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視頻 我有點想你。(1 / 1)

“抱歉,我忘了你的名字,樣子也記不太清了。”宋眠的道歉很誠懇。

當年先是父親所坐的飛機失事,接著是母親聽到消息精神崩潰,之後一件壞事接著一件更壞更糟的事,像炸彈一樣投放在他的青春裡,摧毀了他十幾年的美好生活。

嗆鼻的硝煙無時無刻彌漫著,如同朝他吐信子的蛇,纏繞著他的靈魂,尾巴越收越緊,他難以呼吸,而在他看不見的黑暗上方,又有一顆炸彈,不知何時就要掉下來,讓他粉身碎骨。

他過得混亂不堪,沒有任何精力去關注其他事,忙碌了很長的一段時間。

後來,接受心理治療的人變成了他自己,而他選擇性遺忘了一些事,又對自己殘忍地保留了最痛苦的“刀刃。”

“抱歉。”宋眠走在江凜前麵,不敢回頭,也聽不見除了腳步聲以外的動靜,對方不回答,他就又道了一遍歉,抿了抿唇,小聲為自己辯解,“我不是故意的。”

他不記得江凜了,可他對這麼一個人的存在是有印象的。

他的腦子就像是書庫,聽到了江凜所提及的關鍵詞,才能費勁巴拉地從那堆混亂無序的書櫃裡刨出一本破破爛爛的老書。

記憶裡那個悶葫蘆總是一個人坐著,安安靜靜的,有些嘴笨,偶爾會主動講幾句,開個玩笑都要同人認真討論,舉手投足之間都給人一種距離感。

“沒事的。”江凜一如當年得到方時韞數次請假的回複後的反應,愚笨的,所有的心酸隻能用這三個字一筆帶過。

被人遺忘怎麼會沒關係呢?

宋眠回頭看他,和他的視線撞上。

“你從一開始,就認出我了嗎?”

“沒有。”

宋眠眨了眨眼,視線從黑色的眸子移向左眼下方的那顆淚痣,他盯著看了幾秒,仿佛那是什麼深不見底的漩渦,把他吸了進去,整個人都暈晃晃的,沒頭沒尾地說了句:“你長開了,變化挺大的……”

變化最大的人,應該是你。

江凜這麼想,看著他無意識地湊近,睫毛長長的,差那麼些許距離就能掃到他臉上。

然後,宋眠退開了一段距離,觀察,回憶著說:“你以前似乎沒有淚痣。”

“嗯。”江凜闔了下眼睛,又睜開,那人的樣子似乎在和記憶重合,模糊的臉漸漸變得清晰,他好像裝了很多情緒,到嘴邊卻尤為平淡,“後來長的。”

“哦哦。”宋眠用指紋開了門。

本來到了這裡,隻有他一個人回來,江凜繼續坐車回他自己的家才對,可他知道江凜就是當年那個悶葫蘆時,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心裡沉甸甸的,載了許多愧疚,還有許多感慨。

“我去給你倒杯水,你隨便坐。”宋眠俯身給江凜拿了雙拖鞋,之後去廚房拿專門給客人準備的杯子。

江凜穿上拖鞋,就在客廳的沙發上坐著。廚房和客廳連著,江凜坐在沙發上正好能看見廚房裡的翻箱倒櫃的宋眠。

宋眠不記得新的杯子放在哪個櫥櫃了,就一個個打開看,又惦記著彆讓江凜等久了,邊翻邊說:“無聊的話可以打開電視看。”

江凜說:“好。”

他在茶幾上找到了遙控器,指腹按在了紅色按鈕上,電視接收到信號打開了。

電視閃了一下,出現了畫麵。

那是某個劇場。紅色的幕布撤到兩邊,最大程度展示著敞亮的舞台,白灼的燈光下有一道影子。鏡頭很遠,把前方的座位都拍攝進去了,幾排暗淡的紅色昭示著這場演出可能沒有觀眾。

