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日這天,無論民間還是官府,皆有向窮苦百姓施粥的傳統。
心笙小跑著去開門,夏瀾取了空碗盛上滿滿一碗臘八粥,端著粥走出來,正好看到心笙呆立在門口,“愣著乾嘛?把粥給他。”
心笙回過神,連忙說道:“大人,門外的不是叫花子。”
夏瀾朝門口看去,是溫慎舟,自上次一彆已有十日未見,他像是剛從戰場上下來,殺氣騰騰,身上盔甲殘破,處處皆是刀劍之痕。
“來找夏大人討碗粥喝,夏大人不會不給吧?”
“國師大人想喝臘八粥,下官自當奉上。”夏瀾淡笑著將手中的臘八粥遞給溫慎舟,然後對心笙說,“去給國師大人準備碗筷。”
“有勞夏大人了。”溫慎舟接過臘八粥,坐在膳廳的木凳上,低下頭自顧自的喝起來。
夏瀾沒了喝粥的心情,正襟危坐,詢問道:“龍頭寨剿匪一事可順利?”
溫慎舟喝粥的動作一頓,“順利,全數剿滅了,知道你心係百姓,我剛回宮向聖上複命完,衣服都沒換就趕來找你了。”
“恭喜國師大人。”
龍頭寨山勢險峻,易守難攻,哪有溫慎舟說的那麼簡單,想必他這是在寬慰自己,不過匪患總歸是解決了,夏瀾暗自感慨,溫慎舟終於做了件好事。
接下來百姓的日子,應當是風平浪靜了吧。
“咣當”,溫慎舟的碗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夏瀾這才注意到他的手在流血,原來那道結痂的傷痕又裂開了,手掌上還有凍裂的細小口子,指腹不知何時起了薄繭。
心笙拿著托盤過來收拾碎碗,口中念叨著,“碎碎平安,歲歲平安。”
“手滑了,不打緊,”溫慎舟麵不改色地把手藏到身後,顯然已經習慣了這種傷痛,“還有另外一件事,昨夜聖上收到邊疆八百裡加急的信件,鄰國打過來了,軍營遭到突襲,死傷慘重。”
“什麼?!”夏瀾一聽這話,瞬間就把彆的都拋到了腦後,焦急地問道:“怎麼會這樣?邊疆失守了嗎?”她分明依照兵部尚書的話派人去打探了,早知如此當時就該即刻上報給皇帝。
“嗯,敵軍趁夜偷襲,守軍措手不及,其中兩個將軍和副將都犧牲了。聖上封我為主將,給了我虎符,辰時便要帶十萬大軍出征。”溫慎舟說的輕描淡寫,仿佛不是要上戰場,而是出一趟遠門。
溫慎舟之後說的話夏瀾都聽不清了,隻覺心亂如麻。邊疆失守,父親賀大將軍半輩子心血儘付東流,一座座城池皆是父親嘔心瀝血所奪,怎會說沒就沒了。
“聖旨到!”一道尖銳的聲音響起,總管太監拂塵一甩,手捧聖旨跨入院門。
夏瀾來不及多想,起身相迎,溫慎舟一起走了出去,總管太監沒成想他也在,愣了一下,不過很快就反應過來,“奴才見過國師大人,國師大人這是……”
“夏大人煮了粥,我前來喝一碗。”溫慎舟回道。
總管太監見狀,心領神會,不再多問。
“兵部郎中夏瀾接旨。”總管太監打開聖旨,朗聲宣讀:“茲聞夏瀾,才學出眾,品行端正,朕心甚慰。今邊疆失守,國家危難,特賜夏瀾為軍師,監察軍務,隨主將溫慎舟一同出征,收複失地,以安百姓。”
“臣領旨,謝主隆恩。”夏瀾跪下接過聖旨,百感交集,父親曾說過,生逢亂世,唯有變通方可長久,現如今既然讓她上戰場,她就一定得挽救回來。
溫慎舟沉著臉送走了總管太監,緊接著對夏瀾說道:“你若不想去,我去找聖上替你拒絕。”他話音未落,轉身就要往外走。
“國師大人,不用了,我想去邊疆,為國為民儘一份力。”夏瀾叫住他,她心意已決,就算是刀山火海也要闖上一闖。
溫慎舟停住腳步,回過身深深地看了夏瀾一眼,說道:“夏大人,以後不在朝堂上你還是叫我溫慎舟吧。”
“那你也彆叫我夏大人了,叫我夏瀾就好。”夏瀾頷首應道,既然要去戰場,她就應該摒棄一切虛偽的客套。
“辰時在城門見。”溫慎舟低聲說完,轉身離去。
夏瀾走進臥房,拿起自己的行囊,這一路去邊疆路途遙遠,還有萬千將士等著自己,她要儘快收拾出發,爭取早日抵達戰場。
“大人,您不要丟下心笙啊。”心笙提著個小包袱,跑進來哭著抱住她。
夏瀾安撫心笙:“心笙,我隻是去監察,不會有事的,你放心。”
心笙抽泣著說:“大人,心笙的命是您救的,您走了,心笙怎麼辦?”
