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羊抱雞、攙老攜幼的逃難者擁擠在通往關內的道路上;除了幾處嬰兒的啼哭,偌大的場景卻是一片死氣沉沉的頹廢模樣。對於普通老百姓,遠離充斥戰火的家園,是護佑一家老小平安的唯一辦法。
儘管租了馬車,景傳誌一行的行進速度卻不是很快;因為看見步伐遲緩的老人和懷抱孩童的婦女,他忍不住要求車夫捎帶一段。車上太擠時,景飛和高進下去小跑一段路,捎帶的人下車,他們再上車。走走停停,車夫漸漸不耐煩了;雖沒有直接表露,但深諳世事的景傳誌還是看出了他的不悅。他微笑著說:“大兄弟,這個天的中午有些熱,趕車挺辛苦的,給你加點錢吧。”車夫舒展開緊鎖的眉頭,滿臉堆笑著連聲感謝,哼起了小曲。
“爹,早知道隻租車不租馬了。”景顏說。
景傳誌蹙著額頭:“為什麼?”
景顏答:“二哥有力氣,讓他拖車唄;這樣車上省出了空間,也省下給大叔的錢了。”
彩蝶笑了笑,說:“我讚成。高進和景飛哥輪流拖。”
景傳誌哈哈笑了笑:“好主意。我來趕車,他們不好好拖,我拿鞭子狠狠地抽。”
高進和景飛相視一笑,道:“好殘忍啊!”
“嘶!”
受到驚嚇的馬長嘯一聲,停止了前進,景傳誌等人因慣性隨之向前一傾。大家麵麵相覷時,車夫憤怒地吼道:“你不要命了?”
高進掀開車棚的簾子,見一個皮膚黝黑、滿臉絡腮胡子、身形高大、穿著鬆垮黒衣的三十多歲男人拽著轡頭威嚴地站在車前。“怎麼啦?”他問。
車夫答:“這人從路邊衝出來,拉住了馬。”
高進想:馬車的速度夠快了,他能一把拉住,有些本領。
“給你五塊大洋,馬車賣給我。”黒衣人說完,不等車夫答應將大洋拋了過來。
車夫接住看了看,又看了看黒衣人,再轉頭瞄了瞄身後的幾位客人——五塊大洋買輛馬車,很是誘惑。他想了片刻,像是做了很大決心似的搖了搖頭:“不行,我車裡有客人。”
“讓他們下車。”黑衣人以命令的口吻說。
高進跳下車走到黑衣人的麵前,說:“你這人真是無禮,你讓我們下車我們就要下車嗎?”
“你不是下來了嗎?”黑衣人冷冷地說。
高進報以冷笑:“我下來是請你讓路的。”
黑衣人臉色驟變,突然揮拳砸向了高進,措不及防的高進趕緊將頭閃到了一邊。黒衣人一擊不中,緊接著一個左勾拳朝高進的胸部襲來;已有準備的高進手掌迎了上去,牢牢地擋住了來勢洶洶的拳頭。
從對方的拳速和擊打的力量上,高進判斷黑衣人是有功夫的,絕不能大意對待。這些念頭在腦子裡一閃而過,黑衣人的飛膝已朝他的腹部襲來;高進輕輕地躍起,一隻腳踩上黑衣人的膝蓋,將他的腿壓了下去,半空中的雙腳,連續踢打黑衣人的胸部。黑衣人一麵後退,一麵雙手抵擋。高進身體落地的同時,寸拳雨點般揮向黑衣人;黑衣人並不示弱,一一化解,拳腳並用地展開回擊。
揎拳擄袖的景飛見兩人難分高下,突然起腳踢向黑衣人的腰部;黑衣人雖有所防備附近的景飛,但在其快如閃電的重擊下還是一個踉蹌後退了幾步。正要發起攻擊的高進遲疑了一下,感覺勝之不武,拉住了準備再戰的景飛。
“飛兒,不得無禮。”景傳誌下車,走過來說。
“兄弟,好身手!”黑衣人對高進抱拳,欽佩地說。
高進笑著說:“你也不弱。”
“這位兄弟,犬子冒犯了,多有得罪。”景傳誌鞠躬抱拳說。
黑衣人抱拳鞠躬道:“先生客氣了,在下魯莽了;事出有因,請諸位見諒。”
原來,黑衣人姓陸,名逸塵,杭州人,現住在淞滬;一個月前來到東北,同行的還有兩個女人。他們昨天開始了返程,其中的一位同伴夜裡發起了高燒,於是陸逸塵加快了速度,可欲速不達,雇來的馬車車軸斷了,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一直等到現在才遇到景傳誌一行的馬車。救人心切,於是出現了剛才的一幕。
“你生病的同伴呢?讓我瞧瞧。”景傳誌說。
“您瞧?”陸逸塵蹙著眉。
景飛咕噥了一句:“我爹是郎中。”
“是嘛,那太好了!”陸逸塵興奮地說,“她在前麵,拐個彎就到。”
“快帶我去。”
陸逸塵和景傳誌快步走去。高進和景飛讓車夫繼續向前。景顏心驚膽戰地目睹了高進和陸逸塵的打鬥,此刻見他毫發無損地回到身邊,忐忑不安的心才安定下來。
“你沒事吧?”高進問景顏。
景顏想,你和彆人打架,反倒問我有沒有事!她笑了笑:“你沒事吧?”
