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3章|藥王論道 青城袁家續香火……(1 / 1)

軍神·李靖傳 懷舊船長 4610 字 10個月前

午間,許法光在街市酒樓宴請李靖一行。那少年是許法光之子,名叫許紹,確實想拜虛雲和尚為師,但虛雲再次婉拒。

席間,袁守誠喝得興起,為許紹麵相,稱他可為一州刺史。許法光仕途不順,十年間輾轉三縣仍為縣令,當即也請袁守誠麵相。袁守誠略一思忖,言許法光亦可為州刺史,且不出三年即可到任。許氏父子大悅。

飯後,許法光備了四匹良馬。袁氏兄弟一人一騎,虛雲和尚一騎,李靖和孤星共乘一騎,從萬川渡江,往閬中而去。

一路曉行夜宿,經開州(今重慶開州區)、通州(今四川達州市)、巴州(今四川巴中市),行程一千餘裡,抵達閬中。千裡行程,若在北方平原縱馬馳騁,一日一夜可達。然而在這巴山蜀水之間,道路極其難行,且沿路有蠻人騷擾。幸好袁守誠通蠻語,省去了不少麻煩,但即便如此,也用了四日方才進入閬中古城。

一路行來,李靖逐漸知悉袁氏兄弟和虛雲和尚救助因由。袁氏兄弟屬成都人,先祖曾出川為官,袁璣做過梁州司倉(八品,主管錢糧),不得誌,回鄉後在青城山習武修文;袁守誠精通術數,自幼在青城山修道,星象占卜都有獨到之處。袁璣有妻室,無子;袁守誠自幼修道,沒有娶妻。虛雲和尚從小跟隨異人學鑄造,中年出家,平日在閬中護衛張飛陵墓,有時行腳掛單,性情豪放,酒肉不禁。三人均為孫思邈好友。

受孫先生所托,三人共同演了一出戲——由袁守誠獻奇技、袁璣配合,虛雲和尚則趁亂抱走孤星。孤星當時隻覺身上一麻,便失去知覺,隻因虛雲和尚手法精準。袁氏兄弟配合得天衣無縫,那吞食刀劍之術自然設置了機關,而盜走李靖五片金葉子則是妙手空空手法。自然,這些法門對蜀中奇人而言,如同樵夫砍柴、漁人捕魚一樣簡單。

四日之中,李靖觀察到孤星身上發生了明顯變化。首先是恢複了孩童的活潑好動,交談也變得多了起來;其次是與袁氏兄弟相處極為融洽,特彆是袁璣眼裡的關切之情時刻存在。孤星先前還與李靖一起,後來乾脆與袁璣同乘,山道上常常傳出這爺倆的笑聲。

在巴州客棧用飯時,孤星竟然主動為袁璣盛飯夾菜,讓這老頭樂得合不攏嘴。虛雲在一旁打趣,說袁老大膝下無子,不如收小星為義子。李靖問孤星是否願意?孤星搖頭道,不做義子,要做就做真兒子。虛雲哈哈大笑,說這兒子還有真假?袁守誠接口道,自然有真有假——袁家無後,嫂夫人過了生育年齡,家兄懼內不敢納妾,而我此生修道煉丹不會娶妻,袁家需要承接香火之人。袁璣當即表態願收孤星為子,待到了閬中請孫先生首肯、作證。

於是眾人大悅,上馬直奔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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閬中城地處大巴山脈、劍門大脈與嘉陵江水係交彙處,龍、穴、砂、水齊全,城廓三麵沿江,山勢四圍,煙霞縈繞,氣象萬千。孫思邈的客居之所,正是虛雲和尚的張家老宅,位於城西張飛墓旁。

院內鬆柏勁拔,冷氣森森。一名清瘦的青衣漢子正在院中打掃。他身著道士袍服,麵色蒼白,鼻孔朝天,淡眉象目,青唇紫須,看起來隻有三十餘歲,但頭發已是白多黑少。他握緊笤帚,腳步輕盈,似乎怕傷著了螻蟻,就連那些枯葉也都有序聚攏,不見一粒塵埃或葉片飛起。

李靖心細,覺出此人絕非等閒之輩。虛雲走在前麵,大聲道:“文德,孫先生還在內室閉關麼?”

