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傾讕承認他慌了神,在蔚蔚落淚的那一刻。
他這二十餘年的人生,幾乎都是在與藝術作伴。
如何與女生相處的技巧,該如何與女生溝通的技巧,在他這裡,掌握程度都為零。
畫板躺倒在地,許傾讕小心翼翼地避開滿地的玻璃渣子,試圖將畫的正麵重新翻回。
他想看看,這幅耗時許久才製作而成的《涅槃之鳳》,到底有沒有被損壞。
蔚蔚抑製著自己的情緒,就連淚珠的湧出都在竭力地隱忍。
她聲線顫抖,卻在努力平穩著自己的嗓音,儘量不要哽咽出聲。
“小心手。”她提醒著許傾讕。
玻璃碎片沒有黏連成團,畫框上也自然並沒有殘留的餘刃。許傾讕的手指鉚足力量,硬是將殘破的畫框提了起來。
原本光潔的玻璃平麵,現如今已殘缺不剩。幾塊立起來的碎片,被直直地插入畫布之中。
鳳凰翅膀處的金箔也不再像先前那般完整,零星分布著銳利而後的劃痕,被金光襯托之下的灰黑色疤痕更是格外顯眼。
許傾讕倒吸了一口冷氣,他從未想過會是這樣的情況。
蔚蔚也看到了這幅《涅槃之鳳》的現狀,抽泣難抑,她的右手握拳抵在嘴邊,試圖壓製抽動不停的嘴角。
“還……有補救的機會嗎?”
她滿眼期待地看著許傾讕,她多想麵前的人給予自己的,是一個肯定的答複。
這是爸爸送給自己的,這是她和蔚長安共同留存的回憶,不能就這樣消失啊!
許傾讕會畫岩彩畫,他一定是可以的吧。
蔚蔚如此想到。
看著麵前女生的滿目期許,淚珠早已成線,在不知不覺間劃過蔚蔚兩側臉頰,許傾讕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他支吾著張嘴,但卻未能發出一個音節。
他輕歎了口氣,不敢做出百分百的保證,“我儘量吧。”
這句話的殺傷力,就如同那天淩晨在醫院,醫生搖著頭對蔚蔚說出的“我們儘力了”那般強勢。
一切在無形之中,就這樣被判下了死刑,等待的人苦苦奢求,卻換不回來從前的片分美好。
蔚蔚的淚水終於決堤。
她抽噎地搖著頭,語氣之中是滿滿的自責,“都怪我……我應該早一點來的,應該早一點把它們都搬走的……我應該會想到他們兩個人不會這麼善罷甘休的,但為什麼一切都要發生得這麼快啊……”
她在許傾讕的麵前暴露出了她最致命的弱點,蔚蔚前所未有的崩潰狀態,讓許傾讕看得揪心。
她雙手捂著臉,而後緩緩蹲下。
蔚蔚本意是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淚水,但奈何洶湧萬分,挾帶著體溫的液體從指縫之間滲出,最終成股滴落到地麵上。
深褐色的地板上,多出了幾灘凸麵鏡。
蔚蔚抽搐著縮成小小一隻,許傾讕於心不忍,便也緩緩蹲下。
他一手扶著畫框,另一隻手猶豫片刻,最終還是輕輕落在了蔚蔚單薄的後背上。
許傾讕一言未發,隻是緩緩地拍動著,像安撫嬰兒那般溫柔。
負麵的情緒不斷堆積,哪怕是超人也無法壓製住如潮水一般的難過。
許傾讕的安撫就像是那最後一根稻草,輕輕地搭在了駱駝的背上,但也同樣的小聲告訴了自己,她不是沒有人可以依靠。
在許傾讕的難以置信中,蔚蔚張開雙臂,撲進了他的懷裡。
蔚蔚的腦袋埋在許傾讕的肩膀處,小幅度地抽動著,她雙手也緊緊攥住了許傾讕後背的衣服。
儘管隔著一層布料,但許傾讕仍然還是能夠感受到蔚蔚的用力。
她幾乎是恨不得將布料嵌進自己的皮肉之中,指尖掐捏,試圖用這種短暫的苦痛來麻痹自己。
她的淚水很快就將許傾讕的衣服打濕了,淺灰色的衛衣多出了一塊深灰色的水漬,分外顯眼。
但許傾讕已經無心去注意逐漸感知得到的潮濕。
他幾乎是沒有猶豫,下意識地,就順勢攬過了蔚蔚。
這種先前從未有過的揪心的感覺,讓許傾讕大膽地做出了決定。
“交給我吧。”他輕聲地說著,語氣卻無比認真,“我會儘力修補好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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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室外不停變換的霓虹燈光穿透陽台的窗戶,落在了被擱置在牆角處的畫板上。
畫板上的畫作仍處於草稿構圖階段,看得出來,它的主人已經有段時間沒有料理過它了。
大麵積留白的畫板,被霓虹燈光鋪設上了絢麗的色彩,短時間內的快速變化,讓無數張絕美畫作誕生於此。
科技是藝術的造物主。
而人類卻是科技的統治神。
許傾讕此刻正伏在餐桌前,小心翼翼地修補著那副《涅槃之鳳》。
