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2章|蜀中奇士 宗室郡王尋幼主……(1 / 1)

軍神·李靖傳 懷舊船長 5023 字 10個月前

李靖隻覺眼前發黑,冷汗瞬間遍布全身。一路行來,曆儘艱險,絲毫不敢大意。方才明明牽著孤星的小手,一眨眼工夫就不見了蹤影。

人群紛亂。李靖大呼“小星”,無人回應。他使勁往人群裡擠,四處張望,還是不見孤星。他跑過去,抓住剛才領他們下樓的店小二:“請問你見沒見到我那小弟弟?”

店小二搖頭。李靖心想,可能是孤星對道士的把戲不感興趣回房歇息了。抱著一線希望,他疾步上樓,推門一看,又是一身冷汗。

房間裡多了兩個人。一人甲胄整齊,手按刀柄,大馬金刀坐在榻上,大概四十來歲,四方大臉,胡須濃密,麵目溫和;一人紗帽綠衣,站在武人身側,文士模樣,稀稀疏疏的胡子,雙眼細長,目光如電。

李靖以為走錯了房間,想轉身退出。文士叫道:“小兄弟往何處去?”

李靖隻得回身道:“回尊駕,小人走錯了房間……”

文士道:“你沒有走錯房間。”說著,走過來關了房門。“這位是廣平郡王、禦前左衛大將軍楊雄。”

李靖趕緊行禮。楊雄道:“小兄弟不必驚惶。我隻是受詔南下尋找皇家骨血。小兄弟一路護送辛苦,現請將小主人交給我,我當稟明聖上,定有封賞。”

見李靖不出聲,楊雄又道:“這位是萬川縣令許法光。許縣令已查知你帶著小主人溯水而上,在此下榻,因而我等在此相候。”

李靖見他說話輕言細語,全然不似那些武將凶狠,心下稍安。然而皇帝親派宗室郡王、京師十二衛之首的左衛大將軍來查孤星,顯然是誌在必得。

李靖隻好抱拳行禮:“小人參見王爺、縣令。小星的確與我沿江而上,但方才不見了蹤影,我也正在尋找。”

許法光道:“小兄弟,廣平王與我絕無歹意,否則怎會關起門來敘話?昨夜,你和小主人在白帝城下的舊船上歇息,今日搭乘快船到萬川住進此店,我們有人證。再說,皇帝血脈,非同小可,若有絲毫閃失,你我擔當不起!”

楊雄道:“你們沿江的曲折,我已知悉。實話告訴你,我受聖上密詔迎接小主人,絕不會讓他受半點傷害。”說罷起身,向北抱拳,肅然道:“聖上口諭:朕之血脈,必保周全,凡蓄意加害者,無論王公布衣,殺無赦!”

李靖自然知道,這是楊雄在向自己昭示絕無相害孤星之意。不過孤星突然不見,他也心急如焚。於是實言相告。

楊雄聽罷,霍然起身,對許法光道:“勞煩許縣令即刻徹查客棧,今夜派人巡查街道、商戶、民居,子時前若找不到小主人,你這縣令就不要做了。”

許法光領命而去。

楊雄再次坐下,讓李靖也坐了,安慰道:“許縣令辦事乾練,小兄弟放心。小主人或許隻是走失而已。萬川不過一小縣,就算掘地三尺也不過一夜之間。”

李靖卻不那麼想,聯係起自己丟掉金葉子、道士變戲法的情景,腦中突然一亮——這道士既然能變,就有可能把孤星變沒!或許,這場表演正是為了孤星而來!道士故意向自己展示金葉子,就是在暗示自己——你的金葉子可以不知不覺到我手上,小孤星也可以!

想到此處,他不再驚慌,但仍表現出坐立不安的樣子。楊雄也不多問,閉目養神,等候許縣令消息。

然而過了戌時,仍不見許法光回報。楊雄再也坐不住,起身道:“你跟我來。”

李靖跟著楊雄下樓。客棧早已打烊,隻有店家受命坐在門口。見了楊雄,趕忙起身行禮。楊雄道:“店家,若許縣令到此,請告知他回縣衙等我。”店家諾諾連聲。

萬川縣城依山而建,街道極為狹小。此時闃無人聲,遠處傳來幾聲犬吠。楊雄從懷中摸出一物,用火折子點了,隻聽“嗖”的一聲,一個類似煙花的物件在高空炸開,照亮了一片天。不多時,十幾名帶刀的黑衣人奔了過來。

楊雄道:“縣令無能,仍無結果。爾等速速鎖定江邊船隻徹查,防止有人劫持小主人!”

