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傾讕似乎被外麵的寒風,凍得有些麻木了。
他後知後覺的意識悄然襲來,等到他被周圍的暖意全身心包裹後,整個人已經坐在蔚蔚的對麵了。
還是熟悉的位置。
但不知為何,這一次坐上去,許傾讕總覺得彆扭得很。
現在來到這裡,他好像找不到什麼合適的理由。
總不能說是因為自己不習慣,所以從家裡一路走到了公司吧?
這個真實但聽起來十分蹩腳的理由,許傾讕自己都覺得有些好笑。
他有些偷偷摸摸地抬眼尋著蔚蔚。對方正站在空調的麵前,伸手調升著空調的溫度。
空調按鍵的提示音響起,許傾讕又開始莫名其妙地瞎想了起來。
他在想,自己現在的這個行為,算不算是私闖民宅?
“想什麼呢?”
見許傾讕自顧自地開始愣神,將空調調整完畢後的蔚蔚,在路過他的時候打了一個響指。
循著響指的聲音,許傾讕的目光追蹤了上去。
蔚蔚在他對麵的老板椅上穩穩坐下,也暫時不去處理自己麵前那麼多繁瑣的文件了,反倒是雙手輕輕撐在自己的下巴處,饒有意味地掃視了一遍坐在自己麵前的人。
“我挺好奇,你是怎麼進來的?”
許傾讕回答得有些支支吾吾。他明明是走正門進來的,卻表現出了一副賊兮兮的心虛模樣。
“就……從正門進來的啊……”
“我走到樓下看到還有燈亮著,正好大門也沒有關,我就進來了。結果發現我的工牌竟然還能用,就刷了電梯到這裡來了。”
“哦,我讓保安大叔幫我留了個門。”蔚蔚順著椅子轉了半圈後起身,隨即走到一旁牆角處的飲水機,替著許傾讕接了兩杯熱水回來,“今天還有一些工作沒做完,就留在公司裡了。”
一次性紙杯中的熱氣騰騰升起,氤氳了許傾讕的雙眼。
蔚蔚將最上麵的一層霧氣吹散,她的目光穿過層層蒸汽,“你的工牌沒被消磁嗎?”
許傾讕一愣,“啊?好像沒有……”
沒等著他繼續再說下去,蔚蔚的右手虛握成拳,在桌上規律地敲了兩下後,繼而在許傾讕的眼前緩緩伸開。
女生的手指尖透著微微的粉色。或許是被水杯的溫度所傳染,許傾讕並沒有接觸到,但卻仍能感覺得到指尖帶來的暖意。
他沒搞懂蔚蔚的本意,視線從指尖,挪移到了她那雙極為標致的杏仁眼上。
讀出了許傾讕眼中的疑惑,蔚蔚無奈地歪了下腦袋。
發絲順著她的動作,垂到了一側的耳旁。
“工牌。”她又敲了遍桌子,隻不過這一次的動作輕了不少,“你都離職了,還拿著工牌乾什麼?”
“交上來。”
她像是幼教老師似的,在溫柔卻嚴厲地沒收著對麵小朋友不該擁有的玩具。
許傾讕將那塊好不容易焐熱的工牌,如視珍寶般地放在了蔚蔚的手中。
而對方在觸碰到的那一瞬間,就順著帶子直接抽了回去。
蔚蔚垂眸的那一刻,目光恰好飄移到了那張白底證件照上。
她先前唯一一次仔細觀摩,還是在許久之前的那次麵試上。工牌與簡曆上的證件照是同一張,再次看到他張揚肆意的笑容,蔚蔚的手竟然不受控地抖了一下。
她吐出了一口氣,轉身想要將工牌壓進文件櫃的最底層,卻想起來,那裡早已經堆滿了東西。
蔚蔚想了想,提起了自己的挎包放到桌麵上,順手將許傾讕的工牌塞了進去。
那枚火紅色的掛件撞擊在包鏈上。
許傾讕的目光被響聲吸引了過去,他敏銳地捕捉到,掛件處似乎有被人取下再裝上的痕跡。
還沒等著他再細細考究一番,挎包就已經被蔚蔚再一次拿回了桌麵之下。
桌子瞬間變得空蕩了起來,除了堆放在一旁歪七扭八的文件,和電腦屏幕直射在蔚蔚臉上的光亮。
蔚蔚順手抽過文件堆上最頂層的合同,開始一頁一頁地翻看起來。
見許傾讕沒有想要開口說話的跡象,蔚蔚倒也沒抬頭,隻是手上翻閱的動作慢了起來。
“所以你來是有什麼事?”
許傾讕正端著杯子喝水,最後一滴熱水潤進喉嚨後,他半叼著杯子,不知道該怎麼樣繼續動作下去。
“我……沒什麼事……”
想了想,他還是決定把杯子放下來說話,“就路過,順便來看看……”
她從文件堆裡猛然抬頭,圓溜溜的杏仁眼衝著許傾讕眨巴了兩下,在確認對方說的確實是實話後,她又低下頭去。
“哦,那你看吧。”
她認真投入工作的速度真的很快。許傾讕甚至都沒來得及悶聲答應對方,蔚蔚就已經斂起了方才說笑的神色。
他順勢往後仰了仰身,注意到了蔚蔚輕蹙起的眉頭,和順帶著一起皺起的鼻尖。
她的五官長得是精致可愛類型的,稍微有些歡笑的表情,就能夠在蔚蔚的臉上表現得格外生動。
但她卻好像對於自己的長相屬性並不自知,又或者是因為身居這個職位之上,讓她明明小巧的臉蛋,卻總要承擔起一副嚴肅認真的樣子。
是一種特殊的極致反差感呢。
許傾讕隱隱的偷笑聲,再一次引起了蔚蔚的注意。
合同文書裡麵繁亂的公式語句,讓她看得頭疼不已。
蔚蔚正好利用這個時間,整個人穩穩地仰倒在柔軟的老板椅椅背上,讓質地高級的真皮包裹著早已酸痛不堪的脊背。
“又笑什麼?”
