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翻身下馬,一步步走向破廟,每一步都顯得那麼沉重,他在破廟門口停了下來,緊張得雙手發抖,不知道是怕裡麵的是夏瀾,還是怕裡麵的不是夏瀾。
溫慎舟顫抖著手推開破舊的廟門,破舊的神像立在牆角,角落裡的一個蜷縮的身影,蓬頭垢麵,渾身是血,像個瘋子垂著頭,看不清她的麵容。
溫慎舟一眼就認出了她,那是他朝思暮想的人。
夏瀾聽到有人進來,慌亂地轉頭,生怕是圖爾嘎派來的人。
那雙失神的眸子,在看到溫慎舟的那一瞬驟然亮起,她想說些什麼,發出的聲音卻無比沙啞,“溫”字剛出口,她就打住了,接著輕咳了幾聲。
她還在滴血,每一滴都滴在了溫慎舟的軟肋,折瘍的手腕,破爛不堪的衣服,這一切都讓他心如刀絞。
“夏瀾!”
溫慎舟幾乎是尖叫著喊出了她的名字,他衝上前去,想把她抱進懷裡,又怕牽扯到傷口,隻能虛攬著她。
他的喉嚨裡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他用力地吞咽著。
“溫慎舟,我逃出來了,我厲害嗎?”夏瀾的聲音很啞很輕,即使聲音很小,但是在這個小破廟裡,足夠溫慎舟聽清。
溫慎舟的眼眸濕潤,顫顫巍巍地擦拭著夏瀾臉上的血痕,“厲害,你是最厲害的,對不起,我來晚了。”
他的眉眼是那樣的英挺深邃,俊朗的臉上滿是心疼,在他的眼中如今僅有夏瀾,夏瀾由衷的笑了笑,“你能來我就很開心了,我以為你會怪我受傷了。”
她的血滴落在他的身上,而他的淚滑落在她的臉頰。
“我怎麼舍得怪你?彆怕,我帶你回去。”溫慎舟解開鶴氅裹住夏瀾,將她抱在懷中,自己隻穿著薄薄的裡衣,他甚至不敢再看夏瀾的傷。
怕的人是他。
他想護她周全,到頭來還是讓她受了傷,他覺得自己很沒用,和多年前一樣沒用。
“等等,”夏瀾的眼眶微紅,喊住了他,“溫慎舟,我可能不行了,我還有話想對你說。”
溫慎舟的身體猛地一震,仿佛遭雷劈中一般,心好似被萬千刀劍刺穿了,劇痛難忍,他緊緊的抱住夏瀾,哽咽道:“我們回軍營再說好不好,彆放棄,求你了,彆放棄自己,求你。”
什麼大蠻,什麼亙朝,都去死吧,他隻要夏瀾活著。
“彆這樣,我隻是想和你說說話,我不想留下遺憾。”夏瀾感受到了溫慎舟的驚慌,她又何嘗好受呢。
倘若命裡注定會死,起碼也要讓她將心中所想傾訴而出,在前世今生的過往歲月中,她把溫慎舟當過幼弟、當過摯友、當過仇敵、當過戰友,卻唯獨沒把他當做夫君。
今日溫慎舟出現在破廟的那一刻,她才恍然大悟,明了自己的心意。
她喜歡溫慎舟,是日久情深,生死不離的喜歡。
“賀驕蘭,你還要讓我再等一個八年嗎?還是十八年?八十年?”
溫慎舟什麼都不想聽,他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淚水決堤而出,語無倫次地哭訴:“你怎麼能這麼狠心,怎麼這麼狠心拋下我,賀驕蘭,為什麼?亙朝百姓就那麼重要嗎?”
“不是的,我喜歡你,我想說我喜歡你。”夏瀾看著溫慎舟崩潰的模樣,心裡也不好受,她用儘最後一絲力氣,抱住了溫慎舟的脖頸,直截了當道。
“你再說一遍。”溫慎舟的淚水滴落在夏瀾臉上,他有些不穩地抱著懷中的人,聲音顫抖得厲害。
夏瀾有氣無力地笑了下,嘴唇微動,重複了剛才的話,“我喜歡你,溫慎舟。”
溫慎舟低下頭,輕輕地吻了吻夏瀾沾滿血汙的額頭,“我也喜歡你,一直以來,我都傾心於你。”
夏瀾感覺眼皮越來越沉重,她努力地保持清醒,想要把心裡的話說完,可是無論如何也無法繼續下去。
“彆睡,求求你彆睡,我也有重要的話和你說。”溫慎舟像是感覺到了夏瀾即將離去的氣息,他們好不容易互表心意,好不容易相認,他怎麼能眼睜睜地看夏瀾離開,要死也該是他死。
他是個不信佛的人,但此刻他望著佛像,心中暗自祈禱,希望佛祖能救救夏瀾,讓她好好的活下去,他心甘情願把自己的壽命分一半給夏瀾,若能換得她安好,哪怕全部給予,亦在所不惜。
夏瀾的眼睛半睜著,血順著鶴氅透了出去,即便如此,她也不舍得闔上眼眸,她想多看溫慎舟幾眼,“我不睡,你說吧。”
“我沒有追隨皇帝,他害死了你,我比誰都恨他,我之所以假意投誠就是為了有一日能扳倒他,我想為你報仇,我沒有變壞,沒有忘恩負義,之前不說出真相是不想你陷入危難,不願意拉你下水。”
溫慎舟眼中帶淚,他想讓夏瀾再多聽自己解釋幾句,可是話到嘴邊卻又不知如何開口了,他不知道該怎麼告訴夏瀾,這些年他對她的感情從未改變。
