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公休這天,蔚蔚早早地就把車停在了許傾讕的家樓下,準備帶著他,一起去看那幅絕世驚人的《涅槃之鳳》。
具體拍賣得來的時間,蔚蔚也有些記憶不清了,她對事情的掌握從來都隻拿捏重點。
她隻記得,這幅被金箔大麵積鋪設的火鳳凰剛亮相,自己的眼睛就已經移不開了。
紅土與黃土混合的全麵底色,猛烈的磚紅直直激蕩著她心中潛藏的靈魂。浴火的鳳凰被金箔豐滿了羽翼,在光影的交錯之下,倒還真有了盤旋起飛的動態。
蔚長安捕捉到了寶貝女兒異樣的目光。
在那場拍賣中,蔚長安數十次舉起號碼牌,最終以三千萬人民幣的價格,將這幅畫作收入囊中。
此後,《涅槃之鳳》就一直被擺放在收藏室中最為顯眼的地方。
地下停車場與居民樓之間的連接,是一條較為狹窄的走廊。
在空間有限的環境下,聲音就會被放大無數倍後,再次傳出。
蔚蔚清晰地捕捉到了電梯到達的開門聲。
內心默念五個數後,許傾讕的身形出現在了走廊儘頭。
“等了很久嗎?”
見到蔚蔚單手撐著車前蓋,許傾讕先是一愣,隨後快速地朝這邊小跑而來。
“不好意思,臨走的時候不小心把顏料碰灑了,我又重新收拾了一遍……”
“沒事,沒等多長時間。”為了不要讓許傾讕感到太窘迫,蔚蔚細心地做著解釋,“車子都沒熄火太久,車前蓋還是熱的呢。”
若要是真剛剛停下車,引擎的溫度又怎麼能是蔚蔚優哉遊哉便能承受得住的呢?
許傾讕的目光並沒有在蔚蔚的手上停留太久,他沒有選擇去戳穿她善意的謊言。
這一次,他倒是輕車熟路地坐上了副駕駛的位置。
在驅車前往蔚家大院的路上,兩個人都十分默契地沒有多說什麼話。
車內仍然播放著旋律高雅的古典鋼琴曲,沉浸式環繞的聲音讓他們二人都沉醉其中。
汽車在鐵門外被攔下,蔚蔚看向有些不明情況的許傾讕,“院子裡沒有車庫,所以我們家的車都是放在院門外的。”
許傾讕點了點頭,表示理解,隨後便跟在蔚蔚的身後走向大門。
張姨手裡麵的毛巾還沒放下,見著蔚蔚來了,就急急忙忙地迎了上來。
“姑娘呀,你可算來了!”張姨著急得倒有些手忙腳亂,開大門的動作也比往常慢了幾分,“你前幾天就跟我說要來看畫,我老早就做好了你最愛吃的藍莓香草糕,一會兒我去給你拿啊?”
見到張姨如此熱情,蔚蔚臉上的笑也不禁變得暖暖的。
她抬手指了指自己身後的許傾讕,“張姨,您不用忙活啦!我邀請了我朋友,一起去看畫。”
“朋友?”
經過蔚蔚這麼提醒,一門心思全在她身上的張姨這才注意到,原來蔚蔚身後還有一個將近一米九的大小夥子。
在張姨的視角之下,許傾讕就像個巨人一樣。
他今日隨隨便便套了件衛衣就出門了,寬肩在灰色衣線的襯托之下,顯得更加富有張力。
衛衣雖簡簡單單沒什麼款式,但風吹過時微微撩動起的腰側布料,男人幾近完美的身材便不言而喻。
蔚蔚在他身前笑得燦爛,倒也不怪張姨想得太多。
她的目光在二人之間來回移轉,眼裡的脈脈笑意滿得都快要溢出來了。
張姨一把拉過蔚蔚,“是什麼朋友,你跟張姨說,是不是交的男朋友?”
