蜿蜒逶迤的砂石路,棱角分明的眾多小紅石緊挨著,在夜晚微涼的空氣中形槁心灰;它們和禪絮沾泥的樹木一樣,因沾染了潮濕的空氣,一副無精打采的慵懶樣子。
一身戎裝的景騰和口含雪茄的張嘯天肩並肩同行,鎮定得像走在前麵、高度戒備的李少強手提的鋼槍。
來到申公鶴居住的小島,景騰提議下車走走,感受一下夜晚靜謐的風景;張嘯天欣然同意——能和好友吹吹林澗的清風,聽聽夜鶯的啼鳴,不失為人生一件樂事。
頭戴德式軍盔、手持衝鋒槍的高進和花溢沿砂石路兩旁的樹林斂聲息語地穿行,偵查有無隱蔽的敵情。作為中國軍隊的最精銳之師,單射擊來說,他們都能做到聽聲辨位,彈無虛發。
申府的院子裡,兩名護院躺在地上,沒有了呼吸;一同遭殃的,還有那兩條和他們形影不離的大狼狗——一條被浪人開膛破肚、架在了火堆上烤;另一條被掛在石榴樹上,被殘忍地剝著皮。
彆墅的大門,一個手持長刀的武士把守;彆墅內,鈴木一郎和四個武士得意忘形地在申公鶴夫婦、若蘭母子、來福和艾青的麵前耀武揚威。艾青如果不“抬”出張嘯天,申家老小已遭了毒手——申公鶴在紗廠的一把大火,燒掉了鈴木一郎的心頭肉,他能不狗急跳牆?考慮到張嘯天是日本即將任命的淞滬市長,鈴木一郎遲遲未下毒手——他要等未來的市長夫人走後動手——張嘯天和申公鶴是老友,殺申府的人,必須顧及張嘯天的反應。
高進來到彆墅的偏門,發出了三聲怨鳥的叫聲;花溢在彆墅的另一麵,發出了幾聲相同的鳥叫。
那是他們的暗語,意思是一方發起攻擊了。
高進背著衝鋒槍,爬上圍欄翻入院內,躡手躡腳地走到牆角,手指摳著牆體青磚間僅有的一點空隙,加上腳的配合,一氣嗬成爬到了彆墅的天台。天台中央的桌子上,放著幾本小人書。這兒是若蘭哄亦雙和亦軒玩的地方。她教他們識字,給他們講故事。孩子的陪伴,衝淡了若蘭不少的孤單。高進揣小人書入懷,緊了緊衝鋒槍的背帶,掀翻了桌子。
客廳裡的人聽見聲響,齊刷刷地望向天花板。鈴木一郎以為還有漏網之魚,揮了下手,兩個武士拔出刀,順著樓梯往上層跑;檢查完二樓,再到三樓,沒有任何發現的他們不死心地上了天台。倚靠在天台門後的高進掐住後麵的一個武士,扭斷了脖子;走在前麵的武士察覺不妙,剛轉過頭,即被撿起武士刀的不速之客削去了腦袋。
高進在武士的身上擦去刀上的血漬,來到二樓,倒了杯水,一口氣喝完,丟茶壺在地上。
鈴木一郎和武士驕橫慣了,急於弄清樓上情況的他們不管是不是對手的調虎離山之計,想都沒想,另兩個武士“蹭蹭蹭”地跑向樓上,看見一身軍裝的高進,二人揮起長刀砍了過去;高進身體一歪,蠻橫的長刀砍在了他身後的桌子上。沒等武士再起刀,高進手起刀落,劃開了他的喉嚨;另一個見勢不妙,轉身飛快地向樓下跑,高進豎起刀,倏的擲出,穿透了他的身體。武士悶哼一聲,倒在樓梯口掙紮了幾下,一命嗚呼。鈴木一郎大驚,大聲呼喊著往外跑;情急之下,竟然沒想到抓個弱者做人質。門口的武士不明就裡,提著刀往彆墅進,和慌慌張張的鈴木一郎撞了個滿懷,同時跌倒在了地上。高進走上幾步,刀指著他們。
燒烤的浪人聽見屋內的異常,拋棄了狗肉的醇香,抄起地上的長刀趕了過去;花溢從圍欄上跳下,擋在了六個浪人的麵前。凶相畢露的浪人大叫著揮刀砍來,花溢抓住一個,奪下刀,一邊用他的身體抵擋其餘浪人的進攻,一邊對他們一擊致命。
可伶被花溢抓住的浪人,做了刀下之鬼前,還捱了同伴的好多刀!
