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大隋密使 宰相公子作密使……(1 / 1)

軍神·李靖傳 懷舊船長 4427 字 10個月前

李靖跟著舅舅隨軍遷移,女子相對見得少些,但男子見得太多。軍中男兒,多英武之氣;官家男子,書卷氣濃厚。特彆是大哥李端,雄姿英發,騎□□絕,隱然有舅父之風,一直是李靖崇敬之人。在大哥麵前,他總是有些膽怯,常常不敢與其對視。然而麵前這位公子,眼中有說不出的深幽,如淵如海,神秘莫測;乍一看臉色蒼白,但清秀的眉毛、挺直的鼻子、仰弓似的嘴唇,把與生俱來的孤傲烙在臉上。

相對大哥,李靖覺得這位公子更有國士之風,但李靖無論如何都不會喜歡他。

高盛道不顧身體虛弱,簡要講了自己遭遇。這位相爺公子現為著作郎。其時著作郎屬秘書省,官階從五品。韓擒虎曾對李靖講解本朝官製,著作郎看似無權,實則品秩很高,非當朝權貴子弟不能入職,升遷或外放州郡成為主官者為數不少。其時楊堅尚未創立科舉製度,選仕仍主要由貴族或高官推舉,自是“近水樓台”。高盛道是左仆射高熲長子,年紀輕輕位列從五品並不稀奇。

高盛道自述,他受皇帝密詔,作為特使南下,意在與陳國交好。他先是到了巫峽,上山拜謝巫山漁女,但被神奇石陣阻礙,隻能見到婢女,留了父親送來的謝禮。原來,就在兩年前,高熲率兵與名將尉遲迵在鄴城(今河北臨漳縣境內)決戰,夜間突遇敵方偷襲,隻身一騎突圍逃至荒野,追兵中有尉遲迵收買的江湖刺客,眼看就要喪身劍下,恰巧巫山漁女雲遊至此,擊殺刺客,救出高熲。高熲回營,大敗敵軍。高熲亦因此功,被楊堅視為開國元勳。因此,高熲借長子出使陳國之機,讓其順途拜謝巫山漁女,也在情理之中。

高盛道未能訪得巫山漁女,便乘船東下,到了江州地界。不料在長江之上遇到水匪,殺了他的隨從,劫持到江州船行而來。“在下被劫之後,目不能視物,口不能言語,連耳孔也被塞住,全然成了瞎子、聾子、啞巴。”講到此處,不住搖頭,“說來慚愧,家父曾請武師教在下習武,然而在□□弱多病,一心修習經史,且以為武人粗魯,國家更需要文臣效力……如今看來,若在下會個三招兩式,豈能讓區區匪人得逞?”

巫山漁女道:“高公子,武功一道本是末節,不必掛懷。你被劫持之後又經曆了何事?”

高盛道歎息一聲:“在下被劫之後,五名隨從被殺,之後便被綁到此處。不怕女俠笑話,我連便溺之事,也不能作主……”李靖這才發現,這錦衣裘服的高公子,袍服下隱隱透出臭味。

巫山漁女道:“木生,扶高公子入內更衣。”

顧木生領命,扶著高盛道進入後院。

巫山漁女看了一眼謝康途,低聲道:“謝船主以為如何?”

謝康途道:“我看這位高公子不是冒充,況且女俠相救高仆射之事,天下所知之人極少。隻是……高公子出使陳國隻帶五名隨從,算得上輕車簡從,許是帶著秘密任務,不願大張旗鼓。然而這等任務,尋常盜匪如何得知?又為何專門劫他到船行而來?我江州船行雖非絕密之所,但鐵八卦開啟之法是船行代代單傳,凶手如何得知?更為離奇的是,凶手故意將高公子放入密室,似乎算準了我等回到船行的時間,究竟欲意何為?”

