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中國的侵略戰爭,日本人早已綢繆牖戶,至於戰爭的結果,更是夜郎自大地自信一定能贏;但日本大本營隻考慮了中國謙卑的人文、薾弱的軍事和動亂的時局,而忽視了其險峻的地理——隨著向中國縱深的不斷挺進,戰車及艦船基本失去作用的侵略者,不僅要挑戰中國卓越的軍事指揮家的排兵布陣,還要攻克阻擋他們的高山深澗。岡村寧次在武漢會戰初期即發出了“敵非敵,山水是敵。征戰我不愛山水”的感慨!
萬家嶺位於贛省,海拔約50米;是張古山、大金山、小金山、尖山、扁擔山、劉鞔鼓和野雞壟等山脈的總稱。武漢會戰進行至九月下旬,岡村寧次為了從拉鋸戰的泥潭掙脫出來,派出106師團孤軍進入層巒疊嶂、地形複雜的萬家嶺地區,試圖達到分割、包圍、擊潰中國軍隊之目的。
106師團為預備役師團,下轄四個步兵聯隊,以及騎兵、炮兵、工兵和輜重各一個聯隊;師團長鬆浦淳六郎,為人狂傲,其下屬成員全部來自民風彪悍的九州地區。106師團自踏上中國領土,一直是第11軍的主力,岡村寧次對這支奇兵寄予了厚望;這是一步險棋,卻是決定他能否快速結束武漢會戰外圍戰、順利占領武漢三鎮的關鍵。
說到萬家嶺和106師團,又或是岡村寧次以及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的中國戰場,都不可回避一個人——中國軍隊第九戰區第一兵團司令、因作戰勇猛果敢被同僚稱作“老虎仔”的國軍“戰神”薛伯陵——抗戰時期消滅日軍兵員最多的中國將領。
隨萬家嶺眾山巒起伏的喬木在陽光的照耀下綠得發光。從堅硬的山體破殼而出,由弱不禁風的嫩芽成長為參天大樹,需一點一滴、堅持不懈的掙紮,完成對命運的逆襲;比起生長於水源充沛、土地肥沃之地的同類,它們算得上命途多舛,但磕磕絆絆的生命曆程,也造就了其堅韌不拔的秉性。
幾隻斑斕的蝴蝶在萬家嶺地區中國軍隊頻繁調動產生的防衛真空區域無拘無束地翩翩起舞;渴望自由的它們是天真的,不想受到戰火的摧殘,於是幻想能和以前一樣平靜的生活。
106師團戇鷙的士兵潮水般湧來,為完成使命,不計後果;見縫插針的他們目空一切——之前在中國戰場的所向披靡,唆使著他們亢奮的大腦熱切地盼望創造更大的勝利。
楊繹和王莽以及三個掉隊的國軍士兵大步流星地走在一條幽靜的谿徑,匆忙而不忘美美地享受清爽的景色;置身於青山環抱、綠樹成蔭的環境,是儘情釋放疲憊的好時機。長時間作息規律完全亂套的行軍作戰,令他們蓬頭垢麵、胡子拉碴;很臟的衣服溻濕後,曬乾及風乾留下的白色圖案像一幅幅姿態萬千的山水畫,顯得他們既邋遢,又像身背佳作、仗劍天涯的藝術家。
一個身著肥大的道袍、手執肮臟的拂塵、皮膚黝黑的道士邊走邊警覺地觀望地形,不時拿出鉛筆和紙,認真地寫寫畫畫;看見楊繹等人,他匆忙收好紙筆,見無處可避,乾脆迎了上來問:“請問尊者,這裡哪座山頭是張古山?師兄命我來采些草藥,第一次來,我迷路了。”
楊繹沒有立刻回答,細致入微地打量著麵前不像是出家人的道士;在他的印象中,仙風道骨的道士大多清瘦,這位卻很敦實,靈光閃閃的眼睛放射出令人不安的陰鷙。
“道長的衣服不太合身啊,寬鬆至此,不覺得難受嗎?”王莽從道士食指厚厚的胼胝判斷,這是位子彈喂出來的老兵,但不確定漢語流利的他是中國軍隊的還是日本軍隊的。
道士笑了笑,說:“亂世道士下山救世,太平和尚下山化緣。貧道久居深山,鶉居鷇食,儀態萎靡,令長官見笑啦!”
