧。”景騰看向了水裡的月亮,“任務下達了,我們位列遠征軍的大軍團之前入緬。”
“尖兵?隻有您和我們一百多個兄弟嗎?”
“老師讓我從第5軍、第6軍和第66軍裡挑三百多名身體素質好、作戰能力強的,加上我們組成五百人的特彆縱隊;但我不想把這三個軍裡最好的挑出來,因為他們將要麵對的日軍畢竟不是泛泛之輩,還是讓他們在原部隊和熟悉的戰友並肩作戰吧。”
“旅座的意思是……”
“招新兵。這件事你看著點,三天時間,招三百六十名士兵。”
康文玉點燃了香煙,抽了一口說:“沙場殞命是軍人的榮譽。我不為狹路相逢的肉搏戰和白刃戰的死傷痛心,因為戰爭即意味著死亡;可每當想到在戰鬥中因不懂得自我保護而犧牲的新兵,我都痛心疾首得夜不能寐!如果他們在不該衝鋒的時候隱蔽,知道攻擊哪些部位可以令對手瞬間失去戰鬥力,我們會減少很多的傷亡。”
“老兵也是從新兵過渡來的,哪行哪業都講究天賦,當兵也一樣。”
“嚴明的軍紀是維持部隊戰鬥力的根本。隻怕新兵不能短時間內適應惡劣的戰場環境。”
“我們一百多人,平均每人帶三個,實戰即是磨練。”
康文玉陷入了思考,不停地抽煙。
不論是不是士兵殺傷力低迷引起的潰敗,最後指揮作戰的長官都難辭其咎;這些被送上軍事法庭或被就地槍決的冤大頭們,明知罪不當誅或事不關己,卻百口難辯,成為了必須為某件事背鍋的傀儡。”景騰將手伸向了康文玉說,“給我一支。”
康文玉愣了一下,掏出香煙,點燃,遞了過去。
景騰接下,試著吸了一小口,難聞的氣味嗆得他不停的咳嗽;艱難地止住,他說:“此番進入貊鄉鼠壤的緬甸,一為阻止日軍占領滇緬公路,二是防止他們占領滇緬公路後攻打雲、貴、川。山城是陪都,軍政等要害部門如果有個差池,國將不國。對付瞽瞍不移的日本軍國主義者,隻能采取沒有人道的翦馘。你告訴兄弟們,入緬作戰,隻須考慮怎樣打贏,我的戰爭,是沒有戰俘的戰爭,我不會讓日本兵有成為戰俘的可能;他們遇上我,除非他們打死我,否則我就乾死他們。”
康文玉丟掉香煙,答:“走之前的誓師大會,我會要求兄弟們必須做到。”
“回去吧。吃飯!”景騰跳下石頭,往汽車走。
康文玉跟在後麵,笑著說:“這個點晚飯晚了,早飯早了,旅座沒有吃宵夜的習慣呐。”
“餓了就吃。”景騰坐到了副駕的位置,“不管早晚。”
“有道理!”康文玉上車,啟動了汽車。
十四張圓桌恢複成之前的樣子,桌麵和桌腿分開,桌麵壓著桌麵,牣積在幈幪的角落;展開成“十”字狀的桌腿折疊回“一”字,摞在了桌麵上。空出的地方清掃去豬骨和魚骨等食物的殘渣,先鋪上一層厚厚的麥杆,再鋪上了兩床棉被,成為了酒足飯飽的憲兵的安樂窩。沒有拆掉的圓桌上,放著茶葉茶杯等物品,以解憲兵酒醒後的口渴難耐。滴酒未沾的柴洪亮和韋卓異品味著熱氣騰騰的香茗,交流著作戰的心得,時而激動,時而憂傷;坐在旁邊的應曜認真地聽著,為他們曲折離奇的經曆深深的感慨。
停好車的康文玉用暗語和暗處的哨兵交流後,和景騰進入了幈幪;韋卓異和柴洪亮站起,行軍禮。景騰簡單地回了個禮,說:“二位既然沒睡,陪我吃點東西吧。”
“景騰哥,聽說你們要去郊埸打仗了;我們有好多同學都等著這一天呢,你帶我們一起去吧!”應曜興奮地說。
“打仗是大人的事,小孩子胡亂參與什麼?”景騰看著他說,“你不回學校了嗎?”