“可我誤會了你這麼久,為了我值嗎?”夏瀾淚眼婆娑地看著溫慎舟,她的心情複雜萬分,既有欣慰又有些難過,她知道溫慎舟是真心實意的,她不怪他沒有告訴自己真相,隻怪自己一直都沒有相信他。
她早該猜到的,溫慎舟是她看著長大的,他品行高潔,怎麼會殘害百姓,他從不是陰險狡詐之人。
溫慎舟在夏瀾耳邊低聲道:“為了你,什麼都值得,你能喜歡我,我就燒高香了。”
“溫慎舟,”夏瀾喚著他的名字,她的聲音細如蚊蚋,“我是女人,不是男人。”
“好,我知道了。”溫慎舟溫柔地應了一聲,不激動,也不興奮,仿佛她是男是女都無關緊要,他隻知道,她是他的夫人。
天空中的雪花越下越大,溫慎舟抱著夏瀾走出破廟,跨上了他的駿馬,緊握韁繩,一路疾馳,馬蹄踏過雪地,留下一道道深深的痕跡。
“你是我的夫人,是我這一生摯愛之人。”所以彆拋下他,他緊緊地抱著她,在風雪中向著軍營的方向奔去。
夏瀾聽著他的話,嘴角露出了淺淺的笑意,她覺得自己很幸福,她閉上了眼睛,“好好活著,替我打下大蠻,拿下亙朝。”
溫慎舟泣不成聲,她奄奄一息,掛念的還是亙朝百姓,那麼舍己為人,為百姓,為大義,可溫慎舟根本不想管什麼亙朝大蠻,他寧願夏瀾自私自利隻在意自己的生死,也不想讓夏瀾死。
“我不答應,我要帶你回軍營,你想看的大蠻我們一起攻下,你想要的亙朝我們一起奪回,彆離開我,我不能沒有你。”
夏瀾被他的話觸動了心弦,眼角落下一滴淚水。
寒風如刀刃,刮在溫慎舟的麵龐,他心裡默念著,你絕不能死,我一定要救你,無論用何種方法,就算逆天改命,也要把你從鬼門關拉回來。
馬蹄聲在風雪中“嗒嗒”,一匹駿馬馱著二人奔馳在冰天雪地中,遠處的天空逐漸放晴,陽光穿透雲層,溫暖了整個大地。
馬蹄踏破雪原,當他們回到軍營時,士兵們都緊張地圍了過來。
“軍醫,軍醫!快來!”溫慎舟眼底猩紅,嗓音嘶啞地吼道,他雙目充血異常狠戾嚇人,相比懷中的夏瀾,他更像個瘋子。
士兵們都被他的舉動嚇到了,紛紛讓開一條路,讓軍醫得以進入營帳。
軍醫提著藥箱疾步走進營帳,看到溫慎舟懷中的夏瀾,神情也變得凝重起來。
“主將,讓我先看看。”軍醫說完,溫慎舟把人放在床榻上,叫他檢查她的傷勢。
軍醫檢查了一會兒,他的眉頭皺得越來越緊,溫慎舟的心也隨之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軍醫說出什麼他無法接受的結果。
“她傷勢如何?重不重?你若治不了,便換旁人來,不要耽誤時間。”溫慎舟咄咄逼人地問道,他的聲音顫抖著,雙手緊握成拳,眼眶泛紅,陰鷙的目色滲著寒意。
“軍師失血過多,兩腕骨折,背脊有刀傷,右足踝骨折,情況不容樂觀。”軍醫繼而安撫道,“所幸身上奇毒已解,不可再妄動,否則恐傷勢惡化,我會開些藥,先幫他穩住傷勢,但最終能否恢複如常,還得看他自己的造化。”
“你說什麼?”溫慎舟一把抓住軍醫的衣領,他的情緒在這一刻徹底失控,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軍醫身上,“什麼是看她的造化?她的手腳不好用了還怎麼打仗?”
他不在意夏瀾能不能打仗,但夏瀾骨子裡豪放不羈,她的心氣兒高,要是成了一個殘廢,她該如何自處?
她肯定會受不了的,這比殺了她還難受。
“主將,請稍安勿躁,軍師的傷勢確為重傷,然並非無法醫治。在下定當竭力助其複原,期間尚需您悉心照料,此外……”軍醫略一停頓,接著說道:“還需其自身懷有戰勝病魔的勇氣和毅力。”
溫慎舟鬆開了軍醫的衣領,他頹然地坐在床榻邊,看著昏迷不醒的夏瀾,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緊閉的雙眸上,她還活著,還有機會醒過來。
“你務必儘力而為,她若是恢複不好,我會取你的項上人頭。”溫慎舟語氣平靜,但字字帶著殺意,他不是在說笑,更不是威脅,而是在告訴軍醫,如果夏瀾治不好,他絕不會放過他。
“還有什麼需要注意的地方嗎?”
軍醫明白他的意思,頷首應道,“是,傷口需要每日換藥,定時敷藥,飲食需清淡,忌口辛辣油膩之物。另外,請主將密切關注軍師的體溫變化,若發現異常,請及時告知在下。”
“行了,你退下去煎藥吧。”溫慎舟一揮手,示意軍醫離開。
“是,主將。”軍醫行禮告退,轉身離開了營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