夏瀾揉著心笙的腦袋,笑道:“我又不是不回來了,等打完仗,我一定會回來的,而且還會給你帶很多好吃的好玩的。”
心笙一聽,破涕為笑,抹掉眼淚問:“大人,您說真的嗎?”
夏瀾點頭:“嗯,大人什麼時候騙過你?”
“那心笙就等著大人回來。”
其實夏瀾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回來,上了戰場,生死都不由自己,不過為了天下蒼生,她甘願以身涉險,哪怕是粉身碎骨,也要讓百姓過上安穩的日子。
隻要她有命回來,就有命推翻皇帝。
看著心笙期待的目光,夏瀾嘴角彎了彎,“好,一言為定。”
出了府門,夏瀾坐上馬車,來到城門口。
辰時,城門口已經聚集了一大群送行的百姓。溫慎舟騎在一匹汗血寶馬上,穿著一身玄色盔甲,外披絳紅披風,腰間佩戴著一把長劍,凜然森寒,令人望而生畏。
她不自覺的失笑,這家夥以前笨的連馬都上不去,現在都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主將了,她不在的這八年真的發生了好多事。
此刻,十萬大軍已經整裝待發,排列整齊,氣勢磅礴。在隊伍最前方,高高懸掛著一麵“溫”字軍旗,迎風飄揚。
“我們要出發了。”溫慎舟騎在馬上,對夏瀾說道。
夏瀾看著眼前的大軍,心中湧起一股豪情壯誌。她騎上一匹棕馬,跟隨大軍緩緩前行。
前幾日夏瀾還對溫慎舟厭惡至極,結果他們倆就成了一條繩上的螞蚱。
憋了一早晨的大雪浩浩蕩蕩地飄落下來,夏瀾的頭發被打濕,沾上了冰涼的雪花,她不禁慶幸自己出門前多加了一件披風。
地麵很快就堆滿了厚厚的積雪,溫慎舟的盔甲上也被一層雪覆蓋。
大軍在雪地中艱難地行進,天地一片蒼茫,前方的道路變得模糊不清。
天空越來越陰暗,雪花也越來越大。
“主將,雪太大了,我們是否原地紮營休息?”副將江宗麟在溫慎舟身邊詢問道。
溫慎舟沉吟片刻,“原地紮營隻怕糧草供給會有問題,你帶上一隊人馬把雪鏟開,我們繼續前進。”
江宗麟領命而去,夏瀾策馬到溫慎舟身邊,看著飄揚的大雪,說道:“如今這個時節下大雪,前方道路恐怕更加艱難。”
“我知道,但是時間緊迫。”溫慎舟深吸一口氣,拉住韁繩,他們隻能前進,不能撤退。
“你的手趁現在趕緊包紮一下吧。”夏瀾想起溫慎舟的手受傷了,她從包袱裡取出紗布和金瘡藥。
“小傷,不礙事。”溫慎舟嘴上說著沒事,卻沒有拒絕,順從的把手伸給夏瀾。
夏瀾的動作肉眼可見的一滯,她的意思是讓溫慎舟自己包紮,沒想到他誤解了,以為她要親自給他包紮。
雖然有點尷尬,但夏瀾還是握住了溫慎舟的手替他清理傷口,上藥包紮,他的手有一股灼熱感,顯然是凍得狠了,夏瀾眼中滿是擔憂,“你的手凍傷了,要是患上凍瘡還怎麼打仗?”