作為一個什麼都經曆過的人,張姨說話也從來不藏著掖著。
她的聲音並沒刻意減小,“男朋友”三個字不僅穩穩落進了蔚蔚的耳朵裡,還讓高處的許傾讕給聽了個一清二楚。
霎時間,兩個人臉上的緋紅都不約而同地迅速傳到耳根。
他們眼神四處亂瞟,倒也十分默契地都沒落在彼此身上。
這些不自知的小動作卻都被張姨看了個遍,見張姨眼中的笑意越發張揚,蔚蔚羞怯地輕晃了下她的胳膊。
“張姨,你彆亂說,這是我同事。”
想到兩人之間的關係光明正大,蔚蔚的話語也突然來了底氣,“他也喜歡岩彩畫,我就邀請他來咱們家看看,其它的事情你可彆亂說呀!”
“好好好,同事同事。”
張姨應和得敷衍,她知道自家姑娘純情得很,都二十六的年紀了,卻一個男朋友都沒交過。
不過以她目前的身份來看,也沒有什麼立場去催著蔚蔚談一場細水長流的戀愛。
看著長得一表人才的許傾讕,張姨是越想越開心,她連忙把兩個人都迎了進來。
“姨就不打擾你們了,你們想乾啥直接去就成,有什麼事直接喊姨就行!”
二人紛紛跟張姨道謝,隨後許傾讕便在蔚蔚的指引下,來到了收藏室大門的門前。
這是老宅單獨外延出來的一幢小建築。乍一看,竟有一種歐洲古堡的感覺。
大門的左右兩側,各懸掛一隻鍍金黃銅製的燭台,上麵的蠟燭在真實地燃燒。
除了惡劣天氣外,這裡始終都是燈火常亮。
蔚蔚一邊低頭翻找著自己的鑰匙,一邊跟許傾讕解釋道:“我父親這個人,沒什麼彆的愛好,就是喜歡收集世界各地的藝術品。收集的東西多了,住的地方就放不下了,所以他專門自己修了這個收藏室,把各種珍寶都分門彆類地收納起來。”
話語間,鑰匙插入門鎖。隻是那熟悉的沉重落鎖聲並未響起,收藏室的門便可輕而易舉地推開了。
蔚蔚的詫異,還遠不止於此。
收藏室內,同樣聽到開門聲的兩人也紛紛轉身看來。
懿蓉依舊穿著奢華,或許是仍在家中的緣故,她腳上僅是低調地穿了一雙Burberry的平底鞋。
相較而言,蔚衡懿就有些不修邊幅了。他甚至連衣服都沒換,鬆鬆垮垮的真絲睡衣套在身上,手裡麵似乎還拖著什麼東西。
懿蓉冷漠的眼神轉而輕蔑,在蔚蔚身上掃了一遍後,便過渡到了她旁邊許傾讕。
很快,她發出一陣嗤笑,“你爸活著的時候,沒見過你帶人回家。你爸死了還沒多久呢,這麼著急就帶小白臉回來了?”
她的言語算不上好聽,羞辱的意味昭然若揭。
蔚蔚冷哼一聲,“您以為誰都跟您一樣呀,見著個男的就想往上貼?”
似乎是沒有想過蔚蔚會直接反擊,懿蓉氣得胸脯都猛烈起伏了兩下。
“你個小姑娘家家的,嘴巴最好放乾淨點兒!”
“彼此彼此。”蔚蔚搖了搖頭,穿堂而過的微風吹動起了她的幾縷發絲,“再者,我說的也都是實話,難不成是蓉姨您自己覺得,之前做的都是些上不了台麵的肮臟事?”