眾人齊聲應答,迅速四散而去。

楊雄正要對李靖說話,長街上一騎駛來,正是許法光。他抹了把頭上的汗,滾鞍下馬,把一張紙呈上。楊雄打了火折子,瞧完紙張,黯然不語。

夜風掀動他的衣衫,使他的人看起來如同一尊石像。良久,他才歎息一聲:“小兄弟,回房歇息吧。許縣令,我們這就回縣衙。”

說罷,一振衣衫,向長街走去。許法光牽著馬,默默跟在身後。

李靖隻好獨自回客棧。進了房間和衣躺下,卻怎麼也睡不著。楊雄看到的那張紙上寫了何語?孤星究竟去了哪裡?那道士是誰?這一連串疑問攪得他睡不著。

輾轉反側至四更天,他才迷迷糊糊睡過去。一覺醒來,紅日已上窗欞。江邊小城,罕見地出現了晴空萬裡的好天氣。

李靖一骨碌爬起來,提了包袱下樓。店家迎了上來,遞給他一張紙。李靖接過展開,見上麵工整寫道:

千裡護衛,金誌蘭心。今有異人襄助,終有歸宿,亦屬善緣。盼為國效力,早得功名。雄字

李靖讀了,心頭鏡明。楊雄語焉不詳,不提孤星,但意思很明確:孤星得異人收留,算是有了好去處,也可能是最好的歸宿——若真接回長安,恐怕難逃皇後毒手。看來,昨晚楊雄接到的字條,一定是高人所寫。

這高人是誰?

李靖站在門口,仔細回想昨晚的細節。猛然間,他腦海裡再次出現道士攤開金葉子時說的“妙”字,眾人也轟然回應。看客見到奇事稱“妙”,原本尋常,然而表演者自己稱“妙”極不正常,除非有所暗示。

李靖再將孤星在身側——道士演奇技——金葉子被盜等情節串連起來,突然明白了:道士是暗示自己去一個地方找孤星,“妙”即是“廟”!

想通這一層,李靖暗罵自己愚笨。當下問店家:“萬川有多少寺廟?哪個廟香火最盛?”

店家道:“先前有四座廟,其中三座年久失修,僧人都紛紛遷走。隻有城西關公廟,香火不算太盛,但關公常常顯靈,因此百姓常有拜祭。”

李靖道:“在下時運不濟,想請店家幫忙購些祭品,我好前去拜謁關公。”

店家道:“小店就有香火果品,稍候可取。”當即命店小二去取。

李靖付了兩枚五銖,取了包好的祭品,按店家指點徑向城西而去。萬川城依江而建,南北短,東西長。行了數裡,果見江邊有座關公廟。廟宇簡陋,牆垣斑駁,屋宇破敗,隻有院中古樹亭亭如車蓋,勃勃有生機。

李靖上了石階。落葉遍地,也不見有人打掃。進了大殿,果見幾名香客跪在蒲團之上拜祭關公。關公塑像高大威猛,右手持大刀,左手捋長須,凜然一身正氣。李靖上香,擺了果品,跪下磕頭。

半個時辰後,香客散儘。李靖仍然跪在那裡等待。殿中空無一人,江風吹進殿來,香火的煙霧飄向後堂,傳來了幾聲咳嗽。一個五十來歲的短須僧人邊咳邊走向前殿,到了李靖近前,低聲道:“小施主跟我來。”

李靖隨那僧人進了後堂。僧人身形高大,走路卻沒有一絲聲響。爬上狹窄的木板樓梯,穿過一條僅容一人的通道,進入一個房間,一眼就看到了孤星。昨晚在客棧獻技的道士和那位青袍老者,盤腿坐在竹編席上。孤星坐在老者的身旁,穿著乾淨的青衣,頭發也梳得整整齊齊,對李靖微微一笑。

李靖呆了一呆,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孤星走了過來,眼裡是從未有過的寧靜平和,如同一個浪跡天涯的遊子終於回家。他輕聲道:“哥哥,我已找到家了。”

這話讓李靖莫名奇妙。他帶著孤星跋涉兩千餘裡,此地離成都亦有千裡之遙,為何說“找到家了”?莫非眼前的道士或老者,就是舅父讓他尋找的異人孫思邈?看孤星的神情和昨夜楊雄接到書信時的反應,應是孫先生無疑——孫思邈江湖異人,行醫濟世頗有賢名,當今皇帝若得知私生子跟了孫先生,縱使心有不甘,也比流落江湖好得多。

於是他抱拳道:“在下三原李靖,拜見二位……舅父韓擒虎命我入蜀尋找孫思邈先生,不知哪位是孫先生?”

那道士哈哈大笑,起身道:“李兄弟辛苦。孫先生在閬中閉關,讓我們兄弟前來迎接。我叫袁守誠,這位是家兄袁璣。”說罷指著那老者。

青袍老者道:“小兄弟不必多疑。當年我在梁州時,曾與韓將軍有過一麵之緣。韓將軍與孫先生是知交,我們兄弟與孫先生亦是好友。孫先生入蜀采藥行醫修道,與我們兄弟亦有關聯。所以,你們小哥倆入川後再無凶險,把心放下吧。”

李靖再拜,心中一塊石頭頓時落下。舅父提到過袁氏兄弟,讚為蜀中奇人。怪不得孤星神情怡然,想必是感知到了袁氏兄弟的存在。

那僧人一直守在門口。袁守誠笑道:“這位是虛雲大和尚,是個酒肉和尚,也是個遊方和尚,脾氣怪,本事大,小兄弟若是讓他高興了,或可得一兩門絕技。”

虛雲和尚嗓門粗大。聽袁守誠調侃,怒目而視:“彆人怕你袁老二詭計多端,大和尚卻知你肚皮裡頭有幾根腸子。你那套騙人的把戲,蒙三歲小孩尚可,但在大和尚眼裡形同兒戲!”