蔚蔚隻覺得許傾讕有些奇奇怪怪的,“你今天晚上怎麼回事?”
後半句她沒好意思說出來,感覺說出來可能會有些傷人——
感覺智商不太高的樣子。
“沒什麼。”許傾讕揮了揮手,隨即順勢捂在了自己的嘴邊,裝作一切都沒發生過的樣子。
他的視線轉而落在了蔚蔚麵前攤開的文書上,很巧妙地將話題轉移了過去。
“你加班到這麼晚,是要處理什麼工作?”
蔚蔚自然也注意到了許傾讕的目光,她將合同文書往許傾讕的麵前推了推。
但在這一個動作之後,她驟然想起,對方早就已經不是自己手下的員工了。
反應過快的理智,又將合同文書重新拉了回來,甚至她還刻意地將兩隻胳膊壓在上麵,更加確定了許傾讕不會看到上麵的文字。
“內容保密。”
她的杏仁眼微微彎起弧度,“不過可以簡單跟你口頭上敘述一下,畢竟歸根結底,這份工作還是跟你有關的。”
“還記得你先前提過的國外合作方案嗎?”
蔚蔚從老板椅上坐直,腦袋緩慢轉了一個三百六十度,周遭的關節都在哢哢作響。
“合作那邊,許氏集團已經談攏下來了,具體的合同也已經擬定好了,接下來就是正式簽約,然後走推廣的流程了。”
“但是時間不等人,對方給出的期限很快就要逼近了,如果我不加班的話,這份合同文書可能就不能在期限之前簽訂完成了。”
她輕歎了口氣,“所以沒有辦法啊……有些工作還是要努力乾的……”
說完這話,她雙手托扶住自己的脖頸,在簡單地揉捏了一會兒後,便再一次垂頭下去,開始繼續閱覽著文件。
在短短的五分鐘之內,蔚蔚已經接連打了三四個哈欠。
從許傾讕的視角看過去,似乎是哈欠產生的淚水馬上就要奪眶而出了,蔚蔚不得不停下翻閱的動作,兩隻手在自己的眼周反複揉搓。
等到淚水蹭乾過後,她的雙眼也變得紅彤彤的。
許傾讕有些心疼。
他心疼來得突然,也來得有些沒理由。
他雙手撐在桌子上,身形稍稍往前趴了些。
“蔚蔚。”
他輕聲開口,喚著她的名字。
“啊?”
被叫到名字的女生不知所以地抬起頭來,被淚水浸沾過的雙眼看起來懵懂,猩紅的血絲布滿了本來潔白的眼球。
他莫名地吞咽了口水,或許是因為緊張。
“其實你可以不用這麼賣力工作的。”
聽到這話,蔚蔚竟發出了笑聲。
或許是覺得,許傾讕今晚智商真的不是很高的樣子,蔚蔚順著他的話,笑著打趣著。
“我不工作,哪裡來的錢養活我自己?”
“難不成我不賺錢,你養我?”
兩個人早已是朋友的關係了,站在蔚蔚的角度上來看,這種朋友之間的玩笑是開得起的。
雖然原先從來沒跟許傾讕說過類似的,但不知道為什麼,這話在一瞬間,竟然也來得熟練。
她本以為對方或許隻是撓撓頭沉默著,這事也就算這麼過去了。
就在蔚蔚準備再一次低頭,審查著那些微小如蟻的文字的時候,許傾讕的聲音卻在一旁堅定地傳來。
“嗯,我養你。”
她手中的鋼筆沒拿穩,跌落在了實木的辦公桌上。
鋼筆筆身撞擊桌麵,發出了清脆的一陣聲響,筆尖撞擊的部位很快便留下了幾滴墨水。
受慣性影響,鋼筆在桌上滾了好幾個圈後,重重地摔在了地麵之上。
毛毯吸墨,地上便多了一塊漆黑的墨跡。
沒了鋼筆拿捏著的手指在顫動著,抖動程度之劇烈,甚至影響了那半杯未飲之水的平麵。
在空氣停滯的五秒鐘過後,蔚蔚像突然被激到了似的,雙手再一次回到了麵前文件的身上。
甚至覺得一本不夠,她又接連抽了兩三本放在自己的麵前,開始快速地審閱著。
見她更加賣命地工作,許傾讕抬了抬手,想要發言。
但發言申請被立即駁回了。
“你先走吧,我要繼續工作了。”
蔚蔚的腦袋恨不得埋進合同裡,發了瘋忘了情地突然賣力,讓她都沒留意到許傾讕推門而走的聲音。
她滿腦子都在回想許傾讕方才說的話,心中更是堅定了“許傾讕今晚受了大刺激”的想法。
他瘋了吧?
他今晚是真的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