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8章|白石紅唇 歸程急巫山驚變……(1 / 1)

軍神·李靖傳 懷舊船長 4748 字 10個月前

李靖在袁璣家中住了半月,聲稱儘早去巫山告知張羽消息,實則想回江陵看望美娘。袁氏兄弟也不強留,指點李靖路途,還了他的金葉子,還贈予盤纏用度,攜袁天罡送到莊外。兄弟倆互道珍重,揮淚而彆。

正值陽春三月,蜀地一派生機。半月來,袁家待李靖親厚,袁氏兄弟分彆指點他練功法門,袁守誠還傳授他馭鴿之法,雖是初步,但對於還是孩子的李靖而言,很是新奇。原來鴿子頗通人性,隻是需要精心飼養,先與它們建立感情,取得信任,再撮嘴變換不同的嘯音,以便讓鴿子聽懂指令。其中,“鴿語”最難練習,袁守誠是從僧璨大師和老艄公甄士誠處學得,然而李靖練了數日仍然不得要領。鴿子戀家,且能自辨方向,若從青城送信至閬中,隻須將鴿子帶到閬中,再於腳上縛信,鴿子即可返回青城。不過,若遇猛禽攻擊或羽箭射落,則不能送達。袁守誠想了一法:將信分為五份,分不同時段放出,且信的內容多為暗語,可避免泄露機密。

李靖在袁家十幾日,袁氏兄弟均未提及“人字部”劍士,也未帶李靖上青城山。時間越久,李靖越覺得袁氏兄弟神秘莫測。不過,先前最擔心袁天罡的安危,如今看來,就算無影鬼手複活,也不能自由出入守備森嚴的青城山,完全可以放心。然而青城袁家養的死士難道真的是為了護山?聶雲峰真的隻是來學飛鴿之術?杜幾掌握的青城客棧與袁家有何關聯?經曆一路危險的李靖知道,這些謎團隻能放在心中,與自己也無多少關聯。他更關心的是美娘,甚至對巫山漁女的關心也勝過青城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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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傍晚,李靖到了萬川,仍宿萬川客棧。那老板識得李靖,迎上來說道:“尊客房錢已付,虛雲大師留有書信。”說罷取信。李靖見信上的字寫得歪歪扭扭,確為虛雲手書。信箋很短,讓李靖把灰馬交給店家,再乘船東下,若有事代信閬中,必出山相助雲雲。

次日清晨,李靖乘船順流而行。江水湍急,船速極快。路過白帝城下,李靖想起憨態可掬的顧水生,心中生出陣陣暖意。船到巫山下的渡口,不過未牌時分。李靖下船登岸,沿山花蔽野的小路往山上走去。一路無人,行至石陣處,李靖按顧木生當時的指點,小心往陣中走去。雖是仲春天氣,石陣中仍然陰氣森森。幸好這次提著一顆心,沒有走錯。出了石陣,就見一人盤膝坐在一顆枯樹之下,正是顧木生。

顧木生睜眼道:“李兄弟回來了?”好似一位兄長,在此等候歸家的兄弟。

李靖上前行禮。顧木生在前引路,邊走邊說:“三個月前,師姐已護送謝船主去了北方。主人正在閉關,兄弟怕是餓了,我先弄些吃的。”

李靖並不想在此逗留,隻是告知張羽下落,當下把聶雲峰的話說了,便要告辭。顧木生道:“李兄弟不用急行,今日已無客船下江陵,明日再下山不遲。自你走後,山上隻有華清風和來護兒來過,愚兄守山,也是寂寞得很,你就陪我說說話吧。”

李靖問了因由。原來,三月之前,華清風和來護兒一路打鬥,到了巫山。華清風精通陣法和機關消息之術,輕鬆過了石陣,卻把來護兒困於石陣之中。華清風被巫山漁女擒獲,關在山頂石室之中;來護兒在石陣中被困三日後,巫山漁女命顧木生引他出陣,不知去向。

當夜,李靖在草舍歇息,自是向顧木生討教劍法。顧木生不敢私傳武功,但仍然指點應敵要領,誇讚李靖進步神速。天將破曉時,李靖夢見蕭美娘站在懸崖邊上,後有一蒙麵人追趕,美娘失足跌落……李靖大喊一聲,驚醒後渾身冷汗。顧木生進屋,李靖不便說明真相,隻說被噩夢驚醒。二人再無睡意,掌燈閒聊。

李靖想起先前顧木生提到“師門不幸”之事,說道:“顧大哥,先前你說尊師祖為西域奇毒所害,師姑神秘逃脫之後,華清風就到了巫山,我總感覺這些事或有關聯。華清風是紫霄真人弟子,崆峒地連西域,會不會他故意受擒,心懷叵測?”

