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習的課間有30分鐘，你們彆光拿去玩，都高中了，孰輕孰重，心裡都有點數，作為學生，你們來這是學習來的。”

帶著眼鏡的中年婦女在講台上踱步走著，下課了也不放人走。

“問題都積極點，高一正是打基礎的時候，不要以為你們是重點班就高人一等，都是一樣的，月考不達標你們照樣去平行班。”

“老羋怎麼又開始了？”

底下的同學竊竊私語著。

“能不能下課了？”

羋沐霖是京州一中的骨乾教師，負責教江凜所在的班級的數學。這人除了教的好，還有一個特點就是嘮叨。

今天正好輪到她值班。

羋沐霖聽得見他們的議論，隻得說：“行了，去喝口水休息休息吧。”

班裡驟然炸開，學生們亂哄哄鬨成一片。

“江凜，去打會兒球不？”

“不了，你去吧。”江凜在位子上坐著，頭也沒抬，寫著手頭上的題。

“這麼卷啊你。”那男生笑了下，也不勉強，“行吧，那我走了，拜～”

“嗯。”

江凜寫完這道閱讀題才撂下筆，靠在椅子上，端正地坐著，眯眼歇了會兒。

蟬鳴在窗外喧囂，卻也不及教室裡熱鬨，傳到耳朵裡有點吵。

江凜抬頭看了眼表，還有25分鐘的休息時間，他想了想，乾脆出去待會兒吧。

他順著樓梯走上頂層，那裡安靜，沒什麼人，樓道裡還能吹風。

社團活動室就在那一層，現在已經過了社團活動的時間，視線所及，隻有樓道的燈亮著，顯得有些昏暗。

但並沒有他想象中的安靜，遠處傳來小提琴的演奏聲。他尋著音源處望去，窗邊的那間屋子亮著，暖色的燈光透過門上的小塊矩形玻璃漫進樓道。

江凜盯著看了會兒，邁開步子，往窗邊走去。雖然他的本意隻是吹吹風，但還是止不住在途經時往裡瞥了一眼。

矩形玻璃把屋內的方時韞恰好框起。他站在桌子旁，穿著京州一中的校服，頸處架著把小提琴，閉眼，變換著角度拉弓奏曲。

江凜本想著收回視線，沒想到被逮了個正著，裡麵那人撩起一隻眼皮，視線鎖定在門外的江凜身上。

江凜就這麼和他隔著扇門對視著，有木板的遮擋，對方並不能完全看見他的樣子，但是他可以，他瞧見方時韞停止了動作，朝他勾了勾唇，隨後將琴放了下來。

接著，方時韞朝他走來。

他站在原地沒有動。

一扇門的距離被打破，方時韞倚靠在門口，俯視著眼前的小矮個，笑著，露出半顆虎牙來，他慢慢悠悠開口：“好聽嗎？”

江凜其實不太懂音樂，或者說，他對一切都漠不關心。但就剛才方時韞的演奏來說，應該算是優秀的，他眨了眨眼。

沒聽到回答，對方好像也不在意，接話說：“不說話，就當是你默認了。”

方時韞走回屋裡，重新架起小提琴。琴弓抵在琴弦上，他看著江凜漫不經心問：“還聽嗎？”

江凜隨意點點頭，找了個靠窗的地方坐，吹風在哪裡都是一樣的。

“多謝賞臉。”方時韞揚著唇，坦白道，“雖然你要不要聽我都是要拉的，但你這麼說我就痛快多了。”

原來還記仇，江凜暗自寫了一筆，沒講話。

弓弦摩擦，小提琴的樂聲融在風裡，吹向耳邊，時間在其中流逝。絨質的藍色窗簾被風吹得鼓起，來來回回，把兩人隔開，隻有音律在其中流連，充當起互不相看的兩個人之間的連線。

不知過了多久，琴聲止住了。方時韞放下琴，看了眼時間，在桌子上叩了兩聲。

“我這麼賣力，你還走神，是不是不太厚道？”

江凜回過眸，方時韞已經站在他眼前了。他剛想說他沒走神，可方時韞沒給他機會

對方跨坐在他旁邊的位置上，笑了下問：“你是高一的還是高二的啊？”

“高一的。”

“哦。”

方時韞笑了下：“住宿？”

江凜被問得莫名，反問道：“你不是？”

“我不是啊。”

方時韞把琴裝進了琴盒裡。

“我走讀。”

京州一中是半寄宿製學校，有住宿生，也有走讀生。走讀生晚上放學可以回家，不用上晚自習，所以這個點兒一般也沒有走讀生在學校。

江凜詫異地看他收拾。

“你記得你還有個晚自習嗎？”

方時韞拿著手表在他麵前晃了兩下，饒有興致地說：“8點27分，小學弟，你還有3分鐘時間。”

