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傾讕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時候,感覺還不太真切。
蔚蔚已經將高跟鞋脫下,換上了一直放在車裡的平底鞋。準備啟動發動機時,一旁許傾讕開口說了話。
“蔚總,要不……我來開吧。”
“你?”
蔚蔚沒有任何瞧不起他的意思,隻是下意識地習慣性反問:“你不是一直騎單車嗎?你還會開車?”
他意識到自己嘴上快了一步,沒經過大腦思考就脫口而出,許傾讕雙手揪在一起,遲疑著解釋道:“有個五菱,但是上下班開車容易遇到高峰時段,就改成共享單車了。”
他修長的手指緊緊盤繞在一起,這是他緊張時,不由自主會做出的小動作。
蔚蔚倒是沒在意這些,她笑著搖了搖頭,“沒事,開個車而已,就當做是報答你今晚見義勇為了。”
說著,蔚蔚將自己的手機解鎖開,調到導航頁麵後,塞進了許傾讕的手裡。
“把你家的地址輸進去,我照著導航走。”
黑色的奧迪A8如同身著夜行衣般,在黑夜籠罩的市區中來回穿行。
汽車內飾的燈條閃爍著湖藍色的燈光,隨著隻能隱約捕捉得到的發動機轟鳴聲,而規律呼吸著。
許傾讕察覺到座椅在逐漸變暖,源源不斷的熱量逐漸傳感至全身。
同樣被暖意包裹著的蔚蔚貼心解釋道:“開了座椅加熱,給你暖暖肚子。”
“謝謝蔚總……”
許傾讕支吾著道謝,從車載Bang & Olufsen音響中傳出的《Canon in D》悠揚在耳邊,如同置身音樂廳的感覺,讓許傾讕放鬆了下來。
回響在耳畔的階梯音律,讓他找到了能談心的話題。
“蔚總,你也喜歡聽鋼琴曲?”
正在開車的蔚蔚做不了什麼動作,她目視前方注意路況,時不時還瞟一眼放在儀表盤處的手機導航。
“我比較喜歡聽古典音樂,感覺它們能讓人在短時間內迅速沉下心來,還挺有魔力的。”
說罷,她又補上一句:“對了,非工作時間內,叫我蔚蔚就行。總是那麼一本正經地叫我,就像是還在上班似的,一點兒都不舒服。”
雖然對方這麼說著,但許傾讕的心裡麵總覺得有些彆扭。在這種氛圍之下,要想麵不改色地叫出蔚蔚的名字,對他來說,挑戰難度有些大。
手機導航發出目的地提示音,隨後便自主關閉導航頁麵。
蔚蔚穩穩將車停靠在路邊,她趴在方向盤上,探著頭透過車窗看去,“你……住這裡?”
臨安市CBD的夜景從來不會讓人失望。
即便已是深夜,大型商場的廣告屏幕仍在波動,光鮮亮麗的明星代言著這座城市的繁榮。
周遭辦公大樓的光屏也在閃爍,時不時會刷新出幾句震撼人心的話語,看起來熱鬨非凡。
蔚蔚的嘴角抽動了幾分。這裡離集團的路程不超十分鐘,算得上是臨安市的黃金地段了。
這一片的房價她最清楚不過,寸土寸金的地方,彆說是剛入職場的小員工,就連在經理崗位兢兢業業數年的人,都有極大的可能而買不起這裡的房子。
許傾讕不敢與蔚蔚對視,他轉頭看向窗外的燈紅酒綠。
“咳……租的房子。房東人很好,知道我找工作四處碰壁,給我的房價都是遠低於市場價格的。”
他話隻說對了一半,這房子確實是租的。
但是是用許傾訟借給自己的錢,一口氣付了半年數額不小的房租。
在路邊停車並不安全,許傾讕指路地下停車場給蔚蔚,待車靠放在臨時停車位後,許傾讕便下了車。
“要不要上去坐坐?”
