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將士們在山洞內安營紮寨,點燃篝火以禦風寒。
洞口不時飄進來一些雪花,落在邊緣處篝火旁的石頭上,轉瞬融化成了晶瑩的水珠。
夏瀾縮在角落裡,一點點吃著手中的雜餅,倒不是她刻意吃得慢,是這餅實在太硬了。在冰天雪地裡凍了一天,她的雙手早變得通紅,手指僵硬,每次費力地掰開一塊餅,都會不由自主地顫抖一下。
正當夏瀾昏昏欲睡的時候,耳畔忽感一陣溫熱,“喝些粟米粥,暖和暖和身子。”抬眼望去,溫慎舟將一碗熱氣騰騰的粥遞至她跟前。
夏瀾沒有接過,反而打起精神坐定,一字一句地問道:“其他人都分過了嗎?他們即將上陣殺敵,須得先顧及他們。”
她寧可自己少吃一份,也絕不能虧待了士兵的口糧。
溫慎舟蹲下與她平視,無奈道:“分過了,所有人都有份,這是特意給你留的。”
夏瀾這才放心地接過粟米粥,雙手捧著,暖意自掌心傳遍全身。溫慎舟沒有離開,而是坐在夏瀾的身旁,靜靜地看著她喝粥。
夏瀾喝了兩口便停下,問道:“你怎麼一直盯著我?”她不喜歡被緊盯著的感覺,直叫人心中發毛。
“彆看我了,你還是快烤烤火吧,手上若是真生了凍瘡就麻煩了。”
“這不是在烤著嗎,我看你累得那個樣子,還有心思擔心彆人,真不知道你腦子裡裝的是什麼。”溫慎舟歪著頭瞟了一眼自己在篝火前取暖的手,漫不經心道。
誰知此言一出,猶如觸了夏瀾的逆鱗,她拉下臉,語氣十分嚴肅,“主將慎言,軍中理應先讓士卒衣食無憂,否則單憑你一人,又如何征戰?”
擔心眾將士何錯之有,何故貶低她。
溫慎舟原本隻是隨口說說,聽了夏瀾一番話後也覺得是自己失言了,趕緊解釋道:“你瞧瞧你,我又不是不顧士卒,隻是想關懷一下軍師,你要是餓壞了,誰來給我們出謀劃策?”
花言巧語,油嘴滑舌,也不知跟誰學的。夏瀾心下雖這麼想,但神色稍緩,垂眸繼續喝那粟米粥。
溫慎舟自知理虧,也不好再看她,隻得望向山洞外,漆黑夜空中,幾點繁星閃爍,分外耀眼。
夏瀾喝完粥,仰首望向山洞外,隻見夜空中繁星閃爍,美不勝收。她喃喃自語道:“這夜空,真美。”
溫慎舟聞言,偏過頭看向她問道:“你喜歡看繁星?”
夏瀾不假思索地點點頭,腳步也往前邁了一步,輕聲說道:“嗯,以前小的時候常常看,長大之後,便難得有機會了。”
上次見到這麼美的繁星,已經是前世的事情了,那時年年春夏,她白日向父親學習武藝,夜晚便喚溫慎舟與她一同躺在草地上,仰望滿天星辰。
溫慎舟一言不發地凝視著夏瀾的側臉,她眼中倒映著星辰的光點,嘴角微微上揚,與記憶中某個人的身影漸漸重合。
“你這次怎麼不提你夫人了?”夏瀾回頭問他,以往每次她說喜歡什麼時,溫慎舟都得接上一句他夫人也喜歡。
隻是她並未察覺到兩人距離如此近,以至於她的呼吸聲都清晰地傳入溫慎舟耳中,溫慎舟的耳根悄然浮現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紅暈。
可還沒等他說什麼,“吼”的一聲,山洞外發出一陣嘶吼。
溫慎舟一把將夏瀾拉進自己懷裡,語帶驚慌道:“小心!”
