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慣 他想再看兩眼(1 / 1)

共色傾蔚藍 椰椰薄荷 5261 字 7個月前

臨安的冬天來得迅速而猛烈,乾燥進皮肉之間的氣溫驟然降低,好幾次的寒潮預警接連襲來,連街上的行人都變得少了許多。

初雪還沒到來,整個城市還沒有開始供暖。

許傾讕仍然窩在自己的出租小屋裡。不大點兒的地方,儘管隻有一台空調輸出著熱溫,那也是綽綽有餘的了。

十五日的交接期早已度過,他已經成為了一名真正意義上的自由人。

沒有工作,沒有煩惱。

也自然沒有經濟來源。

這段時間裡,許千仞恢複得倒還算是不錯。

都說老人最難挺過的就是冬天,但在這個冬天來臨之際,許千仞竟然表現出了驚人的身體素質。

他比其他心梗患者的術後恢複程度都要高上不少,就連每日來查房的醫生都會不自禁地感歎:“術後一天半就能正常說話,不到一個月就能正常活動了,你這種素質在你這個年齡段上,還真的是少見。”

聽到這話,在一旁攙扶著許千仞走路的許傾讕,總是會跟著打趣。

“那可不是,天天有使不完的牛脾氣,比我這個大小夥子都要血氣方剛。”

許千仞朝著許傾讕的腰窩扭了一把。

要不是因為怕牽扯到傷口,他甚至還想直接一腳踹在許傾讕屁股上。

而有了許傾讕在醫院裡的照料後,許傾訟就能夠更加全身心地放在集團上了。

這段時間的暫時交接,讓他逐漸在集團內部籠絡了人心。

許傾訟也是乖乖地回來報道,而許千仞聽後非但沒有不高興,反而是滿眼欣慰。

“好啊,這樣一來的話,我也放心把集團交到你的手上了……”

某些時段,許千仞不太想看到許傾讕,比如兩個人剛吵完一架的時候。那許傾讕就會暫時逃離病房,重新窩回自己的出租屋。

許傾訟也把這間小小的出租屋暫時當做了自己的落腳點,時不時會從集團直接到這裡來。

他從來都不是空著手來。要不就是帶著外賣,或者是家裡麵廚師做的飯菜,要不就是集團裡麵還沒處理完的文件。

儘管許傾讕再三強調,自己不想摻和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但許傾訟還是想要他哥有些參與感,硬是把那堆看了頭痛的文件往他的懷裡塞。

他們兄弟兩個一個比一個倔脾氣。有的時候,許傾讕說不過許傾訟,便也隻能是暫時服軟,象征性地掃兩眼那些合同文書。

然後隨手一指,卻總能指出問題的關鍵所在。

許傾訟每每驚呼,然後順著許傾讕的建議做出修改。

而當許傾訟不在家的時候,許傾讕就會自己一個人待在這間出租房裡。

就像現在一樣。

那幅《蔚藍色》被他從牆角挪到了餐桌上。

這是這麼長時間以來,他頭一回再次看到這幅畫作。不同於當時在米蘭的心境,觀畫的人覺得,這幅作品或許還能夠再改改。

還能夠再完美一些。

所以他自己獨處的時間,就全部都利用在了修改《蔚藍色》的身上。

他還是覺得有些輪廓比較好看,現在這樣大麵積的鋪設,不同的色塊之間完全沒有邊界,這種混為一體的感覺讓他有些彆扭。

甚至覺得星海的斑點不該如此,許傾讕又重新尋了銀箔和金箔,試圖重新鋪設。

這幅畫作就像是一個黏土娃娃。

捏造的人覺得它或許還能再好看一些,於是捏了再融,捏了再融。重複上千次的試錯動作,隻為了換回一個驚豔世人的結果。

許傾讕做到了。

儘管加上了工筆的輪廓描繪,但《蔚藍色》相較於先前而言,卻更加多了一絲不羈與奔放的自由。

海麵上的浪濤被他改得更加凶猛,原先岩石自帶的閃粉,被許傾讕又多鋪墊上了一層銀箔。

不同於金箔的高貴華閃,銀箔所能帶來的更是一種神秘的光亮。

沒有光照時,它就像海麵上本有的水紋;但當有光落到它身上的時候,銀箔便能夠反射出詭譎變化的彩光。

光怪陸離。

許傾讕滿意地看著自己這幅藝術品,但卻也欣賞了沒多久。

他突然就意識到了,自己當時作畫的初衷。

這幅畫,他本要是送給蔚蔚的。

想到這裡,許傾讕掛在嘴角的淺淺笑意便耷拉了下去。他將手中的畫筆重新插回筆架上,整個人頹廢地走回懶人沙發旁。

很難在懶人沙發上看出坐過的痕跡了。許傾讕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癱在這上麵了,他幾乎從早到晚都是站在餐桌旁,專心致誌地修複著躺在桌上安靜的那幅畫。

