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誨找來自己的床單,用它把肌肉男卷起來。
屍體停在大廳,他哭著念經,說要肌肉男安息,
“如果我不那麼膽小的話,他就不會死了……”鐘誨用手背去抹臉上的淚。
管家麵色冷峻地站在不遠處,靜靜看著這場表演。但很快他便厭煩了這場假慈悲的表演,他微微側頭,隱忍著怒氣。
“我有時候真的覺得你很奇怪,”他蹙眉,走向鐘誨身前,“如果一個人看起來懵懂無知,可是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能為自己帶來好結果,你覺得他是真的可憐,還是裝可憐呢?”
鐘誨瑟縮了下,本能躲開他的視線,他啜泣著,不知該說什麼。
紅燭撩起的光圈照亮他的臉龐,希爾站在黑暗裡,肅殺的眼光襯得鐘誨好像不諳世事的精靈。
男人扯開嘴角,臉上是嘲弄,他伸手掐住鐘誨臉頰,壓低了聲音,質問他:“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特彆有本事?”
“你也這麼看我嗎?”鐘誨伸手推開他的桎梏,他含淚瞪著男人,臉上寫滿了倔強,“眼淚就是做作,我軟弱,所以不配活著嗎!”
在淚水的模糊下,他見到男人挑眉,嘴角含著戲謔。
鐘誨伸手抱住腦袋,無力地蹲下身,他痛苦地哽咽,“我已經為我的懦弱付出過代價了,不是嗎?我一點也不想呆在這裡……每天都是黑漆漆血淋淋的,我一點也不想再這麼下去了……”
希爾就這麼站在他身前,沉默地看著他,他嘴唇微微翕動。
他伸手捂住臉上的不忍,深深歎了口氣,“向我提出請求吧,說你想要離開。”
“?!”鐘誨猛得抬頭。
他幾乎一瞬間便想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他聽見自己心跳地很快。
恐怕換做彆的任何一個人,在這裡都要心動。
可他身上還背著三個任務。
他立刻站起,打開男人的手掌,梗著脖子紅著臉跟他嗆聲,“我已經向你要了三樣東西了!你就這麼看不起我嗎?你就這麼討厭我?”
他身體裡陡然湧出一股熱意,將臉蒸得通紅,不是羞惱,而是緊迫。
說完他半點不給男人解釋的機會,捂住耳朵拔腿就跑,這種時候不趕緊跑,讓他嘴巴追上來就麻煩了!
還好希爾也沒非追著他說這事。
回到房間,鐘誨靠在房門上,身體靠著門板慢慢滑坐下來,他覺得再這麼下去,自己可能都要得心臟病了。
他取出口袋裡包著的一片玫瑰花瓣,糾結一瞬還是將它放入口中。
霍雪燕說這東西可以共夢。
木偶人那種傻缺用不上這玩意,先刷巫師的分,實在不行明天想辦法先刷滿木偶人,通過回收木偶人刷巫師也行啊。
不過看他總是這麼心軟的樣子,估計也用不了這麼費勁。鐘誨勾唇。
***
“蘭斯洛特公爵最近做得愈發過火了,不知道米切爾森大公願不願意為了子民的安定,讓你那身在北方領地的兒子,去封印這隻野獸?”
卻見身著銀白鎧甲的男人跪在富麗堂皇的宮殿裡,他低著頭,臉上帶著恭敬的表情。
鐘誨仰頭看去,高台上,手持王杖的男人麵色沉寂。
他帶著寶石鑲嵌的紅絲絨王冠,蒼老的臉龐,眼珠已經昏黃,淺色的瞳孔卻儘是清明。
“還請皇帝陛下明示。”大公眉間微皺,他緩了幾秒,沉聲道。
皇帝微微抬手,便有侍衛熟練地抬來一箱布偶,“你將此物送去公爵府給他,讓他用心頭血喂養七日。”
大公瞳孔驟縮,但他沒有選擇,隻能應下此事。
鐘誨眼睛一瞬間被光暈籠罩,一片空白之後,眼前的景色很快清晰。
他發現自己正處於馬車的趕板上。
普通的棕馬在奔跑,身邊坐著個年邁的中年男人正在趕車,山路十分顛簸,剛坐了一會兒就顛的他屁股疼。
他伸手掀開車簾。
入眼是一個身著破舊的少年,他麵色冷峻,手指不自覺摩梭在劍柄上,向鐘誨投來疑惑的目光。
“怎麼了?亞當斯。”少年五官已與現在的希爾有七八分相似,聲線卻還是稚嫩的,臉上帶著憂鬱,氣質卻仍是青春。
鐘誨微微一笑,默認了這個稱呼,“我想問少爺要不要出來透口氣?”
少年皺眉,“我們是逃難來的,哥哥在說什麼?”
