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青訴說了途中的遭遇,張嘯天唏噓不已。一方麵是她病得突然,假如沒遇到幾個好心人,後果真的難以想象;再者,就是如狼似虎的日本軍,東北的軍事行動向全中國昭示了其狼子野心!
“我約了個人,晚上來家吃飯。”張嘯天說。
艾青問:“約人,誰呀?”
“國軍的一個將才。年輕有為啊,二十露頭做了團長。”張嘯天欽佩地說。
本以為艾青會驚歎,誰知她不屑地說:“二十幾歲坐了團長的位置,我看不是裙帶關係就是他爹夠橫吧?”
張嘯天笑了笑,說:“夫人這次真的猜錯了。此人本隸屬東北軍,應蔣光頭之邀,隨少帥平定中原大戰;因在一場戰役中帶領十幾個人乘亂斬了閻老西的幾個將領,被國軍的一個陳姓大官看上了,直接從張少帥那兒要了去。”
“這麼厲害!”艾青意外地說,“我們跟軍界的人素無往來,如今為什麼跟他們攪在一起?”
“多認識幾個這樣的人有好處的。萬一哪天戰火燒到這兒了,有當兵的照應不是好一些嘛。約到他,費了我不少的心思。”
“他赴約是為了什麼?”艾青問,“求財?”
“世上有白就有黑。白壓著黑,卻離不開黑;因為白不方便做的,黑能幫其完成。”
“你決定吧。呂大哥和陸大哥來嗎?”
“老二來。你不知道老三嗎,不喜歡應酬;他說碼頭上事情多,不來了。”張嘯天答完,接著說,“不是跟你說了嘛,稱呼他們為二弟,三弟,顯得親切。”
艾青笑著說:“這段時間三弟跟我出去,叫陸大哥叫習慣了。”
張嘯天笑了笑,說:“我比你大十多歲,你跟著我,委屈了。”
“怎麼又說這些?不是說好不說的嗎?你是比我大,但也對我好呀。女人啊,找個真心實意對自己好的不容易!”艾青感歎道。
張嘯天長歎了一聲,說:“說到真心實意,我又想到了老三,三十幾歲的人,終身大事一點兒不放在心上。”
“弟弟不著急,你這做哥哥的倒上心了。我不是介紹紫嫣給他認識了嘛。”艾青笑著說,“紫嫣說他們在一起,三弟不怎麼說話。紫嫣姑娘挺好的,雖說在舞廳上班,但人正派,否則我不會撮合他倆。搞不懂三弟怎麼想的。”
“老三心裡苦啊,放不下以前那個吧?慢慢來吧。”
“你抽空再勸勸,這麼長時間也該忘了。你上次去杭州看他娘,不是說順道把老人家接過來嗎?”
張嘯天搖頭道:“老太太倔得很,老三去了幾次都沒把她接來;前幾日我去,她還是不來。哎,年紀大了,怎能照顧好自己?過幾日我再去,跟老三一起去,就是綁,也要把她綁來。”
“老太太真是的,老爺子的事怎能全怪三弟?三弟還不是因為自己的女人被糟蹋了才打死人的嘛!雖說是他跑了連累到了老爺子,但不是他成心的呀。”艾青憤憤不平地說。
艾青是婦人,卻知書達理,一番話更是讓張嘯天頻頻點頭讚許。他學著京劇的腔調唱道:“夫人莫生氣了,生氣易肝氣鬱結;咱還是先做飯吧,一會兒客人該來了。”
“您就瞧好吧。”艾青笑著唱道。
天色漸漸暗下,張府的廚房裡,艾青帶著雙兒等一乾下人井然有致地忙碌,平時燒菜做飯的大廚卻悠閒自在地垂手站立一旁;在張家工作了很久的下人都清楚,夫人隻在逢年過節時偶爾做幾道菜,大動乾戈的非常少見。
戌時剛到,一輛小轎車停在了氣派的張府西式小洋樓前;一位身著筆挺戎裝的軍官從前排下車,打開了後門,另一個儀表堂堂、身形俊朗的二十多歲軍官下了車。早已等在門口的張嘯天和呂祚行快步迎向前去,雙手抱拳道:“這位一定是景長官了,早聽說了您的英雄壯舉,今日一見,更加堅定了我對您的仰慕之心!景長官雙目如炬,貴不可言啊!”