久違的動作。

他像是被抽空掉了所有的力氣,整個人重重地跌落回了懶人沙發裡。

沙發布料之內的空氣被猛烈擠壓,懶人沙發傳出了可憐的噗的一聲。

他沒管沒顧,閉上雙眼,試圖想要排空擾亂自己大腦的思緒。

他本以為自己會習慣的,會習慣沒有蔚蔚的日子的。

但他不知道,當人一旦有了這種想法,就已經意味著淪陷,已經意味著養成習慣了。

習慣,習慣了沒有你的習慣。

他略有些苦惱地嘖了一聲,隨即在懶人沙發裡翻了個身。

這種事情的連鎖反應是很可怕的。

起初,許傾讕隻是想到了這幅畫是該要送給蔚蔚的。

隨後,他便想起了蔚蔚的辦公室,和蔚蔚一起看過的藝術展,還有那頓和蔚蔚一起吃過的西餐。

更可怕的是,他竟然又順下去,想到了蔚蔚身上那股獨特的水果香氣,肢體接觸時的感覺,以及那個柔軟的觸感……

他不敢想了。

許傾讕猛然從懶人沙發中掙紮起身,整個人大口大口地換著氣,渾身顯得不自在。

他快步走到廚房,拿起水壺就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子溫水,大口而儘的時候,冰涼的冷意順著喉管進入胃腔。

許傾讕被嗆得連連咳嗽,嘴角處掛著幾滴晶瑩。

該死,怎麼這個水壺也壞了。

不過好在,這種冷意也算是壓下去了許傾讕心中的焦躁。他將水杯和水壺重新放回廚房台麵上,雙手順勢撐著桌台,看向窗外的景象。

天早就已經黑得不成樣子了,在時鐘不知不覺邁過數字十一的時候。

這麼晚了……

要不要出去轉轉?

許傾讕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門子筋搭錯了,竟然就莫名產生了這樣的想法。

他也知道外麵天氣寒,於是還特地找了一件足夠擋風且保暖的黑色大衣。

他正式離職的那天也是這麼冷,許傾讕也是同樣穿了這件大衣,待從集團回來後,便把它掛在了自己的衣櫃裡,這段時間中也再沒有穿過它。

一切防寒裝置都穿戴完畢後,許傾讕便走出了家門。

他不知道該走到哪裡。

街邊的共享單車被擺放得整整齊齊,但許傾讕並沒有想要騎行的衝動。

他將大衣的衣領立了起來,這樣能夠勉強捂住自己被凍得發紅的耳朵。許傾讕順勢將雙手掏兜試圖取暖,卻意外在自己右邊的口袋,摸到了一塊四四方方的東西。

他有些疑惑地掏了出來,在肉眼接觸到那個四方物體後,臉上的表情便轉而驚訝。

這是自己的工牌。

“設計研發部副部長”這幾個大字,就居中放置在自己的證件照之下。許傾讕的大拇指輕輕撫過那行字,心裡麵五味雜陳。

離職那天,因為要騎共享單車回家,考慮到安全因素,他就順手摘下了自己的工牌,放到了大衣衣兜裡麵。

但後來也沒再穿這件衣服,工牌便就藏匿於這個角落。要不是這次順手找出,估計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許傾讕站在路邊,低頭跟證件照上的自己對視了好久。

直到一陣猛烈的風從自己的腳踝處吹過,他被迫打了個寒顫,這才算是回過神來。

他此時已經走出出租屋一段距離了,許傾讕抬頭向著路口前方望去,能夠勉強看到隱匿於黑暗之中的大樓。

蔚藍科技集團的大樓,他已經很久沒有進去過了。

鬼使神差之下,許傾讕想要靠近那座大樓。

他想再看兩眼。

等到他駐足於大樓門前的時候,手機屏幕上的時間剛剛跨過零點。

許傾讕抬頭望去,黑漆漆的窗戶就像一個個深不可測的大窟窿,但他卻在高層處,捕捉到了唯一一個光點。

距離太遠,視野太暗,許傾讕識彆不出那具體是哪一層樓,他自然也觀察不到在光亮背後伏桌工作的身影。

有人在加班。

他走上前去晃了晃大門,門倒是沒鎖。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勇氣,許傾讕竟然就這樣推開大門,走了進去。