那叫文德的人停下動作,躬身道:“回大師,孫先生算定各位今日歸來,晚間就要出關。”他說話也是輕言細語,生怕嚇著了誰,口音中夾雜著東北、中原、西北、蜀中腔調,一時讓李靖不能判彆究竟是何方人氏。

袁守誠笑道:“文德跟大和尚學藝,也有些日子了,如何還跟大姑娘一樣娘裡娘氣?對了,先前我們都誇你是當世最聰明的人,不過今日來了兩個聰明人,究竟誰更聰明就不好說了。”說罷指著李靖和孤星,“這是三原李三郎,這是……這是小星。你們要有文德一半用功,我們這班老朽就不敢再出來現世了……”

文德放下笤帚,長揖及地,顯然極為尊重李靖和孤星。李靖兄弟也鄭重回禮。

於是眾人進了廳堂。虛雲雖做了和尚,但其院落仍非尋常人家可比,共有三進,房舍數十間,仆從十數人。虛雲出家不離家,除了不曾娶妻生子,其餘照舊,讓李靖感到奇怪。後經袁守誠解說,方知他既無受戒師父,也不曾在哪座寺廟剃度,隻是讓家人把頭發一刮,自稱“虛雲”行走江湖,真真切切一個“野和尚”。

那文德身世更是離奇:出生在遼東,七歲時家破人亡,隻身乞討過活,在冰天雪地裡凍壞兩根指頭。後來入關,做過雜役、木工、泥瓦匠、船工,生活雖苦,卻勤勉用功,縱使在食不果腹之時,也夜夜苦讀聖賢之書,並遍訪名師虔誠學藝,曾在崆峒、少林、青城、峨眉等僧道集聚之地潛心苦學,以超凡意誌贏得紫霄、慧可、孫思邈等奇人異士好感並傳以醫、武、書、道絕學,近兩年在袁家學奇門之術,今年又隨孫思邈到閬中跟隨虛雲和尚學鑄劍。其人所學之博雜令人歎為觀止,儒、釋、道、兵、縱橫無一不通,其武學造詣也深不可測,就連頗為自負的袁守誠對他亦深懷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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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虛雲和尚在院中的青石案上擺席。案上有炙肉、熏魚、糕點、粟米、糍粑、切膾、果蔬等,在金色夕陽下琳琅滿目,李靖忍不住直咽口水。虛雲今日興高,命下人抬了一壇酒來,拍開泥封,對袁氏兄弟道:“袁家老大老二是釀酒名家,可知此酒來曆?”

袁璣微笑不語。袁守誠嗅了嗅道:“若猜得不錯,這是‘綿竹燒春’。”

虛雲大笑道:“正是。今日孫先生出關,甄權這小子不知和孫先生搞出了啥名堂,天晚了也不出來。”

正說著,隻聽一人笑道:“虛懷若穀,萬事浮雲。虛雲大師有好酒好菜,敝人自然聞香而來。”

李靖轉頭,就看到兩位中年男子從廳中緩緩走出。當首一人,體格微胖,圓臉短須,衣裳洗得發白,卻總有一些油跡,一雙破布鞋露出趾頭,微眯小眼,笑容可掬;走在後麵的一人,頭發梳得整整齊齊,插了一根木簪,國字臉,三綹黑須,麵色紅潤如嬰童,身形清瘦頎長,走路不聞聲響,目光平淡柔和,仿佛不是來自世間,而是從天外降臨。

眾人見了,都起身拜見:“見過孫先生。”

走在後麵的人微微一笑,輕輕擺手:“有勞各位!請坐。”

走在前麵的人道:“你們這些俗人,眼裡隻有孫先生,沒有我甄先生。”

袁守誠笑道:“要論先生,孫先生才是‘真’先生,你這個‘甄’先生,其實是個‘假’先生。”

眾人大笑起來。就連不苟言笑的文德,都不禁莞爾。李靖沒笑,心中巨浪翻騰。想起自己一路行來曆儘艱辛,終於見著孫思邈,不禁雙唇發顫,說不出聲。當下拉了孤星,向孫思邈拜倒:“三原李靖,受舅父所托,護送孤星小弟入蜀,拜見孫先生……”說著,聲音有些嗚咽。

那清瘦的中年人正是孫思邈。他俯身扶起李靖、孤星,仔仔細細瞧著二人。李靖感受到他的目光裡是深深的關愛,一股暖流從心頭湧起。但聽他緩緩地道:“韓公所托,孫某定當不遺餘力。李三郎途經三千裡,九死一生,我已知曉。請入席把酒,與我等細述情由。”

於是眾人重新入席。孫思邈自是坐了上首。那微胖的中年人坐孫思邈右側,現在李靖已知他叫甄權,此次專程入蜀尋找孫思邈研討醫術。左首是虛雲和尚。接下來是袁璣、袁守誠、文德、李靖、孤星。

虛雲和尚性情暴躁,袁氏兄弟一莊一諧,但在孫先生麵前都聚斂心神。李靖發現,孫思邈麵目慈和,但身上有一種仙風道骨的氣韻,讓人有親近之心,又易產生景仰之情。

於是開席。孫思邈隻飲清水,吃些素餅蔬果,不食酒肉;甄權則與虛雲開懷暢飲,大快朵頤;袁氏兄弟慢飲慢食;文德不食葷腥;李靖飲了一杯,感覺這酒勁道綿長,就不再添酒;孤星靜坐不動,也不多言。

孫思邈讓李靖講這一路來的經曆。李靖講到老艄公甄士誠時,甄權道:“原來他在廬州撐船……”說罷輕搖腦袋。

袁守誠笑道:“這位老艄公自然就是聞名天下的‘甄神針’甄士誠老爺子了。傳聞老爺子行醫濟世,可是,為何要在廬州撐船度日?”

