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原因 人的性格在遭受外部的重大衝……(1 / 1)

宋眠趴在江凜身上,呼吸漸穩,江凜不知道他有沒有聽清最後一句話。

沒聽見其實也沒關係,也不是非要讓他知道。

江凜抱著宋眠上樓,把他放在臥室的床上,剛給他蓋上被子,樓下便傳來一陣門鈴聲。江凜小跑下去開門,對上的就是陸冕唉聲歎氣的臉。

“我發現我最近來問診的頻率有點高。”陸冕拎著他的醫療箱進屋,熟練地換了鞋,“說吧,怎麼回事?”

“我開了電視,電視自動播放了個視頻。”江凜說,“不知道他看了多久,聽見他打碎東西我才發現,他叫我彆看了。”

“還有呢?”陸冕沒有問是什麼視頻,跟著他往客廳走,江凜繼續收拾剛剛的殘局,陸冕注意到他手上的三條杠,打斷了一下說,“你手怎麼了?”

江凜瞥了眼角落裡窩著休息的花卷說:“貓抓的,還沒處理,麻煩你。”

“沒事,你過來我給你處理一下。”陸冕去那個角落擼貓了,“保險起見,你還是打個疫苗。”

“嗯。”江凜收拾好過去的。

陸冕拿出碘伏給他消毒:“你繼續說吧。”

“那時候他在發抖,情緒不太穩定。”江凜因為碘伏的刺激手動了一下,被陸冕押了回去,“我問他什麼都不回答,之後我去收拾玻璃碎片,回來就看見他哭了。”

江凜儘可能地複述事情的全貌,說到最後心臟還是感到被人揪拽的酸楚。

“然後他說,為什麼他們都走了呢,說好疼。”

陸冕手上忽然停止了動作,抬頭瞧了江凜一眼,繼續處理傷口,然後又像是隨口一說:“你看完那個視頻了嗎?”

江凜說:“沒有。”

“那個視頻是我拍的。”陸冕把碘伏收了起來,花卷又很有眼色地跑過來,往他腿上一坐,身子一縮,暖和得很。

“以前他跟我要過,我沒給。”陸冕摸了摸它的頭說:“前一段時間,他剛把視頻從我這拿走。”

江凜不問為什麼,陸冕也不說原因。

“視頻有聲音嗎?”陸冕睨向江凜,不知從哪拿出本和筆。

江凜說:“沒有。”

“嗯,我不讓他開聲音。”陸冕在小本子上記下幾筆,不愧是醫生,任神仙來了也看不懂,江凜看到了也沒事兒,“你以前認識宋眠?”

不是問句,陸冕也沒有真的想讓他回答。

“是不是覺得他性情大變?”

“(注1)人的性格在遭受外部的重大衝擊後,可能會進入一種‘創造性混沌’的狀態。”陸冕一邊說,一邊觀察江凜,“(注1)這種狀態下,人的性格、甚至是價值觀人生觀都是有可能改變或重構的。”

江凜對這些話並不意外,但陸冕注意到他往樓梯口看了眼,回過頭來就再也沒有跟他對視過。

“那個視頻拍下來的……”陸冕頓了頓,說這句話的時候江凜微微抬眼看著他,用一種近乎關切的,不摻雜任何好奇的眼神,雖然關切對象不是他,陸冕勾了下唇,補足了未說完的話,“是導致他性格大變的衝擊之一,也是為什麼他會害怕站在舞台上的原因。”

碳素筆再一次落在橫線紙上,落下潦草的字跡和今天日期。

一直到寫完,江凜都沒出過聲。陸冕合上了本,叫了他一聲:“江凜。”

叫人名字是讓人集中注意力的最快方式之一,加上陸冕嚴肅的樣子,江凜立馬看向他,然而陸冕的嚴肅僅僅隻有幾秒鐘,現在已然換作一副充滿親和力的模樣,儼然是心理醫生進入門診時的狀態。

“你不好奇嗎?”

“好奇什麼?”江凜感到有些莫名。

“好奇為什麼我會說這個。”陸冕目光移到電視櫃上,睫毛下垂,沉思道,“好奇,這個視頻究竟拍攝了什麼,又或者是,他為什麼害怕拉小提琴,為什麼害怕站在舞台上。”

“當然好奇。”江凜坦誠地說。

宋眠睡得並不安穩,本想找江凜聊聊,但站在樓梯口的時候聽到了陸冕的聲音,他就躡手躡腳走下台階,然後他就聽到了江凜的這一句當然好奇,好奇什麼?

“可我看你的樣子倒是不怎麼好奇。”陸冕餘光將樓梯那邊的景象收入眼底。

宋眠站在樓梯口沒有動,他很肯定陸冕看到他了。

“因為他不打算告訴我。”

江凜看著電視屏幕,上麵映著屋子裡各式各樣的燈光,可它本身沒有畫麵,黑漆漆的,把內容藏了起來。

“他也不想我知道。”

陸冕朝著那邊的宋眠意味深長地笑了下,又對著江凜說:“是嗎?”

