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5章|長孫將軍 長孫將軍織羅網……(1 / 1)

軍神·李靖傳 懷舊船長 4670 字 10個月前

山花爛漫。李靖縱馬馳騁在蜀中大道上。

進入成都平原,境界大開。在這三個多月時間裡,李靖似乎突然間長大了。不僅身體壯實,個頭也高了許多。那柄“孤星”劍負在背上,已不似先前那麼沉重。至於腿傷,早已痊愈。

閬中到成都六百餘裡。虛雲送給他的灰馬極為神駿,隻需一日工夫便到了成都。天府之地,經秦漢治理,蜀晉繁榮,到此時已是富庶之地,隋廷設置西南道行台以示恩榮。其街市之繁華,遠勝江陵,直追長安。

李靖入城時,城門即將關閉。問了好幾個店鋪老板,方知青城客棧處於城西。由於街市正處於閉市之時,人影紛亂,無法騎行,李靖隻得牽馬而行。等到了青城客棧,已是燈火通明。

青城客棧與尋常客棧不同,看不到樓閣,被高高的院牆鎖住,一塊燙金大匾高懸門頭,上書“青城客棧”四字,其筆力有魏晉風骨。門前兩座大石獅子,青石板台階,鑲銅大門緊閉,門前站著兩個長衫男子,根本不似客棧,倒像一座官家府第。李靖到了近前,右邊的中年男子迎上來,傲然道:“此處非閒雜人等可入,回去吧。”

李靖心中一惱,心想就算我不來尋人,但客棧哪有拒客的道理?於是回聲道:“這不是客棧麼?”

那男子冷聲道:“今日客滿,恕不接待。”

李靖原本想說出杜幾的名號或提袁氏兄弟,此時少年性起,也橫眉道:“哪有如此待客之道!若不納客,這‘青城客棧’匾牌自當取下,或改作‘青樓客館’也可。”

那男子臉色倏變,怒道:“哪裡來的野種,竟敢消遣老子?”說罷身影一晃,已欺身上前,伸手一抓,來擒李靖。

李靖自出廬州以來,所遇儘是高手,除失手誤殺水匪外,每遇戰鬥,幾乎毫無還手之力,且顧忌幼童在側,無法全力施展,心中自是憋了一把火。如今遇到無禮之人來欺,本能抗拒。待那人右掌拿住肩頭,猛然擊出一拳。但聽一聲悶哼,那男子被摔出數尺遠,跌在地上不動了。

這一結果大出李靖意料之外。而左邊那個看門人更是吃驚,顧不得救護同伴,撞開大門,飛跑入內。李靖尚在為自己出拳的輕重猶疑,裡麵傳來急速跑步之聲,十幾條拿刀持槍的漢子已衝了出來。

這些人按照包抄陣形,將李靖圍在垓心。灰馬受驚,長嘶一聲,揚蹄奔逃,卻見一人縱身而起,落在馬鞍之上,抓起韁繩,雙腿一夾。灰馬竟然被來人製服,乖乖向門內馳去,把主人李靖甩在人群中。

李靖惱怒無比,拔出孤星劍,向當首一名灰衣男子削去。那灰衣人使一對銅鐧,伸鐧一格,隻聽咯嚓一聲,手腕粗的銅鐧斷為兩截。眾人吃驚,紛紛後退,然而不多時又逐漸形成鐵桶之勢。李靖雖仗著利器,但對方十數人進退皆按嚴密陣法,縱使能削去一兩人兵刃,身後空門必然顯露,長槍短刀又不長眼,極有可能受傷。

如此進進退退,僵持不下。那使銅鐧的灰衣人突然斷喝一聲,眾人一齊躍開。李靖尚未回過神來,隻見一張大網從天而降,眼看就要落在他的頭上。李靖舉劍,臨空劈了個“十”字。但聽嚓嚓兩聲,大網落下,但李靖已從劃破的網中躍起。隨著劍光閃動,粗大的網繩被斬斷數根,已然不能網羅。

李靖正暗自得意,欲意殺出重圍,耳朵裡卻聽到羽箭破空之聲。他本能挺劍一格,隻聽“叮”的一聲,空中疾飛而來的箭正射在劍身之上,震得他一連倒退四步方才站穩,虎口隱隱作痛,孤星劍差點跌落。抬頭看去,一個瘦削的黑衣男子提著一張長弓,遠遠站在大門口,看上去大約三十多歲,似乎一陣風就能把他吹倒,然而他挺立那裡如同鋼釺釘在地上。

眾人都默默退開。黑衣人邁步,緩緩走了過來,上下打量李靖,開口道:“少年人,可是三原李家三郎?”