巫山漁女也想不通。

此時,小阿月突然哭了起來。大概時間太久未進食,餓了。李靖連忙從小包袱裡找了塊餅,遞給她。阿月卻不接,哭道:“阿公……阿公要死了……”李靖定睛一看,原來謝康途隻顧說話,連鼻孔裡流出鮮血也不自知。

巫山漁女迅疾點穴止血,對阿月柔聲道:“阿月乖,阿月不哭。阿公不會死,阿公隻是受傷了,很快會好的。”李靖見她冷若寒泉的眼眸裡暖流湧現,心頭一震:同樣是極美眸子,巫山漁女隻有見到孩童時偶露柔情,而蕭美娘柔波蕩漾的深處卻有刺骨的寒意……

此時高盛道已同顧木生回到廳中。他將已經汙穢的衣衫換去,貂裘仍作外衣,看上去精神了許多。他向巫山漁女一揖:“此間若無差遣,在下還得趕赴建康——聖命在身,身不由己,請女俠鑒諒。”

巫山漁女起身道:“高公子好走。若非此間有事,我當派木生護送你到建康。公子遭遇匪人,雖有驚無險,但身份貴重,不可再涉險境,讓令尊憂心。”

高盛道展衣下拜:“多謝女俠恩德。女俠救過家父性命,對高家有再造之恩。他日若有差遣,盛道必戮力而為。我這就去江州府衙遞交官憑,江州刺史自當派人護送,請女俠不必掛心。”說罷,起身出門而去。

待高盛道出了院門,巫山漁女囑咐顧木生再入密室,取了黃金錢幣,為死者操辦後事。其時佛教在中國盛行,僅江州就有宏安、廣化、普惠三座寺廟。廣化寺離得最近,就在潯陽江頭。顧木生按謝康途指點,到廣化寺請僧侶為船行死者超度,再就近雇人協助選購棺槨、購買墓穴,按當時風俗料理後事。

顧木生走後,廳中陷入沉寂。巫山漁女久曆江湖,但屬行蹤無定的雲遊俠客,與江湖豪傑向來少有接觸。相救高熲,純屬巧遇。她對殺人一事倒不掛懷,隻是對高盛道離奇出現百思不得其解。

李靖喂完阿月和孤星,見謝康途在軟榻上閉目養神,就對巫山漁女道:“女俠,我料這位公子不會走遠。”

巫山漁女一怔:“小兄弟快說。”

李靖道:“高公子離開時,左顧右盼,似乎在盼二位挽留。他自稱被匪人綁架至此,除了內衣有些汙穢,神色極為恬然。若真被匪人劫持,多少有些狼狽才是。再者,他稱久未進食,卻步態穩健,有違常理。因此,依我淺見,高公子多半在說謊。”

巫山漁女笑道:“想不到小兄弟小小年紀,竟能察微知著。”李靖第一次見她發笑,冰冷的臉如被暖陽照射,立時光彩照人,溫情無限。

謝康途睜開眼,微笑對李靖道:“小兄弟,其實女俠早已看出端倪。”見李靖一臉茫然,他接著說道:“高公子是何目的,目前尚不清楚。然而事實究竟如何,不能僅聽他一麵之辭。他是左仆射之子可能是真,上巫山拜謝女俠亦可為真,但是否身負皇命出使陳國、是否隨從五人都被殺掉、是否遭遇綁架就難說了。單說這綁匪之事,江湖之上常見,但綁匪拿人意在要挾對方親友,或索錢財,或談條件。高公子被綁在密室,無人索財,也無人談條件,甚至密室錢物都不少一文。就算匪人知曉他是相國公子趁機訛詐,又怎會放在此處?”

李靖雖常聽舅父講兵法中的虛實,但畢竟是年方十二的少年,毫無處世經驗。這一路行來,所遇奇事層出不窮,在他心靈上產生了巨大困惑:人的言行極難一致,究竟為何?

巫山漁女道:“小兄弟,人心險惡,萬事都要小心。比起武功殺人,陰謀詭計更是可怕。”她瞟了一眼一直乖乖坐著的孤星,“小兄弟眼力早已超過同齡人,但有一點你或許未能瞧破:你這位小弟弟一直在此枯坐,而高公子半眼都沒瞧他,卻看了幾眼阿月,你不覺得奇怪麼?”

李靖奇道:“一位世家公子,當朝五品官員,不看小孩子,有何稀奇?”

巫山漁女道:“最不稀奇的事,才最稀奇。阿月還是女童,又不是美少女,他都看了幾眼,為何不看小弟弟?這不看就是已經看了,是最想看的,卻又怕我們識破,才故意不看。”

李靖仍然沒聽明白。謝康途歎道:“小兄弟初入塵世,真不該跟你講這些關節,以免汙了心中清流。然而人生何嘗不如江河之水,初時冰川滴珠,彙聚細流,何等澄澈?不過萬裡奔流,泥沙俱下,清濁混雜,終歸大海,非自己能掌控。女俠神目如電,道破人心清濁——口舌或可說謊,目光則難騙人。高公子已知小主人身世,故意不看,就是深知女俠武功卓絕,不敢輕動,但一有時機,便會動手,好藉此邀功請賞。我這殘軀加上船行三十三條人命,說不定正是拜此人所賜!”