“您是張老板吧?在下景騰。蒙大老板抬舉,今日有緣一聚,實乃鄙人三生有幸!”自稱景騰的軍官抱拳道。
張嘯天笑了笑,說:“景長官過謙了,兩天給閻老西的將領來了三次酣暢淋漓的斬首行動,這可不是一般人具有的膽識和魄力啊。”
景騰笑著說:“張老板不光有捕捉商機的明銳目光,對軍界的事也是洞察秋毫啊!或許不是景某人有多大的能耐,而是閻老西的手下太無能了吧?”
“景長官過謙了……”
“大哥,請兩位長官屋裡坐吧。”呂祚行笑著提醒張嘯天。
“呦!”張嘯天一拍腦袋,“你看我和景長官說起話來像是見到了多年未見的老朋友,沒完沒了啦;失禮了,請!”
“這位是?”景騰看著呂祚行問。
“這是我歃血為盟的兄弟,呂祚行。”張嘯天介紹道。
“哦,久仰!”景騰抱拳道。
呂祚行抱拳:“初次見麵,請景長官多多關照!”
“好說,好說。”景騰微笑著,“康副官,把我給張老板備的禮物拿上來。”
“是。”先下車的軍官答應了一聲,將抱在懷裡的兩壇酒遞向了張嘯天。
張嘯天接過一壇遞給了呂祚行,接下另一壇看了一會兒說:“杏花村,好酒!說來慚愧,鄙人生平兩大愛好,一是聽戲,二是吃酒。景長官費心了。敢問這位長官是……”
“哦,忘了介紹,這是我的副官,名叫康文玉。”景騰笑著答。
張嘯天點了點頭,認真地說:“這位兄弟果真人如其名,溫潤如玉啊!強將手下無弱兵。景長官麾下自是能人輩出啦。來來來,兩位長官裡邊請。”
景騰笑了笑,說:“大老板請。”
從呂祚行的身邊走過,景騰裝作無意識地觀察了這個瘦小的男人——一襲灰色的長衫、其貌不揚的五官。乍一看,很像街上隨處可見的普通老百姓;事實上,他卻是穿著挺直西裝、頭發梳得錚亮、紅光滿麵、身材高大的淞滬大佬張嘯天的結拜兄弟。人不可貌相,看來絕非等閒之輩了。
內廳坐定,張嘯天正欲喚人奉茶,卻見雙兒走到近前說:“老爺,宴席已經備好;夫人讓我來問,是否請客人入席?”
張嘯天笑著說:“前幾日去杭州順道帶回了二斤茶葉。我不太懂,想請景長官幫忙嘗嘗的,您看……要不咱們先吃飯?”
景騰笑著說:“客隨主便,大老板儘管安排。”
“好。”張嘯天望著雙兒,“你去告訴夫人,我們這就過去。”
雙兒答應,轉身離去。
張嘯天引領景騰向餐廳走;景騰這時才得以全方位領略此地的富麗堂皇。歐式的裝飾風格儘顯主人的非凡品味。
看著餐桌上的佳肴,聞著熟悉的味道,景騰的思緒飄得好遠。他定了定神,問:“大老板府上有東北的大廚?”
張嘯天笑著答:“偌大一個淞滬,想找一個地道的東北廚師著實不易。景長官見笑了,這些菜是賤內做的。不知合不合您的口味?”
景騰頗感意外地問:“夫人去過東北?”
“她是東北人。”張嘯天答。
“噢,這就難怪了;”景騰點頭道,“看這些菜的色澤,夫人的廚藝非常好。”
“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景團長吧?”艾青走過來,笑著說。
景騰禮貌性地站了起來。
張嘯天笑了笑,說:“夫人,這位就是我經常跟你提起的景團長。也是你的老鄉。”
如果不是張嘯天介紹,景騰絕不會想到這個衣著樸實的少婦竟然是他的夫人;但從她豐腴的身姿、嬌媚的麵容上看,也的確不是小家碧玉才有的氣場。
“這位是內人。”張嘯天指著艾青對景騰說。
景騰笑了笑:“打擾了,夫人。”
“景長官客氣了,”艾青笑著說,“你們先吃飯,我去去就來。”
“夫人請便!”景騰說。
“來來來,我們先吃飯。”張嘯天說。
景騰笑著說:“大老板莫急,等夫人一起吧。趁這個時間,我為諸位介紹一下這幾道菜,如何?”