景飛乾咳了兩聲,一本正經地答:“我沒事。”
景顏輕輕地打了他一下,說:“我沒問你。你打人了,還好意思說?”
景飛假裝生氣地說:“我不是幫高進嗎,你怎麼怪我?”
“不怪你怪誰?人家正欣賞心上人的颯爽英姿呢,你不解風情地破壞了。”彩蝶笑著說。
景顏看了看高進,羞澀地低下了頭。
景飛明知這是彩蝶的玩笑話,一時卻不知如何回答。等他們來到陸逸塵說的地方,景傳誌已經在給一個麵容嬌媚、身姿豐腴、顯得困乏無力的貴婦診脈了。
掉了隻軲轆的馬車半傾倒在路上,無精打采的貴婦坐在上麵。拴在樹上的健碩白馬和衣著光鮮的高貴婦人在滿目瘡痍的逃亡路上,很是另類。
景傳誌診完脈,捋了捋整齊的山羊胡,沉思了一會兒,讓貴婦伸出舌頭看了看,說:“瘧疾病,沒什麼大礙。我先在瘧門穴下針,再敷上藥,過個幾日就好了。”
“太好了。”陸逸塵激動地說,“荒郊野外的,您有藥嗎?”
“有啊。”景傳誌說完,煙袋遞給了景顏,說:“照爹教你的,做好給夫人敷上。”
景顏接過,取出了一些煙絲,又在行李中取出一塊生薑,一同放入藥碾中碾壓。景傳誌捏著銀針,在貴婦的中指與無名指的恥骨凹陷部左右旋轉,刺入了約一寸深。
“還帶了生薑?”彩蝶感到不可思議。
“爹每天早上吃一塊薑。祛體內濕寒的。”景顏答。
彩蝶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大約過了十分鐘,景傳誌問:“顏兒,好了嗎?”
“好了。”景顏將煙絲與生薑碾碎的混合物從藥碾中取了出來,待父親取下貴婦手上的銀針,她便將生薑和煙絲的混合物拍成了銀元狀,敷在了貴婦的瘧門穴上。
“小姑娘,謝謝你!”貴婦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
景顏看著貴婦笑了笑:“夫人客氣了。”
“先生,謝謝您!”貴婦對景傳誌說。
“舉手之勞,份內之事,夫人不必客人。你的身體還很虛弱,路是走不了;既然你們的車壞了,坐我們的車走吧。”景傳誌誠懇地說。
“打擾了。”貴婦感激地說。
景顏將她扶起來,和彩蝶合力把她拽上了車。
“陸大哥,雙兒幾時回來?”貴婦問。
“誰是雙兒?”彩蝶插話道。
“我的丫鬟。”貴婦答。
陸逸塵走近幾步,恭恭敬敬地答:“她應該在回來的路上。此地到前方的集鎮隻有這一條大路,我們先趕路,可以遇到她。”
貴婦點了點頭。
高進問:“雙兒是你們的同伴?”
“是的,侍候夫人的。我讓她去前麵的集鎮找郎中了。”陸逸塵說。
景飛說:“你自己不去,讓一個小姑娘去?”
“我要保護夫人。”陸逸塵認真地答。
景傳誌從貴婦的穿著、舉止,以及陸逸塵對待她的態度上推測,這個女人一定有些來頭。他看了看馬車,心裡默數了一行人,想了想,對車夫說:“大哥,你把馬車賣給我吧,多給你錢。勞駕你走回去了。”
車夫輕拍著馬背,下了很大的決心說:“好吧,兄弟,這樣也能給你們空出個位置來。你們會趕車嗎?”