見他神色正經,鐘誨也算心裡大致有數。
“坐在轎子裡一動不動,你可不是少爺做派嗎?”他笑著緩和了氣氛。
就當他要將簾子歇上,眼光卻被開刃的金屬獨有的光澤一閃,鐘誨睜大了眼睛,立刻伸腳去踹馬夫。
馬夫眼疾手快,握緊匕首,向鐘誨脖頸狠狠紮去。
鐘誨顯顯側開身,尖銳的匕首砍在他肩胛骨上,男人用力一拉,鮮血不住地流淌。
他朝中年男人肚子狠狠一踹,眼疾手快掐住他的手腕,兩人滾落下馬車,鐘誨迅速撲了過去壓在他身上,讓他動彈不得。
馬車的空檔被讓開,希爾這才趕忙跑下車,他抽出劍,抵在男人脖頸上,低聲質問:“是誰讓你來殺我?”
男人一咬牙,服毒自儘了。
剩下兩人對視一眼。
視線落在鐘誨股骨流血的肩膀上,希爾連忙進車裡給他找藥。
鐘誨對此沒什麼感覺。
在夢裡,隻要覺得自己行,那就是無敵的。
希爾給他敷藥的時候,鐘誨借口說要複盤,從希爾那兒套出了不少信息。
這個夢應該是倒序的。希爾是米切爾森家的私生子,這時候剛從預備神聖騎士中被皇帝選中,任命潛伏在北方公爵這裡。
既然是潛伏,那身份必定不能外露。
鐘誨猜想如果大公當時拒絕,那皇帝就會以私通北方公爵的罪名,著手收拾兩個家族。
所以希爾就成了那個棄子。
唉,真是個小可憐。
鐘誨雖然這麼想,心中卻沒有憐憫。
城堡外的長短人難道就不悲慘嗎?
希爾選擇封印公爵之前,或許就知道這些。但他仍然選擇這樣做犧牲自己,犧牲古堡以及附近的所有人,就為了保全家族。
這樣的人實在讓他找不到可以同情的地方。
“……”
鐘誨不會駕馬車,更不會騎馬。
希爾乾脆直接帶著他策馬。
他現在看著隻有十幾歲的樣子,身高卻已經和鐘誨差不多,所以鐘誨坐在他身後也不覺得奇怪。
馬鞍!沒有馬鞍啊!
他坐在馬上,雙腿死死夾住馬腹。
滑不溜秋的皮毛,讓他險些滑下去,馬腿肌肉在不停的聳動,怪異的感覺遍布全身,這夢除了痛覺,那可是啥都有啊。
鐘誨咬牙,捏著鼻子抱緊了少年的腰肢。
天色很快就暗了下來,他們騎著馬蕩在一片叢林裡,現在應該是夏天,枝葉很繁密,綠葉打下一片片樹蔭,鐘誨竟也感覺到涼爽。
他們打算先找個地方歇一晚。
先是聽到爭吵聲,就想循著聲音去找個人問問。
那是兩個男人,一個凶狠,一個懦弱。
兩人身邊摔著一匹馬,遠遠望去,馬腿擰成奇怪的姿勢,看樣子傷得不輕。
凶狠的那個看起來是馬主人,他指著懦弱男人的鼻子狠罵,“我就說你急什麼急?我的馬傷了,你賠得起嗎!”
“對不起,能不能先讓我走?我孩子還等著治病呢。”懦弱青年低頭挨罵,手裡不停搓著衣角,他語氣急切,臉頸紅成一片。
“小孩子發個燒,要什麼緊?”男人聲音尖利,說話間狠狠推搡了青年一把,“先想想怎麼賠我吧!”
“我,我沒錢,您知道的,我的積蓄可能連給孩子看病都不夠。”青年像隻被打濕毛的鵪鶉,連解釋也是哆哆嗦嗦的。
少年希爾顯然看不慣這種事,他咬牙,捏緊了拳頭。
可惜他以前的日常就是練劍,疏於人際交往,更彆說他倆現在還要假裝逃難,在這種限製之下,他就更不知道該如何出手幫助青年了。
鐘誨看出了他的顧慮,麵向凶惡男人高嗬一聲,“我看大哥原本是個熱心腸的,這黑天的,還願意帶人往城裡去。”
彆管凶惡男人收沒收錢,這話說得他心裡舒坦,臉上的表情也緩和了不少。
“小孩子發燒這種事情可大可小。”鐘誨友善地笑了笑,話裡全是對他的考慮,“我看你們應該是同一個村子的,萬一真出了事,為這事壞了名聲,以後家裡要是也有用得上彆人的地方,恐怕就不肯搭手了。”
希爾聞言側目看他,臉上帶了不解。
鐘誨並不管他,卻見凶惡男人臉上顯示出幾分猶疑。
“要我看不如這樣,我也能治點頭疼腦熱的,先讓這位兄弟帶我回去看看他兒子。賠錢這種事多了,少了你不樂意,多了他不樂意的,還是該好好聊聊。”
他這才站出來,給出了自己的想法。
凶惡男人猶豫了兩秒,爽快地答應了。
身邊的青年向他投來感激的目光,但心裡多少還有點不放心,連連追問他是不是真的會治病。
“左右你現在去城裡是來不及了,孩子的病是拖不得,不如讓我去看看。”他說。
鐘誨沒有給他打包票,卻是再次確認了要去給孩子治病,青年懸著的心總算稍微放下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