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調機器內部運轉的聲音在呼呼作響,持續不斷輸送而來的熱意,讓蔚蔚徹底沒了看文件的耐心。
她的腦袋昏昏沉沉的。馬上就快淩晨一點了,這是她一天之中最為疲憊的時間。
熬得過去,那她就不會再感受到困意;熬不過去,分分鐘可以倒頭就睡。
蔚蔚的眼皮上下打著架,她已經有些無力的胳膊勉強撐著腦袋,這才沒讓自己磕在桌子上。
在辦公室裡過夜很顯然是不現實的。她憑借著自己還算頑強的意誌力,將桌上的文件收歸到原處。
空調關閉,辦公室內全部斷電後,蔚蔚拎著自己的挎包,走出了房間。
走廊上略低的溫度,讓蔚蔚的大腦暫時清醒過來了一些。
她掏出手機,熟練地劃到“天氣”頁麵,白色醒目的巨大數字告知自己,此刻外界溫度已至零下。
她隨即便意識到,自己是從一個極其溫暖的環境中走出來的,如果就像現在這樣,毫無防備地走出大樓的話,以目前的個人體質來說,很容易患上重感冒。
蔚蔚不敢拿自己的身體打賭。在電梯廂中等待下樓的時間,她將風衣的排扣全部扣緊,還從挎包中掏出了一條毛絨絨的卡其色圍巾,鬆鬆垮垮地繞在了自己的脖頸處。
她試著呼了口氣,自帶體溫的水汽穿梭在空隙十足的毛線團中,反倒是將溫度完美地儲存在了這些空間裡。
蔚蔚滿足地縮在其中,這種能夠抵禦寒冷的溫度,讓她頓然安全感拉滿。
電子屏幕上的數字停止變化,電梯門緩緩打開。
大門似乎是沒有關緊,這種建築結構剛好可以抽過穿堂風。
蔚蔚被迎麵撲來的冷風吹了個趔趄,她又將圍巾扯了扯,幾乎要蓋住了自己的半張臉。
她頂著寒風走到大門附近,取出保安預留的鑰匙,將門鎖好後,便準備向著停車場走去。
但蔚蔚隻邁出去了兩步,便停住不動了。
她注意到了街邊路燈下,那個高高黑黑的人影。
男人雙手插兜,版型十分修身的黑色大衣,襯得他身材比例更加完美。微微張開的衣擺,甚至還抵不到他的膝蓋部位。
已步入深夜階段,路燈照亮的範圍也變得狹小了起來。
蔚蔚注意到他的頭頂上方,在橘黃色燈光打落下來的同時,還有白色的物體在緩緩飄落。
仿佛是有一種奇特的魔力,蔚蔚似乎並不抗拒此刻與他的接觸。
寒風仍然在試圖攻克她的堡壘,蔚蔚的雙手仍然捂著自己的圍巾,朝著許傾讕的方向走了過去。
“你還沒回家?”
印象之中,他似乎很早就走出辦公室了。
“你不會在外麵一直站著吧?”
聽到蔚蔚的聲音,許傾讕轉身過來。
他沒有圍巾之類的衣物遮擋麵部,被凍得有些隱隱發紅的鼻尖,在燈光的照亮之下格外顯眼。
不僅是鼻尖,她還注意到,許傾讕的兩頰也凍得泛紅了起來。
他皮膚本就白皙,現在的模樣,倒像是被下手沒有輕重的化妝師撲上了過量的腮紅,顯得可憐又可愛。
許傾讕一開口,白茫茫的霧氣便消儘在冷風之中。
“我怕這麼晚了,你一個人回家不太安全。”
他放下了一直豎在自己耳邊的衣襟,或許這樣看起來不會那麼傻氣。
看起來能更靠譜一些。
“我在這裡等著,送你回家。”
注意到許傾讕的小動作,蔚蔚的困意在不知不覺間悄然消散。
她被逗笑了,順勢向前邁上去了一小步,兩個人的距離拉近了幾公分。
“你怎麼送我回家?”她故作不知情的樣子,伸著腦袋,往許傾讕的身後左右看了看,“許先生是要開車送我回家嗎?”