大樓內部也並不是漆黑一片的,許傾讕這也是頭一次知道,原來這裡麵還安裝了紅外感應的燈光。

一旦有人路過,頭頂上的燈便會自動亮起,持續明亮一段時間後,便會再次自動熄滅。

許傾讕就在自動光亮的庇護之下,一路走到了電梯前。

電梯需要刷卡才可運行,他不知道自己的工牌還能不能夠正常使用,便抱著試一試的態度,將那塊早已被凍成冰磚的工牌輕觸了上去。

電梯門緩緩打開的聲音,無言地告知了許傾讕最終結果。

自己的工牌沒被消磁,還能夠正常使用。

他想到可能是因為自己離職前沒有主動上交,所以人事部那邊也就沒有辦法處理掉自己的工牌。這也就導致了,儘管自己現在早就已經離職,但工牌卻仍然還保留著先前的權限功能。

電梯廂緊緊關閉,許傾讕站在偌大的電梯之中,猶豫再三過後,還是選擇摁下了樓層數字按鍵。

得到命令的電梯隨即開始快速爬升,在到達指定樓層後穩穩停下。

叮的一聲,電梯門緩緩打開。

許傾讕挪了出去,待到電梯門再次關上後,自己頭頂上的紅外感應燈光便再一次亮起。

他的目光也跟著落在了麵前的指示牌上:

董事長辦公室。

門縫處隱隱泄露出來的絲絲燈光,證明了許傾讕確實沒有賭錯。

他一步一步地緩緩靠近大門,心跳的撞擊聲卻在抑製不住地愈發加大。

在空無一人的走廊之中,這種猛烈的敲擊音似乎有些過於明顯了。

勉強做了幾個臨時性的深呼吸,還算有些用處。他覺得自己的心跳,好像平複下來了一些。

躊躇的手在門上貼了又回,即便還離著一段距離,但許傾讕還是能夠清楚地聽到,從辦公室裡傳出來的翻閱文件聲,以及鍵盤被敲擊的聲音。

重複的動作做了三四遍,他篤定了心意,敲了下去。

“咚咚咚。”

三聲頗具節奏感的敲門聲響起後,許傾讕注意到了辦公室內的聲音,也在瞬間戛然而止。

為了不讓對方感到害怕,許傾讕主動開口:“是我,許傾讕。”

停頓了兩三分鐘後,仍然是沒有得到任何的回複。

許傾讕有些心急,他擔心裡麵的人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便再一次敲門。

這一次敲門的節奏顯然加快,與之伴隨的,還有許傾讕略顯焦急的聲音:“有人嗎?沒事吧?”

他不敢貿然走進辦公室,敢站在這裡敲了兩次門,就已經是自己邁出的最大步伐了。

仍然接收不到任何回答後,許傾讕貼了上去,將自己的耳朵輕輕靠在了大門上。

厚重的木門隔音性極強,再加上對方有意不發出任何的聲音,這更讓許傾讕難以判斷現在的局勢。

而就當他想要撤回身子的時候,耳朵卻靈敏地捕捉到了腳步挪移的聲音。

這聲音本就很輕,但此刻卻顯得格外清晰,這也就表明,腳步聲的主人已經近在咫尺。

許傾讕還沒來得及從門上撤離,沉重的木門就被人緩緩打開。

辦公室內暖黃色的燈光湧了出來,如陽光般,瞬間照亮了整條漆黑的走廊。

蔚蔚的身形被許傾讕遮擋了大半,臉上的輪廓也有些晦暗不清。

對視的那一刻,是許傾讕先啞然的。

蔚蔚盯著他的臉看了好久,隨後向後小撤了一步,給許傾讕讓出了走進辦公室的空間。

身形的錯開,讓蔚蔚精致的臉蛋完全暴露在了燈光之下。

暖意的交錯,讓此刻的她更多了一份平日裡看不到的柔情。

許傾讕的眼神一直停留在蔚蔚的身上,一時之間,竟忘了移動步伐。

見身後的人一直沒有跟上來,蔚蔚轉過身。

一雙略顯疲感的杏仁眼下,是微微可顯的黑眼圈。

“就算有什麼事,也要進來再說吧?”

“趕緊進來坐吧,記得關上門。”她輕笑著搖了搖頭,看似無奈地伸出手指,隔空點了點角落處的空調,“我開的暖風,彆讓它們都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