景飛笑著說:“大叔,您就放心的拿錢走吧,莊稼人哪有不會趕車的?您開個價,要多少錢?”
“這位兄弟剛才給了我五塊大洋,太多了,還你三塊吧。”車夫取出大洋不舍地遞給了陸逸塵。
陸逸塵將他的手推了回去:“您都拿著吧。兵荒馬亂的,您老出門也不容易。”
車夫遲疑了一下,對著眾人作揖道:“那謝謝了,謝謝!”
景顏望著車夫漸行漸遠的背影,說:“大叔是嫌我們給的錢少了吧?”
“不是嫌錢少,是怕回家被大嬸埋怨。一輛馬車對一個富裕家庭無所謂,但對於窮人,可能是他的全部家當。五塊大洋雖然可以綽綽有餘地再置辦一輛馬車,卻感覺少了東西,比如情懷。”高進若有所思地說。
陸逸塵笑著說:“兄弟也是性情中人啊。”
高進笑了笑,說:“我是窮人,所以知道窮人的心思。”
“陸大哥,趕路吧。”貴婦說。
“是,夫人;您乘車,我騎馬,順便找雙兒。”陸逸塵說完,對景傳誌等人抱了抱拳,解開樹上的韁繩,一躍上了馬背,策馬揚鞭而去。
景飛坐到了趕車人的位置,等父親和高進上車,揚起皮鞭在空中用力地抽打了一下;天空中傳出的巨響,使呆立的馬頭左右晃了晃,景飛又“駕”的一聲,躍躍欲試的馬蹄隨即展開了奔跑。
景顏看著有模有樣的二哥,說:“看你煞有介事的樣子,到了淞滬就乾這個吧。”
貴婦抬起恢複了一絲生機的臉龐,問:“你們去淞滬嗎?我們正巧一道。”
“是去淞滬,但要在燕京停留幾日。”景顏答。
“這樣啊,那你們到了淞滬記得來找我。”貴婦說,“我叫艾青。”
“好啊,到時還勞駕夫人多關照呢。”彩蝶說。
“好說。”艾青笑著說,“我比你們虛長幾歲,如果不嫌棄,你們叫我青姐吧。”
出於樂善好施,景傳誌幫助了這位被病痛折磨的女人,但對她的秉性卻知之甚少;所謂防人之心不可無,看景顏和彩蝶的樣子,天真無邪的她們對已姊妹相稱的陌生人一點防備心理都沒有啊!他搖了搖頭,乾咳了兩聲,說:“夫人,感覺好些了嗎?”
“好多了。”艾青微笑著說,“謝謝了!”
“夫人客氣了。等會兒讓小女給你下針。不嚴重,很快就能好。”景傳誌說完,接著對女兒說,“下好針,隔一會兒旋轉幾下,增加感覺。”
“爹,我記住了。”景顏答。
彩蝶詫異地說:“咦,你還會針灸啊?有空教教我唄?”
景顏指著自己合穀穴上密密麻麻的小紅點,說:“好啊。給彆人下針之前先在自己的身上找準穴位,這樣學得快,也清楚病人的感覺。”
彩蝶指著小紅點瞪目結舌地說:“這都是你紮的呀?多痛啊,我不學了。”
父親的言傳身教和耳濡目染,景顏多少了解了中醫的一些基本常識;隻是個中滋味,隻有認真領會過才能深切地感受到。
單騎先行的陸逸塵頃刻將景傳誌一行拋在了身後。他一邊策馬狂奔,一邊搜尋著雙兒;很快,一個低頭快步走來的熟悉身影進入了他的視線。“馭!”他輕喝一聲,讓坐騎停下:“雙兒,抱的什麼?”
“陸大哥,是你啊!”雙兒抬起頭,興奮地說,“這是給夫人熬的藥。夫人呢?”
“夫人在後麵,馬上就到。”陸逸塵笑著答。
“老爺讓你寸步不離地保護夫人,你怎麼丟下她了?”雙兒緊張地說。
陸逸塵笑了笑,大概說了說剛發生的事。
知道夫人和郎中在一起,還有兩個和自己年紀差不多大的女孩子,雙兒焦慮的心慢慢放下。
陸逸塵心裡明鏡似的,這個紮著小辮、五官稚嫩的小丫頭,因機靈乖巧深得大哥和大嫂的賞識;這次他們一行三人來東北,大嫂隻讓雙兒陪著,足可看出對她的寵愛與信任。
“陸大哥,夫人來了。”雙兒望著走來的馬車說。
陸逸塵笑著問:“奇怪了,你怎麼知道夫人在這輛車裡?”