袁守誠笑道:“我肚子裡就兩根腸子,一根小腸,一根大腸。不像有些出家人,隻有一根雞腸。”

這話是暗罵虛雲和尚小肚雞腸。虛雲果然生氣,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來抓袁守誠。袁守誠身形一晃,如同猿猴一樣吊在梁上。虛雲一把抓向案幾,頓時木屑橫飛,一張硬木案幾在他手裡形同豆腐。李靖一路行來,見過不少高手,但虛雲和尚指力之強,實在罕見。

袁璣袖袍一拂,虛雲和尚前撲之勢頓時被阻滯。虛雲怒道:“兄弟聯手,又奈我何?”說罷疾出一拳,打在袁璣胸上。隻聽“砰”的一聲,袁璣退了一步,樓板咯的一聲,裂了個大口子。

袁璣硬受一掌,雖早有準備,仍然噴出一口鮮血。袁守誠從梁上飄然而落,趕緊賠罪:“袁老二得罪大師,還請大師見諒。”

虛雲傷了袁璣,甚是後悔,當即一拳打在自己胸上,也吐了一口鮮血,道:“袁老大,你為何不避?”

袁璣稍作調息,微笑道:“大師這脾性,不把人打傷如何出得了氣?這天下雖大,能讓大師聽命之人,恐怕隻有孫先生一人而已。”

虛雲盤膝坐下調息。半晌,才睜眼看著李靖:“你這娃兒長得清秀,功夫也有些根柢。小星既然歸在袁家,你就做我徒弟吧。”

李靖一愣。孤星歸袁家?這是從何說起?自己的使命是送孤星入蜀交予孫思邈,並不想做誰人的徒弟。再說,韓擒虎功夫為當世頂尖,何必做他人的弟子?

虛雲見他不應,怒道:“我知你是韓擒虎的外甥,以為他很了不起是不是?我既然看上你,你就得乖乖聽話,不然一把捏死你!”

李靖隻好回答:“承蒙大師厚愛。然而拜師這等大事需經家父首肯。在下家住關中三原,容我返回故鄉稟明父親,再拜老師不遲。”

虛雲撓撓光光的頭皮,竟一時發作不得,隻得說道:“小子說的倒也有理。然而我這師父可不是誰人都可拜的。十年前,安州總管李昞、南安縣令許法光,幾次求我收他們的兒子為徒,我都沒答應。你可不要錯過良機。”

袁守誠笑道:“大和尚真是臉皮夠厚。那李昞是西魏八國柱之一李虎之子,許法光是安州刺史許弘之子。這些世家子弟,如何會拜你這山野和尚為師?”

這回虛雲沒有生氣,笑道:“都說袁家老二身在山中而知天下事,卻不知這些世家子弟亦是求賢若渴。由不得你不信,許縣令和公子,此刻已到殿前。”

袁氏兄弟同時點頭。李靖側耳一聽,不聞任何聲響。不多時,果然聽到樓梯響動。虛雲轉身出門,在門外迎接。

許法光進了屋中。李靖見他身後跟著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膚白貌端,一身書卷氣。

虛雲引見完畢,請許法光落座,說道:“昨夜之事,勞煩許縣令了。袁氏兄弟蜀中奇人,孫先生更是當世高人。有袁、孫兩家護佑小星,許縣令儘管放心。”

許法光微笑道:“不用說孫先生、袁家二兄,就是大師一人作保,許某也好交差。大師乃桓侯之後,忠義無雙。聖上若知,亦可欣懷。”李靖心頭一動。這“桓侯”是張飛諡號。張飛當年被手下殺害,葬於閬中城西。沒料到虛雲和尚是張飛之後。

虛雲道:“先祖往事如同雲煙,不提也罷。許縣令和廣平王,均知當今皇帝對孫先生禮敬有加。”

許法光頷首道:“大師此言不虛。先朝靜帝時,當今聖上執掌朝政,特下聘書請孫先生入朝任國子博士,先生婉拒;聖上承繼大統,又禮聘孫先生為太史令,先生回書歉稱自己才學有限,願為皇帝教化百姓、行醫濟世。小主人得以歸在孫先生門下,聖上必然心安。”說罷,以朝臣之禮向孤星跪拜。

孤星毫不慌亂,起身扶起許法光,正色道:“許縣令放心。我無意功名,能得孫先生教誨行走江湖、造福百姓,不枉此生。請許縣令照實回奏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