解決了幾個浪人,花溢取下背上的衝鋒槍,抱在懷裡,隱藏在了暗處。
李少強打開大門,景騰和張嘯天走進。景騰笑著對張嘯天說:“嘯天兄,請!”
張嘯天神情自若地掏出火柴,劃著,點燃嘴裡的雪茄,深深地吸了一口,舒服地吐出,笑了笑,摟著景騰的肩膀,進了彆墅。
高進將鈴木一郎和武士拖到了一邊。
亦雙見景騰進來,滿臉委屈地跑過來叫大伯;景騰笑了笑,牽著她的小手,坐在了沙發上,說:“亦雙不怕。”
亦雙點點頭,看著景騰的軍裝,羨慕地說:“大伯的衣服真好看,我也想穿。”
景騰笑著說:“等你長大了,跟著大伯,大伯送一件比這還好看的衣服給你。”
“嗯!”亦雙認真地點頭。
景騰看了看若蘭懷裡安安靜靜的亦軒,問亦雙:“弟弟好像沒亦雙勇敢,亦雙不會欺負弟弟吧?”
亦雙跑過去,拉弟弟到大伯的身邊,答:“不會。姆媽說,我的性格像爹爹,弟弟的性格像姑姑。”
“像姑姑不好。”景騰麵色凝重地對亦軒說,“要改。”妹妹的出走,令景騰不快,卻無能無力。
“公鶴兄,東西收拾好了嗎?”張嘯天問。
申公鶴走上幾步:“嘯天,你怎麼才來?”
“我也想早來,可早來不能這般順利地救下大家。”張嘯天拍著景騰的肩膀說,“景騰老弟麾下一個人,頂上我手下的一百個人!我帶一百個人即使救下大家,大家可能還要受些皮肉之苦。”
“多謝景長官了。”明白過來的申公鶴感激地說。
景騰笑了笑,說:“叔叔客氣了。亦雙和亦軒是我景家的骨血,出了事,我會深感不安的;他們還小,卻要麵對如此的鯨濤鼉浪,實在是我景家沒儘到責任。”
“都過去了。”張嘯天說,“趕緊走吧。”
申公鶴答應,招呼家人拿行李。
“嘯天君彆來無恙。”鈴木一郎強作鎮定,試圖和張嘯天套近乎,使自己脫離險境。
張嘯天笑了笑,明知故問:“請問你是哪位?”
“我叫鈴木一郎,田中武官的好友。”鈴木尷尬的笑著說,“我們見過一麵的。”
“恕在下眼拙,好像沒見過。”
“現在不認識也不要緊,等您做了淞滬市長,我們的接觸自然會多起來,到時還請張市長多多關照。”
“誰說我要出任你們任命的淞滬市長?我做了這麼多年大淞滬的地下皇帝,會稀罕你們這些禽獸任命的一個市長?你們不來,我不知有多快活!”張嘯天皺著眉頭,走向了鈴木一郎,“這世上,有多少人是以慈悲憐憫的目光、幸災樂禍的心理去對待某一件事的?今日你日本欺淩我中國,西方列強看著,想坐收漁利,卻表現得像仁慈的上帝。假如西方列強淩辱你日本,或你日本欺辱西方列強,你們雙方的國民會是何種心理?人啊,不要五十步笑一百步。今天你種下什麼樣的因,明日必結下什麼樣的果,沒有誰會是永遠的贏家。”
“跟一個將死之人有什麼好講的?”高進握緊了刀,“抓緊把他處理掉,船還等著呢。”
張嘯天取過高進的刀說:“我來送這兩個壞蛋上路。拿他們的血,祭我們的航程!”