江凜顯而易見地愣了下，學校規定八點半是第二節晚自習的上課時間，遲到就要被扣量化。更麻煩的是，今天是他班主任當值，被抓到免不了要被教育一頓，會耽誤不少寫作業的功夫。

“不走嗎？”方時韞讓開了身子，”還有2分47秒。”

下一秒，江凜衝了出去，跑到門口又急刹車，扭頭看著站在那兒看戲的方時韞。

方時韞覺得好笑，問：“怎麼了？舍不得走？”

“謝謝。”江凜隻是落了禮貌，補回來後，又立刻轉身跑，不過，臨走前他好像看見方時韞滯了下。

方時韞背著琴包站在原地，緩緩露出一笑。

人挺有禮貌的，被人逗了也不知道反駁，到底還是不愛說話，像個悶葫蘆。

還有腳步聲應該不算晚。

方時韞扒拉著門框朝外喊：“下次還來聽琴嗎？！”

江凜跑到樓梯口，身後傳來的喊聲。

“嗯。”江凜儘可能的大聲，但聲音混在他急忙的腳步聲中，不知道對方能不能聽到。江凜沒停下，時間不夠他多說了，明天再來找他吧。

他一路跑著，壓點進得教室。

羋沐霖看著他氣喘籲籲的樣子，有些困惑，可人也沒遲到，她隻好說：“回座位自習，下次早點回來。”

江凜點了下頭，示意知道了。

他回到位置，又規規矩矩做起題來。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注1）……江凜提筆默寫，筆尖落在紙上。

（注1）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

叩叩兩聲，把眾人的目光都引了去，羋沐霖看著來人問什麼事？

江凜沒抬頭，接著寫下——燈火闌珊處（注1）。

“老師好，學生會查人。”

這聲音莫過於熟悉，畢竟前不久剛聽過。

前兩天有住宿生跟著走讀生偷溜著出去，兩個晚上沒回來，謊稱跟老師請過假。昨天，那名學生在外麵亂逛剛好被看過自習的老師抓了，今早被全校通報批評。

以防後患，學校就安排了學生會每天進行查人，剛好從今天開始實行。

江凜抬眼望去，方時韞站在門口，衣服上彆著學生會的袖標。亮眼的赤紅色，和方時韞比起來，一時說不清哪個更矚目。

原來他是學生會安排查人的，怪不得這麼晚還不走。

“有人請假嗎？”

“沒有。”

羋沐霖數了一遍人數，跟方時韞說：“都齊了。”

“哦好。”方時韞剛剛跟著羋沐霖掃了圈，在江凜身上停了兩下，又收回視線，笑眯眯給羋沐霖遞上冊子，指尖指著說，“那麻煩您在這兒寫班級，後麵的空格寫人數，底下那欄寫無缺席和日期，之後簽字。”

江凜剛想繼續寫作業，方時韞就再次望了過來，掛著點笑意。

然後，他看見方時韞的嘴巴動了動，唇語說了幾個字。

“行了。”羋沐霖簽下名，把方時韞叫回來。

方時韞低頭確認了一遍，然後說完老師再見便離開了。

江凜瞧著他離去的地方發呆，腦子裡重複播放著畫麵，筆杆在指間旋轉。

他說的什麼？

江凜垂下頭，盯著下一道默寫題。

這兩行字的題乾可能和他不對付，半天了，抓不住他走神的心。

“乾嘛呢你？”他的好同桌盛塵宇，靠了個腦袋過來前線吃瓜，低聲交談，“寫的什麼啊，我看看。”

卷子橫線上就寫了半句詩。反觀一旁，壓在卷子底下草稿紙上零零散散寫了很多單字和詞，有的被落筆者劃去，有的被圈起。

盛塵宇左看看右看看，無視了江凜的冷眼，笑道：“你擱這解謎呢？”

江凜搶回了紙，沒說話，低頭做題去了。

盛塵宇還想追著聊，前方一個粉筆頭飛過來，砸在了他桌子上。

“再說話，你就出去站著。”羋沐霖一句話，壓迫感就上來了。

盛塵宇訕訕閉了嘴，瞥了眼萬年好同桌，低頭轉筆，一副管你愛誰誰，與我無關的樣兒。他又不知死活地覷了下，好家夥，一字沒動。

江凜靜下心來寫題，嘗試後失敗的第N次，終於補上了那後半句，認命般地把草稿紙拉到卷子上麵。

盛塵宇見了，躲在桌子上偷笑一聲。

江凜從草稿紙上撕了一角，寫了兩字給他——彆吵，然後悶聲繼續研究那煩人的唇語。

紙上圈起來的是和方時韞口型對得上的字。

能想到的他都寫了，三字一組合，逐一排除。耽誤了不少時間，江凜才拚湊出一個最為可能的答案。

他說的是——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