李靖心頭一寒。看這高盛道文質彬彬,身為首相公子、朝廷要員,竟會乾出這等齷齪事?然而他以捆綁之身突現密室,的確讓人生疑。

巫山漁女道:“高公子被劫,八成是自我作戲。木生解綁之時,我已瞧出那捆綁之法非盜匪所為,而是出自行家之手。謝船主說三十三人喪命他手,依我看至少一十八人之死與他有關。”

李靖駭然:“那……女俠為何放他離去?”

“若不放走,如何破案?”巫山漁女冷笑,“此處為陳國管轄,高公子竟敢在異國行凶,怕是早有圖謀,背後一定還有更重要的人物支持。不然,他們費儘心機,難道隻是為了殺人?”

李靖似乎想通了一些:“原來女俠是欲擒故縱。”

謝康途微微頷首:“小兄弟總算明白了。”

然而整個下午匆匆而過,並未見高盛道去而複返。

顧木生已請來十五名和尚,另外雇了六個短工相幫,在前院亭子旁搭起臨時棚屋,設了靈堂,擺了香案,掛起紙幡,超度亡魂。廚房在左廂房,由三個會做飯的短工負責飲食。謝康途身子雖不方便,但念及平日之情,披麻吊喪,低誦祭文。這一切全在顧木生幫助下完成,之後極為疲憊,背回後堂右首寢室歇息。巫山漁女對喪事毫不關心,攜了阿月、孤星,在後院左側寢室打坐。李靖囑咐孤星不離巫山漁女左右,自己則忙前跑後,協助顧木生操辦喪事。

顧木生在辦事之餘,背負著謝康途查看各處,除廳中鐵櫃賬目、憑證等丟棄滿地之外,外堂內院,並無物品丟失。

長夜漫漫,寒風呼號,前院的誦經聲、木魚聲穿過廳堂,傳入後院。李靖斜臥矮榻之上,身旁是已悄然入眠的孤星。連日奔勞,他疲乏至極,越是想睡,越是無法入眠。或許是腿傷陣痛,又或許是擔憂孤星安危,不知下一步該如何前行,特彆是對謝船主的歉疚如同石塊壓在心頭。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感覺身子一空,如同從萬丈懸崖直墜深淵……突然間,他的身子被一雙柔軟的手托著,止住下墜之勢,徐徐上升……他一睜眼,就看到了美娘。美娘如月的麵容,如星的眼眸,都在照耀著他。他覺得自己如同一片飛羽,輕盈極了。他不想回到懸崖上去,無論漂浮還是下墜,隻要在美娘的懷中……然而,耳朵裡突然鑽進一種令他心悸的叫聲,是鷹的聲音。一隻鷹,從天外飛來,轉眼就到近前,蔽天的羽翼,鋒利的鷹爪,凶狠的目光……李靖打了個寒戰。

他醒了。

在冷汗的包裹中,李靖確定這是一個夢。屋外寒風刮過,僧人低沉的誦念反襯出秋夜愈加安靜。隔壁,有聲音傳出。李靖因貼近牆壁,能從牆壁的縫隙中聽出有人交談。原來是謝康途和巫山漁女。李靖驚覺,這已是半夜時分。連日以來,每到三更天,巫山漁女都要為船主治傷。

隻聽謝康途微弱的聲音傳來:“……謝某留得半條性命,全仗女俠相救。經此劫難,江州船行名存實亡。我的生死不大要緊,唯一放心不下的是阿月……”

巫山漁女道:“阿月的師父是我師叔,我自當照顧,請船主放心。既然船主與師叔相交已久,可知……可知他有一個兒子?”

李靖心道,這巫山漁女當真沉得住氣,直到此時才把她最關心的事講出來。

謝康途道:“略知一二。張閒先生隻身前往江南,就是為了尋找失蹤的張公子,但遍尋不得,卻意外卷入陳朝奪嫡之爭。女俠,究竟是何因由,張公子竟離家出走?”

良久,沒有聽到巫山漁女回應。這位武功卓絕、心思縝密的奇異女子,似乎也有傷口。張公子就是她的傷。這傷雖已陳年,但一經觸碰,仍會痛斷肝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