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分50秒——

“這首曲子叫太陽雨。”少年的笑容捎上些許青澀，“前幾天剛剛寫好，還沒來得及填詞。”

鏡頭回到他的母親身上。

方冉雙手交疊著放在腿上，緊緊攥著，盯著舞台上的兒子。

“雨天的象征意義好像不是很好。”少年聲音聽上去有些哽咽，在偌大的劇場中顯得空靈。

攝像機清晰記錄了方冉的表情，唇邊勾著笑意，眼角泛著淚水。也許在這種時候，她才能展現些許薄弱的生機。

“媽媽，我希望您的雨天裡常駐太陽。”

江凜看著視頻，忽然覺得覆在他手背上的力度加重了幾分，但他不能回頭，因為這說明有事情要發生了。

是會讓方時韞陷落半生的陰影。

2分04秒——

方冉張了張嘴。

2分05秒——

她麵露苦色，表情倏然扭曲，用最快的速度捂住腹部。

2分06秒——

尖叫，少年的竭力呼喊，極速拉近搖晃的鏡頭。

鏡頭濺上飛來的血跡，畫麵染上赤紅，還在擴散。

方冉吐血了。

2分07秒——

砰——什麼東西掉落的聲音，還有黑掉的畫麵。

2分08秒，視頻結束。

江凜感到近乎窒息，這樣迅速又突如其來的衝擊實在太大了，哪怕他已經提前有了心理準備。

他第一時間回過頭去看宋眠。

宋眠低著頭，牙齒不留餘力地咬住下唇，血珠從齒邊往外冒。宋眠手勁很大，牢牢地握著江凜的手，指甲都要紮入他的肉裡，用自己的手把他手部的骨頭都擠在這裡。

他沒有哭，但比哭了還要崩潰。

江凜一時分不清是哪裡疼，手疼？心疼？

陸冕已經跨步走到宋眠身邊。

“宋眠。”他低聲叫喚。

宋眠不給反應。江凜在一旁什麼都做不了，不能打擾，隻能看著。

“宋、眠。”陸冕一字一頓地叫他，抓住他的胳膊，發出一些簡單的指令，“宋眠，睜開眼，看著我。”

宋眠的睫毛撲扇了兩下，最終還是沒能睜開，他晃了晃腦袋。

“方時韞。”陸冕歎息著，換了個稱呼叫他，“睜開眼，看著我。”

這個名字就像個開關，也是一道刺激。宋眠睜開了眼，同時眼淚飛速充滿了眼眶，紅血絲雜亂無章遍布在眼白裡，多得有些嚇人。

“聽我說，宋眠。”陸冕又把稱呼換了回來，“你做得很好，真的很好。”

宋眠抬眼看著他，陸冕溫和地笑了笑說：“比我預計的要好很多。”

“你要不要跟江凜聊會兒天？”陸冕問他，“你先鬆手。”

被他這麼一說，宋眠才注意到自己特彆用勁捏著人家受傷的手，他立馬鬆開，抬頭看見江凜的時候，下意識仰了仰頭，吸了下鼻子，想要眼淚憋回去似的。

他總是不想讓自己在江凜麵前太丟人，但是好像所有狼狽的樣子，能看見的，不能看見的，都讓他撞見了。

陸冕拍了拍江凜的肩說：“我出去抽根煙，你們聊。”

江凜知道他這是給自己時間，於是點了點頭。

陸冕沒留在門外，走得更遠些，到陽台點了根煙。

“你問我找你當主唱，是不是因為你是方時韞。”江凜提起在看視頻的時候，宋眠問他的那個問題，他又重複了一遍答案，“我說不是。”

“嗯？”宋眠腦子還有些愣，帶著厚重的鼻音。

“本來是薑姐要去邀請你，但是她那天要開會，所以我替她去了。”

“她找你隻是因為你是Penguin，你當主唱，符合Museum的需求。”江凜坦白地說，“而且一開始，我並沒有認出你。”

宋眠的眼睛有一瞬間的驚訝和茫然。

“我記得方時韞，記得你這個人，記得你曾經的聲音，記得你和我經曆過的事情。”江凜訥訥道，“可我唯獨想不起來你的樣子。”

就像是讀懂了他曾經的窘迫，江凜主動跟他交換了秘密一般的，他聽到江凜說：“我也接受過心理治療，吃過很多藥物，記不住拚命想要記住的事物。”

“我有時候也會覺得把你拉進Museum是個錯誤。”江凜看見宋眠張了張嘴，但他沒有讓宋眠說出來，繼續說，“但有時候，我又覺得該這麼做。”

“你不該爛在泥裡。”

“你想要站起來，不惜用一種近乎自殘的方式。”

江凜抿了抿唇，頓了下，看著他勾了下嘴角說：“所以我想幫你，不因為你是誰，隻是因為你值得。”