李靖一驚。此人不僅箭術超群,目光銳利如鷹。他深知,此人若想取他性命易如反掌,方才箭射劍身是他手下留情。於是狂傲頓消,收劍行禮道:“小人正是李靖,不知明公如何稱呼?”

黑衣人一擺手,眾人收了兵刃,步調整齊,迅速退去,隻有那持銅鐧的灰衣人在側。灰衣人道:“此乃大隋儀同三司、車騎將軍長孫……”他話還未說完,黑衣人微微一笑,打斷了話頭,目光變得柔和:“我叫長孫晟。李家三郎,要說起來,我還曾在尊舅韓將軍麾下效過命。適才有些誤會,李公子不要見怪。杜幾,請李公子進去敘話。”

李靖這才知道使鐧的人正是舅父交待要找的人。當下行禮賠罪:“小子無知,衝撞了杜先生……”

杜幾哈哈一笑:“不打不相識。李公子早報姓名,敝店斷不敢慢待貴客。走,進去說話。”說罷客氣引路,跟隨長孫晟往店內而去。

李靖走在二人中間,覺得頭腦發懵。這長孫晟年過而立便名滿天下,就連向來自負的舅父提起他都讚不絕口。隻是,長孫將軍向來經略北方外交、軍事,此時到蜀地何為?杜幾本是青城客棧老板,何以成了長孫晟屬下?一個好端端的客棧,為何戒備森嚴?孫先生和袁氏兄弟現下何處?天罡小弟是否安好?

抱著這些疑問,李靖進了店中。青城客棧不比尋常客館,是一個曲徑通幽的大院落,其間亭台樓閣、花木山石,在朦朧的月色下頗顯神秘。穿過一座浮橋,長孫晟引李靖進了一座沒有窗戶的密室之中。長孫晟自是在榻上坐了,讓李靖坐在客位,杜幾則侍立一旁。

長孫晟道:“你或許心中疑慮:既然我能叫出你的名字,定然知曉你要前來,為何還讓杜掌櫃出來拿你?”

李靖凝神靜聽。

長孫晟歎道:“世間少年英雄,不知有多少!先前接報,有一位十四五歲的少年俠客今夜要來尋釁,杜掌櫃誤將李公子當成那少年,長孫晟賠罪了。”說罷拱手一揖。

李靖連忙還禮:“將軍折煞在下。若非我行事魯莽,斷不至有此誤會,還請將軍、杜掌櫃原諒。不過,那少年人……不知何方高人?”

杜幾道:“此人來無影去無蹤,斬人首級,或在萬軍之中,或於臥榻之上。無人見過他的麵容,隻傳是一位少年,騎一匹灰馬,提三尺長劍……”

李靖麵上一紅。按這個特征,倒與自己有七分相似。他打斷杜幾:“如此說來,此人是一名刺客?”

杜幾搖搖頭:“難說得很。大凡刺客,或受人所雇,或擊殺敵酋,或為報私仇。然而這少年既不為財,也非軍士,更不是為了報仇。三月來,魏州刺史杜玄、秦州總管李憲、劍南富商楊九,均死在這少年之手。經查,杜玄盤剝百姓,李憲淫人妻女,楊九魚肉鄉裡,雖非必死之人,但確有罪惡之實。”

李靖道:“這麼說來,此人是俠士之流?然而……”他沒有說下去。因為這少年若是衝著長孫晟而來,不正暗指長孫晟也是奸惡之徒麼?

長孫晟自然看出了李靖的疑慮,微笑道:“李公子不必諱言。我雖非奸惡之徒,然而身負聖命,諸多事務難以做到光明正大,仇家自然不少,誤會則是更多。江湖盛傳我豢養鷹犬、遍設私邸、秘密偵伺、陷害忠良,或許有人信以為真,想除掉我吧。”

李靖心中一陣嘀咕。青城客棧原為客館,但現在的確成了長孫晟所言的“私邸”模樣,看來這位名震天下的使臣,確有從事秘密活動的嫌疑。經過沿江一路的磨難,他深切感知殺手的可怕,心想長孫晟若在蜀中設立秘密據點,恐怕是為了應對南陳。於是轉了話題:“或許是陳朝所派細作……大將軍蕭摩訶,為人陰狠,殺人無算。或許是經他授意,派人來為難將軍……”

長孫晟哈哈一笑:“蕭摩訶有何懼?比起突厥虎狼,蕭氏可稱謙謙君子;比起中原殺伐,南朝如同市井爭鬥。我們說的這個少年人是北方人,看樣子類似戰國時墨家的路數,凡他們以為有違天下公道的事,就有弟子出來抱打不平。從已發案件來看,這少年或許隻是這個神秘派係中的一人而已。”

李靖又是一驚。父親講過,三原李家劍術源於墨家。墨家學派雖在秦國統一天下後式微,後又在漢武帝獨尊儒術的壓製下幾乎銷聲匿跡,但其後世弟子仍繼承了兼愛、非攻等精神,遠離廟堂,隱匿民間,精研武道,總有行俠仗義之舉。莫非這少年,真的與三原李家有關?