“嘯天兄,等一下;小孩子不看,我先帶他們出去。”景騰說完,牽著亦雙和亦軒往外走,問若蘭,“行李收拾好了嗎?”
若蘭似乎還沒從恐懼中蘇醒,木然地點了點頭。
“有人幫忙收拾了。”艾青指著鈴木一郎和武士說,“我來時,他們挾持申家老小,另外的幾個翻箱倒櫃,把值錢的東西都搜刮在這兒了。”
景騰看了一眼艾青指的金銀細軟,讓高進帶上。
張嘯天哈哈笑了笑,告訴艾青等人趕快離開:“公鶴兄,你看嗎?”
申公鶴急忙向外走:“我……不看了。你幫我宰了鈴木,到了香江,我請你喝酒。”
“好說,好說。”張嘯天笑容依舊,手中的鋼刀已刺穿了武士的胸膛、劈開了鈴木的頭顱。
申公鶴來到垂淚的管家麵前,說:“來福,我有件事托付給你。”
“老爺儘管吩咐!”來福誠懇地說。
“我放了三百塊大洋在桌子上。你拿一百,另外的兩百給護院的師傅。你幫忙給兩位師傅的家人送去。昨晚走的人,錢都給了吧?”
“給了。”來福哭著說,“按您的吩咐,每人二十塊大洋。”
“那就好。既然你不願意跟我走,多保重吧。”
“老爺和夫人保重!”
景騰看著懷裡的亦雙和亦軒,深情地說:“大伯送你們一程,以後照顧好自己,還要幫醜爹照顧好姆媽。”
亦雙點了點頭,摸著景騰的下巴,說:“大伯,你的胡子該刮了。”
景騰和艾青、卓蓮枝都笑了起來。
若蘭說:“還是我們亦雙會照顧人。你跟著大伯好不好?讓大伯帶你去找爹爹。”
“好!”亦雙認真地說。
花溢全神貫注地瞄準快速奔襲過來的八個人;確定了來人的身份,他放下槍,發出了三聲貓頭鷹的叫聲。楊繹舉起手掌,命隊伍停了下來,蹲在地上,仔細地辨彆了一會兒,也發出了幾聲“嗚嗚嗚嗚、啊啊”的叫聲,起身更加快速的前行,很快到了彆墅。
“我命令!”景騰放下孩子,威嚴地說。
楊繹等肅立。
“後隊變前隊,肅清此地通往彙豐碼頭、對我方構成威脅的一切障礙。逢鬼殺鬼,遇魔降魔!”
楊繹等挺胸應答,做出擊的準備。
景騰蹲下來,摘下鋼盔戴在了亦雙的頭上。高進取下自己的給亦軒戴上。亦雙摸著鋼盔,說:“大伯,我的頭小了。”
景騰笑了笑,說:“是這個帽子大了。”
砂石路恢複了生機,因為受到了行人的感染——全副武裝的楊繹等憲兵形成戰鬥隊列走在最前,應對突如其來的敵情;高進、花溢和李少強殿後;剛剛趕到的陸逸塵和五十多個手持利斧的門徒圍成了一個圈,將懷抱亦雙、亦軒的景騰、張嘯天夫婦、申公鶴夫婦和若蘭護在了中間……
兩聲長鳴的汽笛響起,飄揚“米”字旗的輪船緩緩駛離了岸邊。甲板上,張嘯天、艾青、申公鶴、卓蓮枝、若蘭和彩蝶神情恍惚地矘眄著碼頭上揮手的景騰和陸逸塵等人;隨著輪船馬力的越加越大,他們深情對望的身形越來越小。手握小人書的亦雙和亦軒歡快的跳躍著,像迎著浪花飛翔的海鷗;他們還小,還體會不了“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的愁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