本就知道看不到任何,她又在原處站定,眼中蓄滿笑意。
“我怎麼沒看到許先生的座駕啊……”
他悟出來了蔚蔚在跟自己開玩笑,所以並不準備認真糾結。
許傾讕也向前邁了一小步,他的身影朝著蔚蔚逼近,兩個人除了距離上更加貼近外,蔚蔚還體驗到了一種從未察覺過的壓迫感。
“誰說我要開車送你回家了?”
他回答得理所當然:“坐在副駕,把你安全送回家,這樣也算符合題意。”
他的無理取鬨,在蔚蔚眼裡看來,有些幼稚。
明明比自己大出去兩歲,卻在心智上看不出絲毫成熟的樣子。
她低頭竊笑,卻在瞬間感知到了一絲涼意。
涼意從睫毛根部傳來。
像是一塊輕如羽毛的東西,緩緩降落在了自己的睫毛上,隨後便化成了一灘水。
這水涼涼的,或許就隻有一滴大小,但落下的這個地方也過於敏感,蔚蔚像是受驚了似的,快速地眨了好幾下眼睛。
許傾讕瞧出了她的不對勁,便指引著她抬頭向上看去。
“你看,下雪了。”
細小的雪花從空中緩緩地灑落,許傾讕伸出右手,溫熱的手掌托住了半空中飄舞的精靈,等到他攤開手心挪到蔚蔚眼前時,手中卻僅剩幾滴水珠。
往年臨安的冬天很少下雪,出於地理位置原因,這裡的冬季始終乾燥。
蔚蔚也在本市見過幾場雪,但那都是天氣預報早早告知的人工降雪。
大到不成樣子的雪花,從空中直接降落,落下的過程沒有絲毫的美感,隨即便厚重地堆摞在地上,笨重地結束了短暫的一生。
前幾次,蔚蔚也試著踩過雪。但人工降下來的雪總歸是比不過大自然,蔚蔚踩了兩次,體驗感像是踩在棉花上,後來便再也不玩這麼無聊的遊戲了。
她也跟著抬頭望去,幾片旋轉飄落下來的小小雪花,恰好就融化在了自己的兩頰附近。
毛絨絨的圍巾也順勢著張羅了幾片雪花,沒有了體溫的烘烤,圍巾上的雪花存留時間便能更長一些。
這場降雪並不在係統的預測範圍之內。
是一次突然造訪的冬季禮物。
蔚蔚有些欣喜地望向許傾讕,對方也恰好凝視著自己的雙眸。
“這是初雪嗎?”
“嗯。”許傾讕點了點頭,語氣平緩到極致的溫柔,“今年的第一場雪,還不是人工灑下來的。”
她開心得像個小孩子。蔚蔚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對“初雪”有種莫名的情結。
這種情感來得很突然。就像是走在街邊,看到一隻曬太陽伸懶腰的小貓,都會瞬間憐愛萬分的那種感覺。
“那我們這算一起看了初雪嗎?”
她眼睛裡星光閃閃,雙手捧在胸口處,仰頭接取著越來越密集的雪花。
許傾讕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情不自禁地抬起手,將蔚蔚頭發頂上累積的薄薄一層雪花輕輕推開。
頭頂處的暖意傳來,也讓蔚蔚愣了片刻。
他們的動作仿佛都被摁下了暫停鍵,隻有背景還在不斷落下的雪花,詮釋著未完待續的故事。
“算吧。”
一些雪花還仍纏在發絲上,許傾讕順勢揉了揉她的發頂,將那些冰結上去的水珠融了下來。
他微微垂眸,恰好能夠看得到女生有些泛白了的睫毛,又改了一個更為肯定的回答。
“當然算。”
此時此刻的氛圍,或許有些過於曖昧了。
就算蔚蔚一次戀愛也沒有談過,但她不斷飆升的心率在提醒自己,如果再在這種環境繼續待下去,可能會解鎖一些新的劇情。
她的臉蛋霎時變得通紅,像個鴕鳥一樣,腦袋又往自己的圍巾裡麵拱了拱。
“時候不早了……”她悶聲悶氣地給自己找著借口,“我該回去了……”
就在她以為,丟下一句話就能夠溜之大吉的時候,自己的手腕突然被人攥住了。
源源不斷的熱意從對方那裡傳輸了過來,蔚蔚都感覺到熱得發燙了,對麵那人豈不是要熱到爆炸……
她順著手腕向上看過去,對視上了許傾讕那雙極為好看的桃花眼。
她先前沒有這麼仔細地觀察過這雙眼睛。按照常理來說,桃花眼是勾人魂魄的眼睛,是含情萬分的。
但她知道,許傾讕在工作的時候,那雙眼睛流露出的隻有認真和嚴肅。要說含情,頂多也是在看畫展的時候,對那些藝術品展現出了絲毫。