“文舉和楊大哥酒逢知己,醉了,睡了。我留下來照顧他。”應曜指著酣睡在楊繹身邊的黃文舉答,“這就像上了戰場,要跟戰友一起衝鋒,一起撤退。”
景騰捏起一粒花生米擲向了應曜,應曜準確地接住。
康文玉在撤下去的食物中,挑出一碟沒怎麼動筷子的蹄髈和一些清蒸的鱖魚,端到了圓桌上。
“涼了。熱一熱。”景騰說。
“鍋……在哪兒?”康文玉問。
“跟我來。”應曜說完,機靈地端起蹄髈小跑著進了廚房,拉亮了電燈。
酒精的麻醉和放鬆的心情,使憲兵們睡得很踏實;夢話、磨牙、呼嚕聲,隨光亮一起,穿透了幈幪,彌漫在薄霧繚繞的安逸時光中。
“兄弟們睡了,我們去廚房吃吧,不要打擾他們;那裡有小桌子,夠我們坐。好久沒跟二位一塊兒吃飯了,今天了此心願!”景騰真摯地說。
“旅座說了,我等照做就是了。”柴洪亮站起來說,“韋營長請吧。”
“旅座請。”韋卓異站了起來,“老班長請。”
應曜蹲在灶膛前,抓起秸稈放入灶膛,劃火柴點燃,等康文玉用絲瓜穰洗刷淨鍋,火焰已經穿越黝黑的鍋底,轉變成朦朧的白色氣體流淌在了光亮的鍋中。
姚瑤走了進來,接替康文玉加熱菜肴。
“你還沒睡?”景騰輕聲地問。
“睡了一覺。”姚瑤答。她其實沒睡,結婚後,每當景騰因公事沒回家,她往往孤枕難眠。
“還睡嗎?讓老康做吧。”景騰憐愛地看著愛妻說,“不想睡坐這兒。”
姚瑤坐在了景騰的身邊,拿過他的帽子,摩挲著青天白日徽。
韋卓異和柴洪亮坐定,景騰開門見山地說:“我們將作為遠征軍的先頭部隊開赴緬甸,編製五百人;憲兵旅隻有一百多人,我們還得再找三百多人加入。老班長,你的意見呢?”
“旅座想找現役軍人還是平民加入?”柴洪亮問。
“有天賦的平民。”景騰答。
“我的好多同學想當兵。”應曜插話道,“景騰哥可以考慮我們呀!”
“不考慮。”景騰直截了當的拒絕。
“我覺得可以讓學生加入。”韋卓異說,“學生思維能力強,身體素質比普通老百姓好,學東西快;要說適合的話,學生比平民更適合軍人這個職業。”
“我也這樣認為。”柴洪亮說。
“他們還是孩子……”景騰顧慮重重地說。
“我們是全民族抗戰。”柴洪亮說。
“學校會同意嗎?”景騰說。
“讓政府部門出麵協調。”韋卓異說,“自願參加,不強求。”
“我們和複旦、山城以及中央大學等好幾所學校的好多學生都要參加!”應曜激動地說,“彆說三百人,三千人都有。”
“我隻要三百人。”景騰說,“給應征青年三天時間熟悉槍的構造,三天後蒙著眼睛能把槍分解、組裝的合格。這件事老班長具體負責。”
“又有好吃的了?”景飛旁若無人地鑽了進來,“也不叫我一聲。”
“你不是吃過了嗎?”韋卓異說。
“你不也吃過了嗎?”景飛反駁道,“我吃了飯又去慰問放哨的兩個兄弟了,哪像你們,菩薩一樣地坐在這裡。”
“放哨的兄弟吃飯了嗎?”景騰問。
“吃了。我做好事,送了很多吃的過去。”
“你去換下他們。”景騰認真地說,“讓他們來再吃一點。”
“我跟學兒約好了天亮去玩。”景飛瞪大了眼睛說,“我要睡覺了……”
“今天哥哥來帶學兒。”姚瑤說,“學兒每周都要去他大奶奶那兒住兩天。”
學兒斷奶後,藍可心經常讓吳兆霖接他過去玩;漸漸的,這成為了一種慣例。藍可心對孫子如此疼愛,姚晶晶嘴上不說,心裡卻感覺很溫暖,兩個人緊張的關係因此改善了不少。
景騰蹙著眉頭,說:“趕緊,立刻,馬上去!”
“早知道不進來了。”景飛怏怏不樂地說。
“等一下。”
景飛以為不用放哨了,高興地說:“我能去睡覺了嗎?”
“聽說你有個什麼‘鐵三角’的組織,一定很厲害吧?我想請你的‘組織’做我的前鋒,你有意見嗎?我這話問的,你一向深明大義,怎麼可能有異議呢?”
“嗯、哼、哦、啊、呃!”景飛留下莫名其妙的幾聲,高深莫測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