這應該不是電視節目。

鏡頭拉近了,舞台上的影子被放大,措不及防襲進誰的眼眸。

廚房裡冒出咕嚕嚕的水聲,傳出宋眠靦腆的言語:“我找到杯子了,就是好久沒人用了,我燒水燙一下,消消毒。”

江凜意味不明地瞧了他一眼說:“嗯。”

宋眠在裡邊搗鼓得專心,如果他稍微分一分神,可能就會反應過來這聲要比平常低很多。

江凜的視線轉回電視。

台上的青年和廚房裡的是一張臉,他拿著小提琴,臉上帶著他熟悉的笑容,露出顆虎牙,舉著琴弓向這邊招了招。

畫麵晃了晃,色彩被向右拖拽。

觀眾席上端坐著一名中年女子,她極為專注著盯著舞台,似乎是察覺到鏡頭,轉過頭來。

她的容貌與宋眠有七分的相似,江凜猜測這位應該就是宋眠的母親。

濃妝也掩蓋不了她病態的膚色,上麵幾乎尋不出幾縷血色。慢慢地,她點了點頭,笑了起來,溫柔地說了句什麼。

視頻應該是靜音了,但江凜還是把這句話翻譯了出來,通過唇語。她說,從很久之前,媽媽就覺得你很適合舞台。

她的目光轉悠回了前方,眼裡流轉的色彩帶著母親的慈愛與欣慰,她朝鏡頭歪了一下:好期待你在舞台上唱歌的樣子。

啪啦——

碎裂的聲音七零八落,江凜立刻朝那邊看去。宋眠僵硬地站在原地,很是無措,越過江凜望著電視的畫麵。

他腳底下的地板散落著玻璃和陶瓷的碎片,水作一灘往四周蔓延,精致的蛋糕摔得再無形狀,沾了奶油的草莓滾落在一邊。

“這個……這個視頻……”宋眠忘了把CD拿出來,忘了電視開起來就會反複播放這個畫麵,他的語言體係都亂糟糟的,視線有些模糊,隻知道那個視頻在播放,色彩擰作一團,“不好意思,彆看了。”

“彆看了,彆看了。”宋眠不知道自己的手在發抖,不知道江凜緊張地拿遙控器關掉電視,自顧自地踏過來,強裝鎮定的笑容和聽起來快要到某個極限的聲音揉在一起。

“關掉!”

即使穿著拖鞋,碎片還是紮傷了腳底,水稀釋了血跡,江凜緊忙把人拽了過來,拉入懷裡,這已經是他重逢以來做過的最出格的舉動。

“我不看這個了,不看這個。”他用寬大的手掌順著宋眠的背,像哄小孩那樣,再三保證,一遍遍道歉,“我們不看這個,對不起。”

宋眠被他按到沙發上老實坐著,意識到自己可能嚇到江凜了,有些懊惱。

“喵喵~”

花卷不知道什麼時候跑到客廳來的,江凜蹙了蹙眉,那塊區域還沒處理,已經傷到了人,彆再傷到貓了。

“你等我一下。”江凜快步過去把花卷抱過來,隻是花卷對生人並沒有那麼友好,亂動的時候在江凜的手背上撓了三條杠。

江凜嘶了一聲,很微小,不過宋眠聽到了,無主的視線集中在這邊,接著是宋眠有些惱怒的聲音,他沉聲說:“花卷!”

江凜把花卷抱過去,輕輕放在宋眠腿上,然後蹲在他身前,抬起他的腳檢查傷口,問道:“創口貼有嗎?”

宋眠沒回應,拍了花卷一下,花卷極其不滿意地狠喵了聲,騰騰屁股,跑邊上窩著去了,看上去十分委屈。

然後宋眠低頭注視著江凜,從那張臉,到受傷的手背,最後停在了那兒。江凜從來都拿他沒辦法,隻好無奈笑笑,問:“那碘酒有嗎?”