想到此處,李靖道:“先前發生的案子,難道沒有留下一點線索?”

長孫晟道:“每次案發之後,這少年人都會在被害人案幾或房梁之上留下印記。這印記是劍尖雕刻而成的圖案,上如一片浮雲,下如一座山峰。我們遍查各大門派,均無這個標記,隻是從他行事風格推斷,似乎與傳說中的墨家劍客有關。”

李靖越聽越糊塗。且不說這神秘少年劍客,單說‘遍查各大門派’這幾個字,就足以令人吃驚。試想天下之大,奇人異士如同天上星辰,長孫晟如何能以一己之力‘遍查’?就算皇帝給予支持,但大隋立國不過才兩年時間,南方半壁尚未統一,北方列強虎視眈眈,長孫晟縱有通天之能,亦難做到。不過,眼前這位連舅父都十分敬佩的將軍,斷不會信口開河。

杜幾大約是瞧出了李靖的疑慮,說道:“李公子不是外人。先前,杜某也在韓將軍麾下效力,後因老母病重回成都,在袁氏兄弟襄助之下,邊照料家人邊經營這家客棧。青城客棧本是軍方秘密之所,長孫將軍為經略巴蜀、備戰長江,特奉詔接管客棧。”說罷向北抱拳,以示向皇帝致敬。

杜幾三言兩語,即把事情來龍去脈說清楚了。李靖心中明白,杜幾所言,正是舅父以前在講軍事時提到的細作,漢代即有專門從事偵伺活動的斥候,三國時期曹操秘密設立了間諜機構“校事”。長孫晟把青城客棧改為刺探消息的場所,自是受了楊堅的密令。

長孫晟道:“李公子是來探望孫先生吧?孫先生已離開蜀中雲遊。袁氏昆仲在青城山閉關修煉。你今晚好生歇息,明日杜掌櫃送你去青城山。”

李靖起身抱拳,就要隨杜幾出門,突然瞥見案台側麵有一寸見方的新劃痕,是一幅圖:一朵雲,一座峰。

李靖想起剛才的描述,感覺心臟似乎停止了跳動,兩眼直直盯著。隨後杜幾也看到了。長孫晟起身繞過案幾,細細看過,突然笑道:“是禍躲不過。看來今晚,我將命喪此室。隻是,這人究竟何時才來?”

一個冰冷細微的聲音響起:“我早就來了,隻是你沒有發現而已。”

李靖渾身直起雞皮疙瘩。他循聲望去,左前方的黑暗處,隱約站著一個人,看上去身形並不高大,衣著與黑夜同色。就連他的眼睛,仿佛也是沒有生命的,似乎連眼皮都不會眨一下。

他不知怎麼移動了一下,就到了案前。燭光下,他的臉色如同寒冰,目光仍如死水,沒有絲毫表情。看上去,他的確隻有十四五歲,但神情卻似飽經風霜,冷漠而孤傲。

長孫晟仍然保持鎮定,坐回榻上,緩緩說道:“尊駕人雖年輕,但功力之強天下罕見,閃避求饒看來無用。”

“是無用。”少年站定,冷聲回應。

“兵器何在?”長孫晟緊緊盯著他的手。

“在。”少年隻回應一個字。但這個字在李靖聽來,充滿無名殺氣。在,就是在該在的地方,要殺人時才會出手,而且誌在必得。

空氣如凝結一般。呆立一旁的杜幾,臉上的汗水已不可遏止地流到脖頸裡。

“你的弓何在?”少年凝視良久,終於說話。

“弓已在。”長孫晟仍然端坐。

李靖心中一緊。他看不出長孫晟的弓在哪裡。榻上隻有一層厚厚的墊子,沒有弓,也沒有箭。長孫晟與少年相距不到四步,縱使長孫晟弓箭在手,恐怕箭還未上弦,少年的兵刃已然刺到。

果然不出李靖所料。但見白光一閃,少年迅疾刺出了淩厲的一劍。李靖畢竟見識過諸多高手,本身也勤練不輟,但根本沒看清楚這少年如何取劍、如何刺出。這一劍的光芒,足以令那些自詡為使劍行家的高手黯然失色。

劍光一閃而沒。

李靖眨了眨眼,才看清雪白的劍尖停留在離長孫晟不到半尺的空中。劍尖的那一頭,仍然端坐的長孫晟手持鐵弓,黑森森的箭已搭在滿弦之上,箭尖正對準少年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