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的雨好像山城家的親戚,每當山城做好吃好喝的了,就不客氣地不請自來,該吃吃,該喝喝,該拿拿;不害羞,不拘束,不拿自己當外人。
池塘中央的風亭在雨中顯得楚楚可人,猶如一位佇立著眺望遠方、思念遠遊的戀人的癡情女子。晶瑩的細流順簷角飛流直下,打在水麵,泛起陣陣漣漪;粘連在菱角藤蔓上的浮萍太過單薄,連微小浪紋的推搡都抵擋不住,隻得脫離了藤蔓,躲到了池塘的角落。清澈、富氧的水是魚類的最愛,因為可以不知疲倦地儘情歡樂;但樂極生悲、物極必反,得意忘形的它們似乎忘卻了棧橋上興致盎然的釣者的堅定求索。
風亭內,姚瑤和陳夫人停止了落子;從有條有理的殘局看,應該是執黑子的姚瑤在中盤即已落敗。停下博弈的她們一邊小聲地交談,一邊欣賞著池塘清新的景色。
風亭延伸向河岸的鬆木棧橋,濕漉漉地發出亮光;雨滴落在上麵,暢快地四下破碎,變做流水,從鬆木間的縫隙和邊緣遁入了池塘。邂逅烏雲即顛沛流離的它,渴望的是池塘懷抱的幸福安穩。
“成親需要的東西準備的怎麼樣了?”陳夫人笑著問。
“都是爹和娘商量著辦的,我沒問。”姚瑤偷偷地看了一眼夫人,不好意思地答,“這幾天家裡多了好多喜慶的東西,應該差不多了吧?”
“嗬嗬,應該?你們自個兒的事,自個兒做起了甩手掌櫃。”
“我和……他什麼都不懂,怕幫倒忙,所以乾脆不管。”姚瑤甜蜜地笑了起來,“爹為了討好娘,忙得屁顛屁顛的。”
“你這孩子,怎麼說話呢?”陳夫人佯怒道,“什麼叫討好你娘?如果你不是他的閨女,他會忙前跑後的?”
姚瑤哈哈地笑了兩聲。
“你娘和你大娘的關係怎麼樣了?”
“在我的記憶中,她們倆除了吵架,從來不說話。”姚瑤無奈地答。
“女人何苦為難女人?”陳夫人歎了口氣,“孩子都這麼大了,還有什麼放不下的?”
喜歡一件東西,於是千方百計地想要得到;一定程度上,似乎沒什麼大不了。但如果你已經有了一件,這時出現在你麵前的這件又是你喜歡的,讓你情不自禁地想占為己有,這是對還是錯呢?如果是對的,是因為你隻是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如果是錯的,是因為你已經有了,再去得到,對彆人是不是不公平呢?發乎情,止乎禮。天下幾人能做到?
吳振遠年輕時風流倜儻,不乏追求者;娶了大家閨秀藍可心,有了兒子吳兆霖,日日徜徉於商海的他偶遇了小家碧玉姚晶晶又深陷情網無法自拔,隱瞞了家室,不顧一切地瘋狂追求。
世間除了柳下惠,多情似乎是每個男人都逃脫不掉的死穴。
被愛情衝昏了頭腦的女人是盲目的。姚晶晶知道吳振遠已有家室是在有了身孕之後,當她一哭二鬨三上吊地讓吳振遠休了藍可心、隻愛她一個人時,吳振遠左右為難得不知怎麼辦了!他不會休了藍可心,也舍不得放棄姚晶晶,最後還是吳家兩個長輩一同出麵調解,才暫時平息了後院的厝火——看著吳老太爺手臂粗的木棍一下下猛夯在愛人的身上,縱然姚晶晶鐵石心腸,又能怎麼做呢?
“爹和娘很恩愛;娘說的話,爹全都照辦,連讓我隨她姓都答應了。”姚瑤說。
陳夫人笑了笑,說:“情投意合的人冥冥之中相遇是緣份,能結成夫妻不知道是幾世修來的福報!夫妻之間要彼此珍惜,終有一天,他們會明白,那個陪自己將青絲熬成白發、生命曆程始終對自己不離不棄的人,比任何東西都珍貴,像洞房花燭夜的流丹對於彼此的珍貴。”
姚瑤垂下了羞紅的臉。
“婚姻不是兒戲。一定要慎重地選擇和你共度餘生的那個人。選擇了就義無反顧,不管婚後的生活是清貧還是困苦,都要堅定地攜手共進;生活不易,這種不易會隨著你年齡的增長越來越不易。理解他人,善待自己,努力活成你想要的模樣。”
“我並不希望和我共度此生的他必須給我多少的榮華富貴,因為我知道,比起我們想要得到的榮華富貴,我們更應該考慮我們能承托多少的榮華富貴。”姚瑤安之若素地說。
“想不到你小小年紀看得這麼深遠!”陳夫人不住地點頭,“不是我說的話消極,而是命運早已注定了我們一生的生存狀況;一個人可以取得大的成就,但如果這個成就超出他的命運所能承受的極限,即使他可以暫時擁有這個成就,到最後,他隻會有一種可能——非死即傷。”
“珍惜眼前人。”姚瑤看著外間的景騰說,“不管命運對我怎樣,我都會身心投入地愛他!”