蔚蔚的話讓懿蓉挑不出來破綻,再在這裡待下去,隻會讓自己的顏麵更加掃地。
她努力地保持著自己最後一絲的嬌縱,眼神恨不得從許傾讕的身上剜走一塊肉。
“嗬,什麼癩蛤蟆都想從蔚家叼塊天鵝肉,小夥子年紀輕輕儀表堂堂的,乾些什麼不好。”
她心底裡本就存在的齷齪,自然是將每個人都想得如此不堪。
懿蓉回頭看了眼蔚衡懿,“兒子,我們走。”
目光銳利的蔚蔚捕捉到了蔚衡懿手中的玻璃畫框,即便燈光昏暗,畫麵上讓人無法忽視掉的金光,還是映了出來。
“站住。”蔚蔚一下子嚴肅了起來,“蔚衡懿,你手裡拿的什麼東西?”
他是聽令於懿蓉的。懿蓉對自己說這個值錢,讓他帶著這個走,蔚衡懿自然是拿在手裡不肯放。
更何況,若要是蔚蔚不來到收藏室的話,他們本可以萬無一失。
想到這裡,蔚衡懿的脾氣也硬了起來,“關你什麼事?”
“關我什麼事?”
蔚蔚不怒反笑,她已然忘記自己身邊還有個許傾讕了。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我再好好跟你們算個賬。”
蔚蔚堵在收藏室的門口,懿蓉和蔚衡懿沒有辦法泰然自若地離開這裡。
“我爸生前立下的遺囑寫得非常明確,五千萬人民幣,懿蓉和蔚衡懿名下各一套房產,除此之外,其餘的都歸我本人所有。”
“這麼多財產,足夠你們兩個餘生的花銷開支了。我爸是一個念舊情的人,希望你們也能好自為之。”
“根據遺囑來說,這間收藏室內所有藝術品也都是劃歸到我名下的。你現在當著我的麵,堂而皇之地取走我的東西,你說這關我什麼事?”
“再嚴重一點,你這叫盜竊。”
她心中無名的怒火越燒越旺,眼中壓抑的憤怒恨不得奪目而出。
聽到這個,懿蓉也一下子來了氣。
“憑什麼?!憑什麼才給我們這些東西?!”
她向來都是一個控製不住自己情緒的人,一旦情感占據了高地,那一切都開始變得不可收拾。
懿蓉從蔚衡懿的手中搶走那幅畫。
畫麵整體是真真切切的礦石堆積而成,外加本就不輕的玻璃畫框,懿蓉顯然是低估了它的重量,在接過手的一瞬間,畫麵一角就重重地磕碰在了地上。
涅槃的鳳凰猛然戰栗,蔚蔚和許傾讕都在那一刻同時心驚。
蔚蔚心疼那幅畫,她不管不顧直接衝上前去,試圖從懿蓉的手中搶奪回來。
“憑什麼?就憑你和我爸都不是受法律保護的夫妻關係!按法律來講,我們蔚家的錢你一分都拿不走的!”
場麵在瞬間混亂不堪,許傾讕也顧不上自己尷尬的身份了,連忙在其中試圖將二人分開。
更主要的,是為了保護那幅畫。
而蔚蔚的話就像是一顆猛烈燃燒的火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點燃了懿蓉理智的最後一根導火索。
她冷笑著,隨即鬆開了手。
眾人都沒想到她會突然這樣做,強大的慣性讓蔚蔚和許傾讕都快速地倒了幾個趔趄。
畫框傾斜,落地瞬間發出的清脆碎裂聲,仿若有人朝著蔚蔚的心口處,開了最為凶狠的一槍。
她眼神瞬而空洞,手足無措地呆愣在原地,就像是為蓋在地上的鳳凰,舉辦了一場極為簡陋的葬禮。
碎裂迸發的滿地玻璃碎片,就像是鳳凰迸濺而出的鮮血那般刺眼。
鳳凰浴了火,卻沒能涅槃重生。
懿蓉和蔚衡懿見狀,也不再繼續多做停留,隨手拿了幾件較為輕便的收藏品,便快步溜出了收藏室。
蔚蔚垂著頭,一言不發。
她最終還是為這場簡陋的葬禮,落下了第一顆晶瑩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