王莽冷笑一聲,更加仔細地觀察對手:“你的拂塵是撿來的還是偷來的?麈尾硬得一動不動,你不能把它洗洗?手柄如果再長些,可以當狼筅用了;配上你這身不倫不類的裝束,還真有點俳優的味道。對了,你知道狼筅是什麼嗎?當年戚家軍宰殺倭寇的利器;據說殺死成百上千的倭寇,戚家軍隻傷了幾個人,真是厲害。”
道士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似乎被擊中了心裡的痛處。
王莽突然伸手,掏出了道士口袋的紙張;道士慌忙上前準備搶回,王莽頭也不回地遞給了楊繹,牢牢地擋住了他的進路。楊繹展開皺巴巴的紙張,見上麵錯落有致地描繪了附近各山峰,以及山與山之間的大路小道,並標注了一些日語。
“果然是奸細!”楊繹疊好紙張,裝進了口袋。
暴露的道士情急之下手突然伸向了腰間,手槍掏出一半,王莽的手槍已抵在了他的太陽穴上;道士驚詫於對手的速度,知道遇上了硬茬兒。另外的三個士兵舉起步槍,瞄準了道士。
“聽說日本軍隊的偵查兵都很厲害,能殺人於無形。我們比試一番拳腳如何?”王莽移開道士腦袋上的手槍,不失警覺地說,“你贏了,我們不為難你,你從哪兒來,退回哪兒去;輸了嘛,隻好委屈你,乖乖做我的俘虜了。”
道士打量著腿長、臂長、壯如猿猴的對手,自知難以對付卻不得不應承——不應承死路一條,答應了,或許還有一線生機。他慢慢取出手槍,放到了地上。楊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走過去,立起腳尖,勾手槍往身後;一個士兵收起步槍,彎腰撿起。王莽和道士相隔約三米,對望,分析對方的優勢和劣勢,決定從哪個方向發起進攻。
道士感覺讀懂了王莽,率先擲出拂塵遮擋王莽的視線,一記直拳直搗王莽的胸口;王莽起腳踢開拂塵,腳下落,踹向了道士的腹部。道士收回拳,躲避,右腳狠狠地踢向了王莽的襠部;王莽踹向道士的腳收回一半,改變方向,踢開來腳,緊接著踹向了道士的胸口。道士揮手去隔,王莽突然改變了進攻路線朝他的麵部直踹過來;道士身體呈弓形彎曲向後,躲開了麵部的重擊,卻被王莽一腳砸在了門戶大開的胸口。不待道士喘息,王莽再次起腳踢向了他的胸部;道士往地上一躺,翻滾了幾圈,躲開。王莽躍至道士的跟前,一手抓著他的道袍一手抓著他的褲子將他提起朝膝蓋猛撞。
王莽並沒準備留下道士的性命;他提出比試,是想了解一下日軍偵察兵真實的格鬥水準。
一道寒光劃向了王莽的麵部。王莽定睛一看,道士從腰間摸出了一支匕首,刺向了他的喉嚨。王莽拽道士離開自己,另一隻手倏歘攥緊匕首,順勢插進了他的心臟。道士眯著的眼睛透露出死灰一般的絕望,不知是不甘心死在異國還是悔恨沒有完成任務?
王莽扳開道士的手掌,撥出鮮紅的刀子在道袍上擦去血漬,提起徘徊在鬼門關前的道士丟入了密不透風的灌木叢。原本希望在中國的領土披荊斬棘,為帝國征服世界效力的侵略者在荊和棘的注目下等待著死亡的來臨;這一刻的他,是悲哀的。
楊繹掏出紙,看了看,走到三個士兵的跟前,說:“你們彆跟著我們了,拿上這個,交給薛長官,升官發財去吧。”
一個士兵笑了笑,說:“長官認為我們當兵是為了飛黃騰達嗎?您錯了,我們是為了國家,為了同胞,也為了自己。日本兵沒有人性,不把他們打跑,我們不會有好日子過;隻要子孫後代活得好,我們這輩人流血玩命算什麼?”
另外的兩個士兵讚同地點頭。
士兵接著說:“長官有什麼吩咐,請說出來;我們一不為錢,二不為官,隻求多殺日本兵。”
楊繹感動地點了點頭,遞紙給他說:“把它交給薛司令,再把剛才發生的事告訴他。”
士兵接下,承諾完成任務。
“說得詳細點,幫薛司令分析分析?”王莽顛著手裡帶鋸齒的戰利品說。
“他和他的參謀會分析,不需要我們分析。”楊繹看著三個士兵說,“假如我們幾個是猴子,薛司令就是成了精的猴子。”
“大家都說他是老虎。”一個士兵看著楊繹,認真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