“我猜的。”雙兒認真地答。
陸逸塵笑道:“嗬,神了,猜得真準!”
“停車。”雙兒朝路中間站了站,揮手對著馬車喊。
景飛吆喝著馬,停車。
“我家夫人呢?”雙兒問。
景飛見陸逸塵站在旁邊,心想這一定是他去找的那個小姑娘了。他笑了笑,一本正經地答:“被我賣了。”
“你胡說八道,你……”雙兒語無倫次了。
“雙兒,我在這兒。”艾青掀開簾子說。
雙兒立刻轉怒為喜,遞上藥罐說:“夫人,郎中不來,隻給您熬了藥。”
“讓我瞧瞧。”景傳誌伸手去接。
雙兒一見陌生人拿自己千辛萬苦尋來的“寶貝”,當然不給了。
艾青笑著說:“這位先生是替我治病的郎中。你給他看看。”
“哦。”打消了顧慮的雙兒點頭,將藥罐遞給了景傳誌。景傳誌打開蓋看了看,又聞了聞,說:“這劑湯藥用大棗、甘草、黃荃、生薑、卪夏、柴胡和人參熬製。小姑娘想得周全,藥罐都買來了;拿著重了點,也省了找彆的東西裝藥的麻煩。一劑藥熬三次,下次再熬,倒也方便了。”
艾青笑著說:“先生見笑了。”
景傳誌笑了笑。
“我做錯了嗎?”雙兒一臉懵懂地問。
景顏笑著說:“我們沒笑你,誇你呢。”
雙兒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
艾青說:“上車,我們趕路了。”
陸逸塵走上幾步,托雙兒上了馬車。
“大家午飯先湊合著吃點,到了鎮上再弄些可口的。”景傳誌讓女兒取出了煎餅和大蔥。
艾青笑了笑,說:“老爺子深謀遠慮,乾糧都備下了。”
“為了多趕路嘛。出門在外不比在家,什麼事都可能發生,多一些準備,少一些麻煩。”景傳誌說。
景顏將煎餅卷上大蔥,每人分了一份。懼於大蔥的辛辣滋味,幾個女的隻吃了些煎餅;陸逸塵極少這樣吃,卻因貪戀大蔥,多吃了一些。
風塵仆仆地趕到集鎮,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先到一步的陸逸塵招呼客棧的夥計殺雞宰羊。吃的自不必說,住宿就有些尷尬了,因為客房隻剩下兩間,大家夥兒免不了睡在一起。男的一間,女的一間,隻能這樣了。
雖然有車坐,但晃晃悠悠地折騰了一天,幾個女子早已疲憊不堪;剛吃完飯,她們就迫不及待地鑽進了客房。
“一張床,四個人怎麼睡呀?”彩蝶難為情地說。
景顏答:“青姐身體不好睡床上。我們打地鋪。”
“這張床大;我們擠擠吧,都睡床上。”艾青說。
雙兒說:“擠在一起都睡不好,還是分開睡吧;我和景顏姐睡地上,夫人和彩蝶姐睡床上。”
“都睡床上,擠擠熱鬨,就這麼定了。”艾青說。
儘管平時都有相對獨立、隱秘的私人空間,但她們並不因今晚和其他人一起度過感到不適;加上白天一路有說有笑地走來,大家已然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了。
“青姐,你在淞滬條件那麼好,為什麼不帶伯伯嬸嬸去享福呢?”彩蝶問。
艾青笑了笑,答:“爹娘年紀大了,不願意離開家鄉;畢竟在生他們養他們的地方過了大半輩子,哪舍得離開呀!”
“那你多給他們錢,有時間多回來看看。”彩蝶說。
艾青感歎道:“沒那麼容易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啦?”