溫慎舟輕笑一聲,反握住她的手,“怎麼,你心疼我啊?”
夏瀾瞪了他一眼,把手從他的掌心裡抽了出來,“您身為我們的主將,身係全軍安危,我們自然都擔心您。”
溫慎舟:“都離開雁京了,你就不能說實話嗎?”
夏瀾:“我怕我們因為你打敗仗。”
“行,那就當我自作多情了。”溫慎舟聳了聳肩。
江宗麟帶著人馬回來,報告道:“主將,前方道路已經被鏟除,大軍可以繼續前行。”
溫慎舟嗯了一聲,下令道:“傳令下去,全軍整備,繼續前進。”
“主將,這不合適吧,你帶著個文官在這歇息,苦活累活給我們乾?弟兄們可走不動了。”江宗麟一改先前的道貌岸然,換上副吊兒郎當的模樣。
溫慎舟冷冷掃了眼江宗麟,“怎麼,想造反?”
江宗麟語氣戲謔,“不敢,隻是這雪越下越大,弟兄們都快凍成冰棍了,主將還是憐惜一下弟兄們,讓弟兄們休息一下吧。”
“江副將,行軍打仗不是兒戲,在戰場上,敵人不會因為天氣惡劣而放過我們。”夏瀾儘量溫和的解釋道。
“夏瀾,你是個文官,懂什麼打仗?”江宗麟反駁道。
江宗麟雖然是副將,但其實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隻是仗著自己舅舅順國公宋霽的權勢,才有幸做了副將。
“江副將,我身為軍師,是有權力參與指揮作戰的。我不懂打仗,難道你懂?”夏瀾反問道,“你有沒有考慮過大雪封路,趕不到邊疆的後果?要是耽誤了戰事,你承擔得起這個後果嗎?”
江宗麟一時語塞,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他沒上過戰場,哪裡知道什麼後果不後果的。
溫慎舟見狀,厲聲喝道:“江宗麟,你這是在質疑我的軍令嗎?你有幾個腦袋夠掉的?”
“不敢,末將不敢。”
“全軍繼續前進!”溫慎舟命令道。
江宗麟不甘心,可不敢違抗溫慎舟的軍令,隻能氣鼓鼓的跟著下令:“全軍繼續前進。”
大軍重新整隊,繼續前行。
“我去後麵看看。”夏瀾策馬往後方奔去,查看隊伍的情況。
十萬大軍看起來多,實際都是些老弱病殘,有人摔倒,有人互相攙扶,也有不少人凍得瑟瑟發抖。
不能再繼續耽擱了,這樣下去到不了邊疆就要折損一半人馬,她在隊伍中間,一邊策馬前行,一邊高聲喊道:“所有人聽令,加快速度,加快速度!”
士兵們應聲而動,隊伍開始加快行進速度,雖然腳步還是有些蹣跚,但也勉強能夠跟上。
江宗麟不滿的看著夏瀾,小聲嘟囔道:“他是個什麼玩意兒,憑什麼指揮我們。”
夏瀾沒空管江宗麟說了什麼,給士兵喊話鼓舞士氣後又到前麵找溫慎舟,“情況不容樂觀,長途跋涉一天,眾將士的體力幾近耗儘,繼續走下去很可能會出人命。”
溫慎舟皺了皺眉頭,他也注意到了隊伍的狀況,但是戰事緊急,他們不能有片刻的耽擱。
夏瀾認真道:“天快黑了,得找到一處可以紮營的地方,讓將士們休息。”
溫慎舟點了點頭,他環顧四周,突然發現不遠處有一座山峰,山峰上有個山洞,看樣子可以作為紮營的地方。
他立刻下令:“傳令下去,全軍加速前進,到前方山峰處紮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