“好啊!”張嘯天拍掌道。
景騰笑了笑,取過公筷依次指著餐桌上的菜,說:“這道菜叫白菜凍豆腐汆白肉;做法是先將上好的五花肉燉好,加入白菜和凍豆腐、放入高湯熬製而成。這道叫酸菜豬肉燉粉絲;是先將骨頭熬成湯,再放入爆炒過的五花肉加醃好的大白菜和粉絲。這幾道是鹹魚餅子、羊肉鍋仔、東北亂燉,這一道是三鮮疙瘩湯……夫人放入的‘三鮮’是海參、鮑魚和扇貝。”
“都說上得廳堂,下得廚房。我看景長官是上得戰場,下得廚房。文武雙全啊!”張嘯天笑著說。
景騰笑了笑,說:“大老板見笑了!”
艾青和雙兒回到臥室,打開衣櫃拿出一件裁縫新做的粉紅色旗袍換上;旗袍上盛開的黃色和紅色牡丹很好地映襯了她雪白的肌膚,更加彰顯出她雍容華貴的優雅氣質。雙兒在艾青的妝奩中依次取出一對紅寶石耳墜、一條珍珠項鏈、一對墨綠色手鐲和兩枚黃金戒指,以及一枚藍寶石戒指為她戴上。當艾青和她手裡的白手帕一同搖擺著回到餐廳,大家依然在融洽地閒聊。她笑著說:“你們怎麼不吃飯?這些菜加了高湯做的,涼了不好吃了。”
張嘯天笑著說:“景長官說了,等夫人一起。你去換衣服時,他細致地為我們介紹了這幾道菜。”
“好久沒做飯,怕是生疏了。既然是老鄉,咱就不客氣了,大家一起來吧,嘗嘗我的手藝。今天我真的是越俎代庖啦!”艾青說完,大家哈哈笑了起來。
“給景長官斟酒。”張嘯天對站在一旁的傭人說。
“景某一向滴酒不沾,實在慚愧,辜負了張老板的美意。”景騰阻止了為其倒酒的傭人。
張嘯天失望地說:“是嘛!我以為像景長官這樣的漢子都是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呢。也難怪,軍人嘛,保持清晰的思維很有必要。”
“這樣吧,張老板盛情難卻,團座的酒,我代勞了。”坐在景騰身邊的康文玉說。
“好!”張嘯天拍了下桌子說,“康副官爽快!”
景騰笑著說:“我這位副官有三大特長,一是百步穿楊,二是千杯不醉,三是過目不忘。張老板既然是愛酒之人,酒量一定是好的,今晚讓他陪大老板和呂老板多吃幾杯。”
“我說什麼來著,強將手下無弱兵,景長官的帳下一定臥虎藏龍。”張嘯天說,“倒酒。”
從張嘯天夫婦的一言一行中,景騰不難看出,他們對自己的到來很重視;不論自己此來出於什麼目的,這份人情必須記住。張嘯天想:康文玉再能喝酒,始終是個陪襯的,景騰才是主角,一定要招待好。他端起酒杯,說:“景長官初到寒舍,照顧不周的地方請多多包涵。來,我敬您一杯;您喝茶,我喝酒,您隨意,我喝乾。”
“感謝大老板及夫人盛情款待,讓景某在厲兵秣馬、戎馬倥傯的軍旅生涯中有了一個如此美妙的夜晚。”景騰端起茶杯笑著說,“景某借花獻佛,以茶代酒,恭祝大老板及夫人身體安康,財運亨通!”
艾青和張嘯天相視一笑,酒杯和景騰的茶杯碰了一下,一飲而儘。
呂祚行見主人在陪主角,他這個配角也不能閒著,桌上還有一位和他一樣是配角的呢;他端起酒杯,說:“康副官,我敬您。”
“多謝呂老板。”康文玉端起酒杯,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