顧木生道:“李兄弟真是警覺。主人閉關,其實也在暗中觀察華清風。隻不過……兄弟帶來了張師叔的消息,主人恐怕就要去長安……你先回廬州,容我慢慢查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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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李靖下山候船。這日黃昏,到了聽風草堂。院牆依舊,然而江風送暖,滿院花木正蓬勃生長。門開著,那條黃狗識得李靖,遠遠跑來,在他腿上蹭著腦袋,嘴裡發出嗚嗚之聲。李靖輕撫它的頭,隨它走進院門,心中蕩漾著萬般柔情。

夕陽滿山。院中的花架下,張軻靜靜坐著,手捧一卷書,老僧入定一般。李靖走到近前,他才抬頭,輕輕說道:“小兄弟為何現在才來?不過……就算早來,也無甚分彆。”

李靖聽得一頭霧水。見過禮後,瞧了瞧屋內,小聲問:“美娘……在?”

張軻讓他坐下,歎息一聲:“隻怕……你此生也見不到美娘了。”

李靖心頭一痛。莫非美娘出了意外?他看著張軻,想問,嗓子卻被堵著一般,說不出話,隻覺手在微微發抖。

“你走後……美娘就被接到宮裡去了。”張軻似乎蒼老了許多,聲音卻極為平緩。李靖心中巨石放下。美娘本是公主,回江陵宮中原本應當。

不料張軻的話如同晴天霹靂:“去年臘月一日,長安派使者來江陵迎娶美娘……隨行儀仗聲勢浩大,聘禮珠寶黃金無數。得到皇帝允許後,第三日即迎美娘北行,當月二十八日在長安完婚。據近日消息,美娘已被冊封晉王妃。”

李靖頓時眼前一黑,險些癱倒。晉王妃……晉王就是當今皇帝次子楊廣,就是那個在劉村渡口調戲美娘的“突厥王子”,也是那個暗中指使楊奢殺人的凶手!李靖隻覺天旋地轉,一口氣悶在胸口,竟似癡傻一般。

或許張軻早已料到,連忙起身拍擊他的後背。

李靖終於喘了一口粗氣,眼淚忍不住淌了出來。他嘶聲問道:“美娘姐姐……她怎麼說?”

“美娘怎麼說有用麼?”張軻攤開雙手,“晉王早在南巢時就已看中美娘,派將軍來護兒暗中護送,回長安後即稟明隋帝下詔娶親。”

“可是……婚事不是需要納采、問名、納吉……況且,美娘姐姐生辰不吉……”李靖覺得這婚事如同戰事,晉王快如閃電就倉促成婚,有違常規。

“小兄弟,那晉王雷厲風行,不可以常規視之。”張軻道,“況且皇家辦事可破常規。至於生辰之說,大隋迎親使團中有一位聞名長安的大法師,卜算美娘生辰大吉,皇帝大悅,以皇室公主出嫁。梁隋兩國通婚後,往來更是密切,江陵皇城還因此大慶三日,百姓奔走相告。”

李靖突然想起青妮和孤女阿月,便問去了何處?張軻道:“青妮是美娘侍女,本該隨美娘去長安。然而不知為何,迎親使者隻讓美娘一人北行,梁國的人一個也不準帶。今年正月,皇帝有詔,命青妮帶著阿月,住進三皇子府上。”

三皇子便是蕭瓛。李靖對他印象尚好,知他對阿月頗為喜歡,料想是擔心美娘出嫁後無人照料阿月,便連青妮也一並叫過去。至於普照法師,自是奉詔做了江陵大報恩寺住持。

李靖心中不甘,問道:“國舅養育美娘姐姐長大,難道沒有封賞?”

張軻歎道:“我不需要封賞,平安自足已是大幸。小兄弟,世間之事變幻無常,你尚年幼,建立功名才是正道,不必為此事傷懷……”

李靖終於流了眼淚,低泣道:“美娘姐姐……可曾留下片言隻字?”

張軻輕輕搖頭:“當時宮中來人宣詔接走美娘,之後再無人來此。小兄弟,美娘已是王妃,就算她想給你留話,恐怕有心無力——這也是在保護你呀!”

李靖清楚。若楊廣得知美娘與李靖有私情,極易招來殺身之禍。來護兒在沉船後曾暗示過他,從來護兒的為人來看應當不會將實情告知楊廣;青妮沒有跟隨主人北上,亦不會亂說;張軻自是不會透露。然而,楊廣為何省去結親程序閃電迎娶?