“是啊,這次也夠危險的,要不是陸大哥身手好,我和夫人不知道怎麼樣了!”雙兒心有餘悸地說。
“怎麼了?”彩蝶好奇地問。
雙兒答:“遇到兩個對我和夫人圖謀不軌的日本兵,好在陸大哥身手矯健,三拳兩腳把他們打死了。”
“這也難怪,青姐就像熟透的蜜桃,哪個男人不想咬一口?穿戴也是珠光寶氣、雍容華貴,壞人見了如果不動心,倒也奇怪了。”彩蝶羨慕地盯著艾青說。
艾青笑了笑。
“青姐,你的衣服真好看,”彩蝶說,“在淞滬買的吧?我們這兒可沒有。”
“這叫旗袍,我在淞滬請裁縫做的。我胖了,穿起來不是很好看;它更適合你和景顏妹妹這樣的身材,能彰顯你們凹凸有致的曼妙身姿。”艾青笑著說。
“我看你穿著好看,前凸後翹的。”彩蝶笑著說。
“彩蝶妹妹如果喜歡,到了淞滬我讓裁縫多做幾件送給你。”艾青慈愛地說。
彩蝶想接受,又不好意思唐突地接受:“旗袍很貴吧?”
“不貴。”艾青答,“隻要你喜歡,我送給你就是了,花不了幾個錢的。”
景顏問:“兵荒馬亂穿戴這般齊整,你不怕壞人動心思嗎?”
“來時沒打仗啊。離開家快十年了,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我可不能太寒酸了,爹娘會擔心的。”艾青笑著答。
景顏點了點頭:“這倒也是。”
“那兩個日本兵的猥瑣樣,真夠惡心的,跟二爺有得一拚。”雙兒厭惡地說。
“誰是二爺?”景顏問。
雙兒答:“我們那兒的一個好色之徒。”
“雙兒,不得胡說。”艾青咳嗽了一聲。
艾青的咳嗽是提醒雙兒不要亂說話,卻勾起了彩蝶愈發濃重的好奇心:“這人是不是很壞?那我們到了淞滬可要加倍小心。”
艾青笑了笑:“雙兒說的二爺是我們當家的結拜兄弟。他們一共三人結拜,我們當家的是老大,雙兒說的二爺姓呂,排行老二;老三你們見過,就是陸大哥。”
景顏“哦”了一聲,點頭道:“看陸大哥挺仗義的,不像是壞人。”
“是的。”艾青說,“呂大哥也不錯,隻是有那麼點毛病;男人嘛,不喜歡女人倒奇怪了。”
“不傷天害理就行。”景顏說。
雙兒說:“以後你們到了淞滬,說不定就遇上了,到時你們就知道了。”
“千萬彆讓我們遇到,聽你說的他可不像個好人。”彩蝶說。
雙兒笑了笑,說:“你們不用怕,我們是朋友,二爺敢對你們無禮,我讓老爺和夫人收拾他。”
“還是不見為好。”景顏說,“青姐,你覺得怎麼樣了?”
艾青笑了笑,握著景顏的手,說:“好多了,多虧了你和先生。”
“青姐老是客氣!”景顏說,“我們早點休息吧,明天還要趕路呢。”
“嗯。”艾青笑著點了點頭。
景傳誌躺在床上,盯著一隻從屋頂溜下來的蜘蛛;他心不在焉地看著,細致地算計到燕京的日程安排,直到陸逸塵說到青聯幫才回過神來。
“我和大哥二哥是在淞滬認識的,那時我剛到淞滬。有一天我在街上閒逛,看見十幾個人追著兩個人打,就出手幫了被打的兩個人。後來我才知道他們是青聯幫的,因一個碼頭的管理權和另一夥人爭鬥。這兩個人見我身手不凡又救了他們,拉我拜了把子。”
景傳誌聽彆人說過,青聯幫成立於清朝雍正初年,是承運朝廷的糧食而逐步發展起來的幫會;最初的成員是運送糧食的船工,主要分布在大運河沿線,後因漕運衰落,大多數人遷往了淞滬,並漸漸的在淞滬發展壯大了。時至今日,這個幫會已經很有勢力了。
“呦,桃園三結義啊!”景飛笑道,“你們搶到那個碼頭了嗎?”
“搶到了,它現在歸我管。大哥負責舞廳。二哥負責車行和賭場。這幾個地方的盈利到月底都交給大哥,支出幫會的開銷和兄弟們的生活費。”
“生意做的挺大呀!你老大叫什麼名字?以後我到淞滬遇到麻煩亮出他的大名,讓大淞滬的魑魅魍魎統統給我閃開。”景飛眉飛色舞地說。
陸逸塵笑了笑,說:“我大哥名叫張嘯天,二哥名叫呂祚行。你跟他們不熟,有事來找我吧。”
“應該沒什麼事。你那兒有適合我們做的事嗎?幫忙介紹一下,你看我能做什麼?”景飛問。
陸逸塵笑著說:“我看你挺麻利的,去二哥的車行做事吧?”