但絕不會是像現在這番熾熱。
她頭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桃花眼的魅力,感覺整個人像是要被吸進去了似的。
許傾讕的雙眼微微泛紅,裡麵蓄著一層似有似無的水汽。
他周身微微顫抖,抖到攥著蔚蔚的手腕都在跟著發顫。
“你彆抖……”
她知道這個時候說話,會很破壞氣氛,但還是忍不住提醒出聲。
“你彆緊張……”
蔚蔚已經預料到了許傾讕想要說什麼,她隻是在等一個開口。
這種環節誰都不是能夠手到擒來的,他也是頭一次進展到這個步驟。許傾讕深深地做著呼吸,生怕自己會出現什麼紕漏。
他心中打好的腹稿被自己推翻了一版又一版,本來人還沒有那麼緊張的。
直到聽到蔚蔚安慰自己,他的腦袋嘣的一下短路了。
千萬個草稿全都付之東流,他結結巴巴地開口,卻拚湊不出來一個完整的句子。
“蔚蔚……我……”
注視著對方略有期待的眼神,許傾讕嘖了自己一聲,他深吸了一口氣,決定放手一搏。
“我好像,不太能習慣沒有你的日子。”
“我的意思是說,這可能是我二十八年來最有生活感的一段時間,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我在活著。”
“這種感覺好像是你帶來的,我們似乎可以保持同頻的交流,這種前所未有的體驗讓我感覺……十分放鬆,你能懂嗎?”
對方好像時刻都能開展一段小型演講,甚至還跟台下的觀眾有了互動。
蔚蔚的嘴角抿住笑意,她配合著點了點頭,“我懂。”
許傾讕的緊張感舒緩了半分。
“我可能說得有些囉嗦,你彆嫌棄,因為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表達……”
“說得太直白了,可能顯得我對於這段感情不夠重視;但要是說得太繁瑣了,你可能又會覺得我這個人隻說不做……”
蔚蔚給足了他情緒價值,她溫柔接過,“不會的。”
對方的心意也已經展現得十分明顯了,許傾讕決定讓自己勇敢邁出這一步。
“蔚蔚,我好像習慣我在你身邊了。”
“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或許可以嘗試著相處一段時間,直到你也習慣了我的存在為止……”
“不用嘗試。”
對方乾脆利落地回答,讓許傾讕有些措手不及。
他表情凍結在臉上,短路的大腦讓他反應不過來對方話裡的含義。
這是拒絕自己了嗎?
看著許傾讕木訥的表情,蔚蔚臉上的笑意洋溢得更加燦爛。
她舉起了自己的挎包,大幅度的動作,讓包鏈上的掛件來回搖擺著。
“你看,我習慣了掛件掛在包上,就算有一天我心情不好,把它拿掉了,再看到空蕩蕩的包鏈的時候,總會覺得不適應。”
“所以,我還是會把它再掛到原來的位置上,就像它本該屬於在那裡一樣。”
“掛件和包鏈是相互習慣的,它們彼此的身上已經留下對方的印記了。”
掛件撞擊包鏈的聲音依舊清脆,被雪淨化後更加悅耳。
蔚蔚給出了明確的回答:“我很願意。”
雪花的輪廓大了起來,像一團團飄飛的柳絮,落在了許傾讕顫抖的眼睫上。
成年人之間的心意互通來得迅速,迅速到甚至來不及處理這些讓他過載的信息。
“你彆凍僵了。”
蔚蔚笑著戳了下許傾讕的胳膊,眉眼彎彎到藏不住喜悅。
信息處理完畢,許傾讕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要熟透了。
接下來的步驟應該是什麼?
總不能是接吻吧?
這也太快了……
他猶豫著伸出雙手,試探性地問著:“那我們現在……可以擁抱嗎?”
回答他的,是一個乾脆而果斷的懷抱。
身體相擁的那一刻,蔚蔚的耳朵剛好夠得到許傾讕的左胸口。
心動是騙不了人的。
而許傾讕的心都快要跳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