當天蔚蔚把他送回家的時候,就順帶著把畫也給了他。
即便許傾讕再三保證,自己一定會儘全力去修補好它,可蔚蔚也隻是苦笑著搖了搖頭。
她的雙眼哭得紅腫,而宣泄過後迎來的,是極致的冷靜。
“修不好的話,也沒有關係。”
“我怎麼也不會想到,Blue大師的畫,竟然會糟蹋在了我的手裡。”
一想到這個場景,許傾讕的心裡麵,就總是會不上不下地懸著一口氣。
他歎息一聲,隨後伸手取來了自己的金箔紙。
許傾讕將金箔從模紙上緩緩地撕下,隨後輕吹一口氣,使得金箔能夠更加平整地攤在畫麵上。
有的時候,如果吹氣吹得太過,金箔會被吹成皺巴巴的一團,逃離開原本的定點位置。
兩張金箔都被完美地鋪設在了有劃痕的地方,許傾讕長舒一口氣,隨後直起腰來。
長時間的彎腰作畫,再加上高強度的集中注意力,讓他的精力消耗得有些迅速。
他走向餐桌旁的小型收納櫃,取出裝有金箔紙的收納盒,清點了下自己還剩多少庫存。
滿打滿算,應該是可以正好修補完《涅槃之鳳》的。
許傾讕將材料重新收歸整齊,再次回到了畫布旁。
鳳凰翅膀的金箔劃痕是最好修補的,隻需要用全新的金箔重新鋪蓋,再用高溫熨鬥反複疊壓融合,就能夠達到原畫作的效果。
但是,至於那些被貫穿的殘痕……
許傾讕的手撫過畫麵,岩石的顆粒讓他體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心感。
因為碎片衝擊的力量實在是太大,即便是好幾層顏料的疊加重合,也無法阻擋住畫布被戳爛的現實命運。
岩彩畫與其他畫種不同,並不是說畫布破爛了,再用紙漿縫補重新粘合就完事了。
畫布之上的,是不容忽視的岩石。一旦畫作既成,顏料風乾,無數層不同岩石堆疊在畫布之上的重量,是難以估計的。
想到這裡,許傾讕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想法。
他像是突然頓悟,手忙腳亂地去材料架上翻找著自己想要的素材。
既然畫布修補不成,那為什麼不換一種思路?
讓岩石,成為自己的畫布。
就在他滿櫃子尋找能夠作為基底岩石材料的時候,長時間亮起的筆記本電腦屏幕上,卻彈出來了兩條新郵件提醒。
怕耽誤工作上的進度,許傾讕隻好暫停尋找顏料,再一次坐回了電腦桌前。
並不是集團發來的郵件,而是從意大利發來的。
兩封郵件,一封意大利語,另一封是英語。
意大利語的標題內容,許傾讕能夠簡單辨識。在確認了兩封郵件想要表達的是同一份內容後,他果斷地選擇了英語的那篇。
許傾讕的目光快速掃過郵件正文部分的前幾行文字。
[Dear Mr.Blue,we sincerely invite you to Milan to participate in the 8th World Art Live Exhibition on November 23rd.]
後麵的他也沒再細看,主要就是參展一些注意事項之類的。
許傾讕將電腦推開,右手揉捏著自己的眉心,緊蹙的眉頭卻無論如何也舒展不開。
世界美術現場展,在意大利米蘭舉辦,邀請自己去參加。
他空閒的左手將自己的手機拿出,屏幕因觸動而亮起。
今天是十八號,距離二十三號正式開展,隻剩下不到四天的時間了,而直飛米蘭的航班至少也需要11個小時。
也就是說,如果許傾讕選擇參展,那麼他就需要立馬準備動身。
否則是來不及的。
他打開手機查了一下機票的價格,均價幾乎都是穩定在2500人民幣,上下浮動也不算太大。
許傾讕順帶著檢查了一遍自己的銀行賬戶,發現餘額還算足夠,便沒有猶豫,火速地下單了往返的機票。
直到成功出票後,許傾讕這才突然想起,自己是有工作的人。
多年的自由身過得習慣了,這種突然的轉變讓許傾讕應對起來,還是有些措手不及。
唯一的辦法,就是隻能跟蔚蔚請假,還要順帶著祈禱,她一定會通過自己的請假申請。
許傾讕想到什麼就去做了什麼。他調到微信頁麵,點開置頂處的蔚蔚聊天框,編輯了一行文字直接發了出去。
許傾讕:[蔚總,這幾天我有緊急的私事,想從20號開始請一個星期的假,希望您能批準。]
消息發送出去,綠色對話框上方的白色時間標識,顯得格外醒目。
已經淩晨一點了。
“這麼晚打擾她,會不會不太好……”
許傾讕猶豫著,見對方布滿星空的深海頭像始終沒有跳出來,便在兩分鐘的最後時限裡,把那條信息快速撤回了。
他站起身來,右手握拳捶了捶自己有些酸痛的後腰。
“還是去集團裡,當麵請假比較穩妥一些。”
而在另外一個僅開了書桌台燈的房間裡,蔚蔚拿著手機,頁麵正是許傾讕的對話框。
她垂著眸,目睹了全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