“是老虎!”“有老虎來了!”洞內士兵紛紛驚呼,有人立刻拿起武器戒備。
老虎?在哪裡?
吼聲平息後,老虎才緩緩進入夏瀾的視野,原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孰料那老虎距離她起碼有十米遠。即便猛虎再如何凶悍,也難傷她分毫,反倒是溫慎舟那過激的反應,令夏瀾哭笑不得。
“你能放開我了嗎?”夏瀾彆扭地推了推溫慎舟的肩膀,貼的這麼近,她的臉頰幾乎能感受到從溫慎舟盔甲上散發出的寒意,比冰坨還涼。
溫慎舟意識到自己抱得太緊,飛快地鬆開手,輕咳一聲道:“抱歉,失態了。”
“沒事,我去看看那隻老虎。”夏瀾說著便要往外走,溫慎舟一把拉住她,他眼底的戾氣一閃而過,氣定神閒道:“我來對付它,老虎通常獨自行動,不打緊。”
溫慎舟的右手纏著紗布,隻能左手執長劍,臉色凝重地打量著不遠處的老虎,揮了揮手,示意眾人退後,然後獨自走出山洞。
“那你多加小心。”
夏瀾望著他的背影,眼中閃過異色。在她的印象中,溫慎舟總是體弱多病的模樣,即使知道他帶兵剿匪了,卻還從未見過他真正持劍。
老虎一見有人靠近,立即爆發出一聲怒吼,猛撲向溫慎舟,溫慎舟一個側身躲開,回手一劍刺向猛虎腹部。
猛虎吃痛,後退幾步,又一次猛撲過去,他揮劍格擋,順勢一個側踢,將猛虎踢飛出去。
“還有熱湯嗎?給我盛一碗。”夏瀾把喝完粥的空碗隨手遞給一個湊到洞口看熱鬨的年輕士兵。
“是。”士兵連忙轉身回去盛了碗熱湯,小心翼翼地遞回夏瀾手上,小聲問道:“軍師,主將能打得過老虎嗎?”
夏瀾飲了口熱湯,仍是副不急不緩逢人便笑的隨和模樣,“這我就不知道了,你們主將是什麼時候習的武?”
士兵訕笑道:“回軍師,小的也不清楚,隻知道記事起主將就是國師了。”
夏瀾微微蹙眉,若有所思地看著山洞外的人,從他適才一係列動作來看,這人身手敏捷,劍法精妙,對付一隻老虎不在話下。
不過據她所知,溫慎舟在十八之前對武功一竅不通。究竟是師從哪位高人,能讓他在短短幾年間練成一身武藝,甚至可能在更短的數月內,畢竟那個士兵幼時便知曉溫慎舟是國師。
雁京若真有如此能人,皇帝又怎會派自己的心腹國師出征?
隻有兩種可能,一是溫慎舟自幼暗中習武,偽裝成病秧子隱瞞她,但這明顯不合理,亦毫無理由這麼做。二是溫慎舟的師父是不被皇帝待見的高人,前朝能有這等水平的恐怕隻有她父親了,夏瀾忙用衣袖遮住了嘴,以免湯水噴出。
賀大將軍會去教一個陰險狡詐的人?絕無可能,這簡直是夏瀾想到的今歲最可笑的笑話。
老虎掙紮著站起,怒吼著再次撲向溫慎舟。
溫慎舟沒有再留餘地,選用速戰速決,一個閃身,劍尖已經刺穿老虎的喉嚨。
鮮血噴灑,老虎倒在地上,掙紮幾下便沒了聲息。
眾人看著眼前的一幕,無不驚歎於溫慎舟的身手,掌聲劈裡啪啦,士兵們高呼:“主將威武!”“主將威武!”“主將威武!”