甄權道:“在孫先生麵前,甄某不敢諱言。家叔當年與家父在醫道上有極大分歧,最終離開扶溝四處行醫。家父離世已十餘年,生前確實固執己見,抱殘守缺,過度相信祖宗成法。家叔以實踐為本,對南人、北人、老人、幼童、婦人采取不同針法,家父在世時屢說無效,終於把他趕出家門……”

孫思邈道:“甄兄所言,正是各醫家症結之所在。祖宗成法雖有驗證,若不加以改進,勢必固步自封。醫藥一道,在於嘗試。古人智慧超卓,然而地分南北,人分老幼,各地氣候不同、風俗各異,飲食習慣更是千差萬彆,溫寒之病、虛實之辨,都不可一概而論。”

甄權頷首道:“孫先生所言極是。人體筋骨脈絡雖能標出圖譜,但人的出生、成長、心性、誌趣大不相同。譬如小星的遭遇,先前處於驚嚇過度,現下心緒平複,就不能用家叔先前針法;李兄弟受命於韓將軍,隻身入蜀,道路艱險,屢陷不測,因此心如煎熬,神誌緊繃,如今完成使命,氣泄神鬆,極為疲乏,腿傷複又發作,則行針重在疏通筋絡、調理元陽。”

李靖聽了,心中一震,頓時感覺舊傷隱隱作痛,一陣困乏襲來。若不是當著諸多高人,他真想酣睡不起。這甄權隻是看了一眼,就把他和孤星的病情根源點出,足見其修為絕不在甄士誠之下。

此時天已黑透。正是冬季,天空澄明,星光大耀。袁氏兄弟、虛雲和尚停止酒食,請孫思邈講解醫道修身。眾人都聚斂心神聆聽。

孫思邈道:“甄兄辯症施治,誠為正道。其實天地人三才,人為萬物之靈,也當遵循自然之道。天地有四時,四季有寒暑,不斷更迭運轉,生生不息。和而為雨,怒而為風,凝而為霜雪,張而為虹霓,這是天地之規律;人有四肢五臟,一醒一寐,呼吸吐納,精氣循環往來,流通化為血氣,顯現在氣色之上,辨彆於聲音之中,這是人體之常態。倘若天地四時失去運行規律,寒暑冷暖反常,就是天地不諧:岩石聳立泥土突兀,這是天地之腫瘤;山崩地陷,這是天地之毒瘡;狂風暴雨,這是天地之喘息;雨露潤澤不及時、江河乾涸枯竭,是天地焦枯之表征。”

見眾人靜聽,孫思邈微微一笑,繼續道:“人分陰陽,陽為精神,陰為形體,這是人與天地相同之處。寒熱不能和諧,凝結為腫瘤,凹陷為毒瘡,奔躍為喘息,竭儘為焦枯。良醫治病用藥石疏導,用針劑拯救;聖人用道德調和濟世,用政事輔助治理民眾。因而,人體有可治之症,天地有可消之災。修身養性,建功立業,膽子要大而用心要細,心智要圓活而行為要方正。古人雲:‘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說的是小心;‘赳赳武夫,公侯乾城’,說的是大膽;‘不為利回,不為義疚’,說的是行為方正;‘見機而作,不俟終日’,說的是心智圓活。所以,天地有滿盈虛虧,人生有艱難曲折,修身養性要有敬畏之心。農夫無所敬畏就會毀墮農耕,工匠無所敬畏就會無視規矩,商人無所敬畏就會財富不增,子孫無所敬畏就會忘記孝悌,長輩無所敬畏就會廢棄慈愛,大臣無所敬畏就會功勳不立,君主無所敬畏就會大亂不治。因此,第一是敬畏大道,第二是敬畏上天,第三是敬畏外物,第四是敬畏他人,第五是敬畏自身。有此五畏,行事處世,調養身心,可保無虞。”

眾人都凝神靜聽。李靖尚不能全部領會孫思邈所說的精髓,隻得先用心記憶,以備將來參悟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