宋眠摸出手機,用最快的速度編輯了一條消息給蔣文許。

[宋眠:我休學之後,你和江凜還有過聯係嗎?]

然後他又連著點了幾次表情包過去騷擾蔣文許。

“那你是一位很優秀的傾聽者。”陸冕說,“作為他的主治醫師,我其實不應該和你說這些。”

江凜不解地看著陸冕。

[蔣文許:有過幾次]

[蔣文許:出國棄用微信以後就沒聯係了]

宋眠收到回複,慢吞吞地從樓梯口蹭過來。

陸冕笑了笑,說得有些雲裡霧裡:“因為我還是他的長輩,他的朋友。”

有過幾次……就是找了他好幾次的意思吧。

蔣文許後來被蔣叔叔安排去國外留學,從此和江凜斷了聯係,那江凜還在找他嗎?

找了多久?

宋眠站在了江凜身後,看著陸冕,陸冕鼓勵式地一笑,引得江凜也回頭。

“你怎麼醒了?”江凜問他。

花卷一個箭步衝過去,撞得宋眠退了一步。

“睡不著。”宋眠抱起花卷,指了指他的手背,“處理過了嗎?”

江凜說:“處理過了。”

陸冕的視線在兩人的眉來眼去之間往返,他無聲歎了口氣,自顧自地揚起嘴角,直到他看見宋眠跑到沙發把遙控器撈出來。

彆說是陸冕,江凜也怔住了。

“你已經決定了是吧?”陸冕問他。

宋眠的大拇指已經撫上了遙控器紅色的待機鍵,他瞥了眼陸冕,神情裡帶著些漠然,仿佛接下來的要做的事情與他無關。但陸冕清楚,這是他下定決心的意思。

大拇指下壓,電視機重新出現了畫麵,宋眠按著後退鍵,讓視頻退回到開頭。

他的聲音聽著很冰涼,帶著苦與痛,又像是對誰的愧疚,他說:“我欠他一個理由。”

江凜和他的眼睛對上。

眼睛會說話,這句話不曾騙人。

他都知道了。

“你有權利知道我離開的原因。”

宋眠把花卷丟在一邊,一隻手把江凜的臉搬正,讓江凜正視電視機。溫熱的氣息灑在耳畔,他身側的青年是方時韞,也是宋眠。

“好好看,小學弟,這是我的秘密。”

江凜訥訥道:“嗯。”

旁邊的沙發陷進去一塊,宋眠就坐在這兒。

“等等。”陸冕丟掉了剛剛“你們悠著點,我還在這兒”的看戲神情,一臉正色地說,“把聲音打開。”

宋眠一個人看,隻能靜音,這是出於他的安全考慮,但是如果算上一個江凜和陸冕,就要試試看他的最大承受度在哪裡了。

宋眠把音量上調,接著把遙控器扔給了陸冕。

江凜認真地看著這段視頻。

琴弓置於琴弦上,身穿華服的少年桀然一笑。這些熟悉的畫麵,心照不宣的小動作曆曆在目,昭示著演出的開始。

旋律悄然展開,江凜馬上就意識到,這就是他手機裡那段亂碼音頻的原版。

少年操縱著琴弓以不同的角度擦過琴弦,輕重緩急在他把握之中,他享受著音樂,享受著舞台,閉目,勾起一抹笑,虎牙從薄唇下展露鋒角。

這少年,儼然是舞台組成的一部分。

宋眠看著鏡頭裡的方時韞不由得沉默,心臟是絞痛的,一陣一陣,把他逼入更為難堪的角落。

那是曾經的自己,意氣風發,臨危不懼,站在舞台上萬眾矚目也可以做到自由不拘,從容自然。

但是現在的自己,簡直就是團隊裡拖後腿的存在,是爛泥裡爬出來的,長得和方時韞一樣的瑕疵品。

他有技藝有什麼用呢?他要警惕舞台上可能出現的各種意外,要懼怕讓Museum的努力付之一炬。

他空有一張漂亮的皮囊有什麼用呢?他的內心被過去的刀子剜傷,遍布醜陋驚駭的疤痕;他的內心被最為惡心陰暗的東西填滿,混濁不堪。

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方時韞了。

“凜哥。”他的聲音有點發顫,所以他說得很輕很微弱。

江凜的心被這個稱呼挑撥了下,似是蝴蝶撲扇而過,他一偏頭,對上的就是宋眠發紅的眼,他也把聲音放得很輕:“怎麼了?”

宋眠把他的腦袋掰了回去,為了不讓江凜看見自己,把兩隻手都壓在他肩膀上說:“你找我當主唱,是因為我是方時韞嗎?”

他好像全然忘了,江凜在幾個小時前說的話。

“不是。”江凜看著屏幕裡的少年,拍了拍宋眠搭在他肩上的手背,“等下我跟你說。”

“哦——”宋眠坐了回去,手不太安分地蓋在了江凜的手背上麵。

陸冕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笑而不語。他看了眼視頻,少年演出謝幕,對著兩個觀眾鞠躬。

他想著,快要到了。

2分06秒——

一個簡單的時間點改變了這個少年的一切。

家庭、性格,就連笑容也沒有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