宋眠望著他目光無神,好在他腳上的傷口不大。江凜囑咐道:“你在這彆動了,我去收拾一下碎片。”

江凜走到那片區域,把能看得見的碎片丟進垃圾桶裡,處理了不成樣子的蛋糕。之後他去屋子裡找墩布,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他就愣住了。

宋眠坐在沙發上,眼睛紅紅的,眼底泛著淚水,源源不斷地往外湧,他胡亂地用胳膊和手擦抹,咬著唇,努力不發出任何聲音。花卷就在他身邊焦急地轉來轉去,尾巴故意掃著他,想要吸引他的注意,可惜得到的是冷處理。

“怎麼了?”江凜把拖布隨意丟掉,然後小跑過去,把被撓傷的手背遮住。

“我沒事。”宋眠瞞不住眼淚,隻能機械般地執行他心中彆讓人擔心、彆再麻煩其他人的命令,不斷地重複,拉扯著嘴唇,揚起笑,“沒事。”

“那你為什麼哭?”

江凜抱著他,花卷也擔心地窩在他懷裡,他聽見江凜小心翼翼安撫他,輕輕地說對不起,他心裡憋著火,想要發泄,可是他知道江凜並沒有做錯任何事。

“悶葫蘆。”

宋眠潛意識裡叫了這個名字。陸冕曾說,接受不了的時候可以嘗試著不把事情強行掖在心裡,難過是可以說出來的,這是任何人都可以做的事情。即使你已經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可脆弱不是女孩子特有的,任何人都有資格脆弱。

江凜聽見這稱呼愣了一下,他又聽見宋眠叫他。

“悶葫蘆。”

“我在。”

“悶葫蘆。”

“我在。”

“悶葫蘆。”

“在呢,怎麼了?”

音量逐漸變小,一聲比一聲煎熬,宋眠用胳膊把頭埋了起來,整個人蜷縮著,用安全的姿勢表達出強烈的不安。

他的聲音帶著抽泣,哽咽著,一個字一個字地蹦,斷斷續續,與自我爭鬥著,江凜聽不清一個字。

前幾天在宋眠家裡,陸冕就找過江凜,準確地來說,是江凜去找陸冕,陸冕剛好也要找他。

陸冕說,宋眠疑似存在情緒滯後的反應,這種情況可能和宋眠的過去有關,隻是宋眠先前表現得並不強烈,他最近才剛剛確定。

陸冕說滯後的程度可能和應激反應的大小有關係,他沒辦法時時刻刻盯著宋眠,隻能麻煩江凜多關注一下宋眠的時候情況。

在方時韞,或者說宋眠的事上,江凜從來沒有拒絕過,並且,他從來沒有有效的應對措施。幾年的時間稍縱即逝,麵對這個人,江凜仍然像一名新手。

花卷一直喵喵喵個不停,江凜隻能把它拎出來,輕聲說:“安靜點。”

花卷可能也明白狀況,意外得很配合,乖乖趴在主人的腿上,用那雙水亮的碧眼盯著他瞧。

江凜陪在旁邊,虛虛握著宋眠的手。

很久,宋眠漸漸停了下來。

他說:“為什麼他們都走了呢?”

浸在過去的世界裡,詢問自己。

他自言自語:“我好疼啊,真的好疼啊。”

江凜沒說話,反而緊緊地擁住了他,聽他一遍遍說好疼,直到對方的眼淚把自己的心臟也撐裂。

宋眠整顆腦袋頂著結實的胸膛,隔著胸腔和肋骨,感受對方沉重的呼吸,感受這份陪伴,直到對方摸了摸他的頭,如同對待珍寶般。

“我有點想你。”宋眠模模糊糊的話仿若囈語。

然後,他的頭頂就傳來那個人的聲音。江凜悄悄地,仿佛怕驚嚇到小動物那樣說:“我也是,我一直在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