唯有夏瀾麵色古怪,她好似在哪見過這個招式,等到溫慎舟視線掃過來時,夏瀾若無其事的淡淡勾唇,稱讚道:“主將好身手。”
“留幾個人輪流守夜,其他人都進去休息整頓。”溫慎舟厲聲說完,目光落在夏瀾一人身上,他將長劍放回劍鞘,走到她身邊,輕笑一聲,“沒多好,也就那樣吧。”
“區區一隻老虎而已,裝什麼裝,誰不會打啊,要是我來,我能打十隻。”江宗麟從一眾士兵中擠身而出,他剛剛打盹片刻,醒來便聽聞眾人對溫慎舟的稱讚,心中不免忿忿不平。
李都尉和張校尉聽到後來了興趣,左一句右一句的慫恿道:“江副將,您打給我們看看啊,弟兄們還沒見過那麼多老虎。”
“對啊,空口無憑,您得展示給弟兄們看看。”
那個年輕士兵嘀咕道:“江副將怎麼敢殺老虎,平日連遲伍長他都打不過,牛皮都吹上天了。”
夏瀾看了眼李都尉和張校尉,又看向江宗麟,幽幽道:“江副將,你不妨就露一手,也好讓大家知道知道,你的身手到底有多好。”
江宗麟聽他們這樣說,頓時血氣上湧,他堂堂雁京小霸王豈容一個文官小看。
“夏瀾,你少瞧不起人了,去就去!”江宗麟帶著佩劍憤然走出山洞。
夏瀾搖頭失笑,看來江宗麟果真是沒腦子的草包,稍加煽風點火,就能讓他上當。
溫慎舟眉頭緊鎖,壓低嗓音道:“江宗麟,不要意氣用事,夜已深,馬上回來。”
江宗麟頭也不回,“溫慎舟你少管閒事,你又不是我爹,憑什麼管我。”
“江宗麟,你若敢違抗軍令,軍法處置!”
江宗麟停下腳步,哼了一聲,完全聽不進去溫慎舟的話,“等著看吧,我把十隻老虎帶回山洞,給你們好好瞧瞧。”
話音未落,他便一躍而出,消失在蒼茫的山上。
溫慎舟動了怒,連帶夏瀾一塊訓了個遍,“都瞎起什麼哄?我去找他,副將跑丟了像什麼樣子,我看你們一個個的軍法都學到狗肚子裡去了。”
行軍打仗最忌軍心不齊,還沒打到敵軍麵前就內訌窩裡鬥起來,江宗麟倘若因此有了什麼閃失,誰來擔負這個責任?
溫慎舟的話擲地有聲,眾人頓時鴉雀無聲。
夏瀾怔了怔,她沒想到溫慎舟會如此嚴肅。
驀然,她意識到,在不知不覺間,眼前這個人已經變得比她想象中更為成熟穩重,反倒是她自己在這件事上顯得有些孩子氣。
夏瀾輕聲道歉,“是我不對,我也去,兩個人找總比一個人快。”
李都尉和張校尉見狀,也抱拳上前請罪,“末將知錯,請主將責罰!”
“你們倆今晚守夜,夏瀾跟我去找江副將。”
“遵命,主將。”李都尉和張校尉齊聲回答。
夏瀾舉著火把走出山洞,和溫慎舟一同前去尋找江宗麟。
溫慎舟低頭側瞧著臉色悶悶的夏瀾,繃不住臉笑了出聲,“你真是太會惹事了,居然把江宗麟氣得衝出去,想治那個紈絝什麼方法不能治,你這樣傳到聖上耳朵裡還想不想要官位了?”
夏瀾這才明白他方才是假裝生氣,枉她還覺得溫慎舟成熟穩重了,這家夥真會演,“你以為我想啊,我就跟著說了一句,哪知道他連軍令都不聽了,這麼沉不住氣,怎的就成我惹事了?”
溫慎舟話裡話外滿是縱容,悄悄縮短了兩人的距離,“你這張嘴,可比我手裡的劍還要鋒利,說到底還是我的錯,若我不殺那老虎,也不會有這些麻煩事。”
“彆怪來怪去了,我們趕緊找,彆出什麼岔子。”夏瀾見他服軟,也不再多說什麼,兩人加快腳步向江宗麟離開的方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