“車行?你們車行也有馬車?你彆說,趕車這活兒我真能乾。”景飛自信地說。
陸逸塵答:“不是馬車,是黃包車。”
“黃包車?”
陸逸塵解釋道:“黃包車是人力車。由兩個輪子、能坐一個人的椅子、一個頂棚和拖把手組成,有點像你們那兒的平板車。”
聽到平板車,高進的心裡咯噔一顫,想到了拖哥哥的情景。“這活兒我們做不了。”他說。
景飛看了高進一眼,從他的臉上讀懂了他的心理;他咳嗽了一聲,說:“對呀,我們做不了。你替我們找彆的事吧。”
“碼頭上都是粗活,掙得是辛苦錢;你們去大哥的舞廳做服務生吧,端茶倒水的活兒不累,還能接觸到上流社會的人,機會也多一些,說不準哪天就遇見生命中的貴人了。”
“累不累不是要緊的;再說吧,不知道哪天能到淞滬呢。”景飛說。
景傳誌坐起來,問:“你們睡地上冷嗎?”
陸逸塵笑著答:“不冷。鋪被子了。”
“你那匹馬不錯,”景傳誌問,“值不少錢吧?”
“那是日本軍馬,有歐洲馬的血統;我在淞滬的馬場見過歐洲馬,體格很是高大健碩。”陸逸塵說。
景傳誌點頭道:“日本軍為了侵略戰爭,連軍馬都改良了。我就納悶了,既然是日本軍馬,怎麼會在你的手上?”
“路上碰見了兩個心懷鬼胎的日本兵,被我快刀斬亂麻地結果了;不光得到兩匹好馬,還有兩把好槍。”陸逸塵說完,從枕頭邊的衣服裡掏出了兩把嶄新的手槍。
高進笑了笑,說:“你早拿它出來,不用動手,馬車已是你的了。”
陸逸塵笑著說:“無怨無仇的,再急也不能把槍口對準同胞啊。”
“這話說得對。”景飛說。
“這槍送給二位兄弟了,算是見麵禮。”陸逸塵把槍遞了過來。
景飛一臉興奮地伸手去接,卻聽父親說道:“我們普通老百姓要它何用?你還是自己留著吧。”
陸逸塵和景飛一個要送,一個想拿,都不知所措了。尷尬的氣氛持續了幾秒,高進說:“多謝陸大哥的美意,槍算了吧,我們用不上。你不是搶了兩匹馬嗎?怎麼隻見你騎了一匹?”
陸逸塵笑了笑,收回槍說:“夫人和雙兒都不會騎馬,那匹馬的性子又烈,一時半會兒難以馴服;如果送給彆人,日本兵追查起來反而害了人家,所以我把那匹馬和兩個日本兵一起丟進了鬆花江。”
“可惜了一匹好馬!”高進惋惜地說。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世間美好的東西太多了,有多大的胸襟和膽識,才可能有多麼高的成就。看問題久遠一些,不必拘泥於眼前的一點利益。”陸逸塵說。
“說得好!”景傳誌點頭道。
陸逸塵笑著說:“班門弄斧了。遇上即是緣分,也多虧了您的援手,否則夫人不知道會怎樣!為了表示我對諸位的感激之情,接下來沿途的開銷都由在下代勞吧。”
景傳誌明白陸的意思,無非是儘些報答之心;看艾青和陸逸塵的言談舉止,也不缺這點錢。他順水推舟地說:“好啊,既然陸兄弟說了,咱就不客氣了。”
“如此最好。”陸逸塵愉快地說,“你們早點休息,我出去走走。”
“這麼晚了不老實睡覺,出去走走?”景飛嘀咕道。
陸逸塵指了指隔壁的房間,說:“我去看下她們。”
“擔心你的嫂子呀,那你趕緊去吧。”景飛口無遮攔地說,“回來時動靜小點兒,彆驚擾了我的春夢。”
陸逸塵笑了笑,披上衣服走出,看了一眼黒魆魆的隔壁房間,猜測艾青等人睡著了,走到樓下和店小二打了個招呼,來到馬廄。吃飽了草料的白馬見到主人,搖晃著身體,帶動長長的鬣鬃翩翩曼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