李靖隻覺腦袋嗡嗡作響,頓感自己渺小無助。張軻也不相勸,進屋弄了些飯食。李靖隻喝了半碗粥。當晚在草堂歇息,仍是數月前那張矮榻,然而屋中再也沒有他心中牽掛之人。月光透窗而入,江風嗚咽如故,他卻無法入眠。

終於,在張軻的鼾聲中,他出了門。黃狗搖著尾巴,向外走去。李靖跟著黃狗,在明晃晃的月色下漫步而行。他不知該向何處去——廬州?長安?回三原老家?去父親任職的趙郡?或如聶雲峰一般萬裡獨行?他無法知道。他隻知道,丟了美娘,不會快樂,難有激情,逐步強健的身體就如同行屍走肉一般,做何事、到哪裡,又有何分彆?

他隨著黃狗,失魂落魂地行走在山道上。也不知過了多久,黃狗突然汪汪直叫,打破了山間的寧靜。李靖定睛一看,原來已經到了七星潭前。黃狗爬不上白石堆,著急地叫了起來。李靖猛然想到,莫不是美娘帶黃狗來過?於是俯身撫摸黃狗,讓它原地等候,自行攀援過了石堆。

月下的潭水仍然清澈,隻是比去年水位高了不少。幾月前與美娘在此發誓的情景閃現腦際,頓時覺得天地之間了無生趣。佇立良久,李靖突然產生了投水的念頭。這是從未有過的感覺,心底的黑暗如同不可阻擋的濃煙侵蝕著他……他舉步走向月下的深潭,潭水冰涼沁骨,一下把他激醒了。他止住步子,為剛才的想法感到恐懼,趕緊拔腿回返,虛脫一般坐在一塊光潔的白石上。

明亮的月光中,他的目光被紮了一下。定睛一看,原來是兩行字:

身屬湖海

心係玉潭

字是用筆墨書寫,雖已不甚清晰,但清麗體態仍顯示出書者為女人。李靖在聽風草堂時,每日都看蕭美娘抄錄船譜,一眼就認出是她的筆跡,不由心中咚咚直跳。再看這八個字的旁邊,有一個暗紅色的印跡,如同書畫者題款印章。他把頭歪向一邊,讓月光直直照著這個印跡。這印跡如同兩片花瓣拚合。李靖看了許久,心跳再次加速——原來,這是一個唇印。是由朱砂混合油脂做成的唇形,印在石上。幾個月過去,經風吹日曬雨淋,變成了暗紅色。

一時間,李靖心中湧起浪潮。美娘在離開聽風草堂前,可能已知將嫁到長安,也自知不能與李靖再通音訊,於是帶著黃狗來到此處,寫下八字留言。李靖想起當時美娘用潭中之魚自比,頓時明白她的意思——我脫離了這裡,今後就在外麵的世界身不由己地生活,但我的心仍然屬於這一方潔淨的潭水。而用唇脂作印,則表明了心跡。

李靖呆呆地站在月下,眼淚再也止不住地奔湧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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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報恩寺是梁國最大的寺廟,處於江陵城西南角。張軻把李靖送到寺中後,歎息一聲,自行離去。普照法師把李靖引進禪房。李靖便將自己並非僧璨門人等實言相告,普照法師其實早已知情,隻是由李靖自己言明更有誠意。昨夜,李靖思量半夜,終覺塵世了無牽掛,不如拜在普照法師門下,從此潛心修行。

普照肅然道:“小施主年齡尚幼,塵緣未斷,此時出家,大大不宜。貧僧勸你還是儘早歸家,以免父母掛念。”

李靖合十道:“我佛慈悲,還請法師收入門下。”

普照道:“眾生皆為貪、嗔、癡所苦。小施主年少生情,尚無尺寸之功,卻欲跨越門第,犯了貪戒;所愛所戀,為貴胄捷足先得,心生惱怨,犯了嗔戒;不明事理,不知因果情勢,用情過深,犯了癡戒。有此三毒,身心俱廢,縱使朝夕誦經,心中之毒豈能自消?再說貧僧修為尚淺,你又屬大隋子民,或可求教於慧可、僧璨等大德禪師,更為妥當。”

李靖心中一動。但想著若回廬州或三原,舅父、父親豈能讓他出家?而藏身江陵,家人遍尋不著,也隻能作罷。於是解下孤星劍,跪地奉上:“法師武功卓絕,弟子入川時得一寶劍,請求獻給法師,還請法師收留。”

普照低宣一聲佛號:“此劍確屬神品,然而佛家慈悲為懷,豈能收納凶器?請小施主收回。”

正在這時,一個小和尚來報:三皇子要見李公子,馬車已到寺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