宋眠閉上了眼，淚從眼角滑落。這下，角色對調，江凜用手掌蓋住了他的手。

宋眠用手隨便抹了抹眼淚，唇上的血跡也被他隨意抹了抹，整張臉都花了：“你彆可憐我。”

他害怕彆人的憐憫，他讓江凜看，也不是為了尋求江凜的憐憫。

“我沒有可憐你。”江凜把紙巾遞給他，又去倒了杯水給他，“我說這些話，也沒有想讓你可憐我。”

宋眠咕咚咕咚喝水，頭發都快被吃進嘴裡，江凜伸手幫他撥到耳後，又幫他擦了擦臉：“可憐這個詞不適合評價你，你很堅強。”

江凜沒有多餘的動作，很快把手收了回來說：“哪怕我沒有提供任何機會和幫助，你依然能站起來。”

“因為你在我眼裡就是這樣一個人。”

江凜說完歪了下頭，他很少說這樣煽情的話，好像也講不好，然後，宋眠整個人就抱了上來。

江凜忽然有些無所適從，手以虛抱的姿勢僵在半空。

“那現在呢？知道我是方時韞，會失望嗎？”宋眠不敢抬頭，他怕看見江凜的表情。

畢竟方時韞和他是那麼的不一樣。

“為什麼會失望？”江凜的聲音很平淡，但帶著一股讓人心安的力量，“方時韞，宋眠，不都是你麼？”

“你沒有想過放棄嗎？”

江凜垂眸看著他，宋眠什麼都知道，什麼都思考過了。

“我本來都放棄了。”江凜整個暑假的時間都耗在了那棟樓的樓下，耗在了那個找不見的身影上。

“那年的11月27，盛塵宇跟我說門衛室有一份給我的禮物，寄件人姓方。”

宋眠想了想，他那時候很混亂，但是好像是在日曆上的11月27畫了個圈，標了個悶葫蘆。他好像連禮物早就收拾好了，不過他不記得是什麼東西了，隻記得臨近的時候就送去快遞站寄出去了。

後續他也沒問過，也沒機會問。

所以他不知道，那份禮物並沒有從門衛室直接交到江凜手上。那天下雨，門衛室門口積水，快遞盒子都濕了，羋沐霖看見快遞是自己學生的，就幫忙捎走了。

“就因為這個？”

“嗯，就因為這個。”

一份禮物，換掉一個人六年的時間。

宋眠說：“這樣很傻。”

江凜說：“我也覺得。”

片刻，他又添了句：“是我自願的。”

這句話是個人都能品出點彆的意味來，宋眠也一樣，半晌，他動了動身子，驀地，他覺得腰上一沉。

江凜按著他，深呼了口氣，克製地說：“不要亂動。”

宋眠先是愣了下，然後很快又反應了過來，輕笑了幾聲，結果被嗆到，邊咳，邊壞心眼地抬頭問：“為什麼不可以？”

江凜偏過頭去，不看他，但自己的耳根不爭氣地紅了，簡直就是叛徒。

“嗯？”宋眠又有要動的傾向，把他的臉掰過來，還在故意追問，“為什麼？”

江凜覺得頭疼，額角也突突跳，說話也不過腦子，隨口就來：“你這樣很……”

這下徹底把宋眠逗笑了，這種時候，江凜總能在宋眠身上找到方時韞的感覺，雖然他們本來就是同一個人。

然後，宋眠就做了一個讓江凜根本想不到的舉動。

“什麼樣？”宋眠眯起眼睛，盯了他會兒，就在快把他盯到想原地裝死的時候，宋眠吻了上去，吻在江凜的唇角，“這樣嗎？”

淺嘗即止的一個說不上吻的吻。

宋眠和他拉開一點距離，煞是好奇地觀察江凜的反應。但他沒有退多少，又被江凜拖回來，撞在一個蜻蜓點水的吻裡，又一觸即分。

“吻偏了。”

宋眠剛聽到這句話，江凜的吻就又落了下來，這下是切切實實的薄唇相觸。

宋眠閉上了眼。

這個吻很溫柔，唇瓣抵著唇瓣廝磨，帶著他的血味，慢慢勾引著他的心跳，延遲的情感到現在才漸漸傳到心臟裡，像是某種慢性的毒藥。

宋眠想，要完蛋了。

那時的情感遲來，然而在這之前，自己就衝動吻了上去，真是完蛋了。

……他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江凜的呢？

想法中斷，他頓時瞪大了眼，發出聲低喊，麵前這個人還帶著得逞的笑意。

江凜咬在了他的傷口處，逼迫他張開了嘴，然後舌頭長驅直入，攪亂另一個人的口腔，溫柔裡帶著不可忽視的侵略性。

宋眠雙手不自覺地配合，勾著他的脖子，迎合著這個吻。

吻技有些生硬，氧氣被掠奪，羞恥的水漬聲圍繞在唇齒交纏間，在靜謐的室內聽得尤為清晰，這個吻讓人溺斃。

但是沒關係，溺斃就溺斃好了，宋眠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