“成了親就是大人,有屬於自己的小家庭了。夫主外,妻主內。這是大多數夫妻在家庭中分工的角色。妻不露麵,但她的枕邊風卻多多少少影響了夫在很多事情上所做的決定;一個好妻會影響夫的前程,一個孬妻會消磨掉一個好夫。三從四德是好女人的標準,但要看是什麼情況下的三從四德;許多時候,妻的金斷觿決,能陰差陽錯地築成夫的蓋世功名。”陳夫人蹙著額頭,恍惚無倪明又暗地說,“世間事,誰說得準呢?男女之間,到底是男人征服了女人,還是女人征服了男人?偉大的男人征服了多少的女人,又有多少自詡英雄的男人因女人敗亡?”
姚瑤感觸頗多地看了一眼夫人,思緒萬千地望向了棧橋。
單手持鉤的陳石叟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在雨中依然敬業的黃色浮標,期待著為美食奮不顧身的食客的拉拽。景騰撐著雨傘,阻擋了落往陳石叟的雨水;專注的他,專注地和老師對著話,渾然不覺自己左邊的衣服被雨水打濕。
“據特工科破譯的電文,日軍為打下長沙,準備了三個師團和兩個旅團以及約一百架飛機。”陳石叟說話時,眼睛一刻不離地緊盯著水麵,“來勢洶洶啊!”
“湖南是我堅持抗戰的糧倉及兵源、工業資源的供給之地,敵我戰略平衡的焦點;長沙是日軍南下兩廣、打通大陸交通線、我方屏蔽西南大後方的重要城市。學生以為,長沙絕不可輕言放棄。”
“在究竟是放棄長沙還是堅守長沙的問題上,伯陵和一些高級將領進行了激烈的爭論;儘管分析很大,領袖最後還是同意了在長沙打一場會戰的決定。”陳石叟輕輕地提拽了一下魚線,蚯蚓偽裝下的魚鉤輕輕地動了兩下,“伯陵認為第九戰區所轄區域江河湖汊縱橫,地形複雜,不利於日軍的機械化裝備推進;在以長沙為中心的地區與敵人展開搏殺,消耗敵有生力量,很有必要。”
“第九戰區被粵漢鐵路一分為二,鐵路的西麵有洞庭湖、湘江,中部有新牆河、汨羅江、撈刀河等河流,東側是幕阜山脈;這些天然的屏障,會毫不留情地阻撓敵機械化部隊展開攻擊。”景騰佩服薛伯陵的分析。
“武漢會戰後,日本大本營對華采取了‘政治誘降為主,軍事打擊為輔’的策略,這說明一個問題,即中國戰場的慘烈超過了他們的預期,他們深陷於中國戰場的泥潭又不甘心放棄,隻得重新規劃對華戰爭綱要。不戰而屈人之兵,是現在的他們迫切想要實現的。”
“他們這次還是來了十萬人!”
“按照岡村的作戰風格,麵對第九戰區的地形地貌,他應該會將十萬人分成湘北、贛北和鄂南三個集團軍;采用分進合擊,兩麵包抄,正麵突破的方式展開進攻。伯陵的分析是,湘北是他們的主攻方向;在贛北和鄂南發動攻勢策應主攻部隊,牽製並打擊我戰區的其他部隊,為下一步夾擊、全殲我戰區的主力部隊做準備。”
“薛將軍的計劃呢?”
“湘北為防禦重點。爭取外翼,後退決戰。”
“利用複雜的地形層層抵抗、消耗敵人,待時機成熟,來一場強強對抗!”景騰理解了薛的作戰意圖。
“老爺,魚上鉤了。”頭戴鬥笠、身穿蓑衣、赤著腳的下人放下掌心的紅蚯蚓,站起身說。
陳石叟迅速提起了魚鉤,一尾紅色的大鯉魚怙恃魚線的牽掛驚恐不安地在空中跳躍。下人拉過魚線,將鯉魚撈到了手中,取下鉤,準備放入係在棧橋邊的竹簍。
“鯉魚是祥物,它還沒完成勇躍龍門的淩雲之誌,我們就為其尋了一處禁錮之地了?”
大巧若拙的下人立刻明白了陳石叟的意思,將鯉魚拋向了池塘;回歸自由的鯉魚儘情地扭動著健碩的身體,在池塘的上方留下了一個美麗的身影,一頭紮入水中,破浪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