他下意識地發出邀請,但隨即便意識到了現在天色已晚,況且剛剛還在辦公室裡發生過那樣的事情。
許傾讕回想起,簡直要狠狠地扇自己兩個巴掌。
他自認為於事無補地做著解釋:“就是上去喝個茶什麼的,不過你要是不方便的話那就算了……”
“好啊。”
蔚蔚爽快地答應了下來,許傾讕自己都愣在了原地。
直到女生走到他的身邊,輕拍了下他的肩膀,“帶路呀,我怎麼知道你家在哪裡。”
蔚蔚突然發覺,眼前的男人有些傻得可愛。
摁電梯樓層的手指哆嗦個不停,和自己在狹小的電梯廂內,許傾讕恨不得能離她有八百裡地遠。
就連出了電梯,輸入房間密碼鎖的時候,許傾讕都忘了要避著自己。
“161230。”
蔚蔚雙手環在胸前,站在許傾讕的斜後方,哭笑不得地念出了他的密碼,“我都看到了,這要是壞人記住了,闖進你家裡了怎麼辦?”
“家裡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許傾讕將出租房的大門推開,隨後站在門口一側,“就算是壞人進來了,都得自轉一圈懊悔離開。”
伴著許傾讕的自我揶揄,蔚蔚走進了這間極具生活氣息的出租屋。
一室一廳一衛的房屋建構,用來當單人的落腳點綽綽有餘。落地窗開設得大方,夜晚的霓虹閃爍可以儘收眼底,蔚蔚甚至都不敢想,如果陽光正好的時候,窩在這裡該有多麼的愜意。
她在客廳裡轉了轉,注意到三四張嶄新的畫框懸掛在沙發正上方的牆麵處。
框裡沒有作品,白色紙條依舊包裹著畫框的四個角,古銅色的框邊看起來質感滿滿。
“這裡?”蔚蔚看向仍駐足在門口處的許傾讕,開口詢問道。
許傾讕耐心地做著解釋:“我覺得那裡太空了,就臨時擺放了幾個位點,提醒自己到時候拿幾幅畫掛在這裡,應該會很好看。”
蔚蔚點了點頭。
的確,這裡正好斜對門口處,進門抬眼就能看到幾張藝術品,就算是有一整天的疲憊,估計在這個時候都會煙消雲散吧。
在得到許傾讕的準許後,蔚蔚向著餐桌方向走去。
看起來,這張餐桌承擔了不屬於它的工作任務。各式各樣的瓶瓶罐罐在桌角碼放成一堆,色彩絢麗的岩石粉末,在餐燈的輝映下,反射出詭譎的光芒。
一張與餐桌同寬的畫布擺放在中央,上麵零散著被人添上幾抹色彩,光影斑駁下,白布上勾勒出幾絲畫跡的陰影。
許傾讕從蔚蔚身後匆匆走過,他端著一壺剛燒開的礦泉水,正準備衝泡茶葉。
“桌子太亂,我還沒來得及收拾。”
“這是岩彩畫?”蔚蔚語氣中難得地摻上一抹驚喜,“你在家裡自己畫岩彩畫?”
茶水潺潺流下,許傾讕將已衝洗過的淡茶端放至蔚蔚臨近的桌邊,“鐵觀音,嘗嘗吧。”
隨後,他用乾毛巾擦了下自己的雙手,看向蔚蔚手指的方向,幅度小小地點了點頭。
“對,我放鬆的時候,會畫幾下。”
似是怕蔚蔚誤會什麼,許傾讕又補充解釋道:“我也不太懂,沒怎麼研究過,就是隨手畫畫而已……”
“你這叫隨手畫畫啊……”
蔚蔚輕伏在桌上,偏著腦袋看那畫布上立體的筆鋒,“我感覺你畫得蠻好的,像是有自己的想法在裡麵。”
她端起那盞鐵觀音,茶水滾燙,她也隻是輕抿一口。
“我之前和我父親一起,看過不少的無名畫展。他們的作品確實不錯,但是感覺少了靈魂,不夠生動。”
茶湯香滑濃厚,細細回味,還能品察出微苦的甘甜。
“茶也不錯。”
蔚蔚無比認真地點評著,在許傾讕的邀請下,她坐在了沙發上。
許傾讕再度端起茶壺,給蔚蔚重新沏了一杯。
“之前聽你說,喜歡Blue的作品,不知道你對他有什麼樣的看法。”
這個名字剛出口,蔚蔚就像是被人摁下了開關一般,整個人都肉眼可見得激動了起來。
“我超級喜歡Blue大師!”
她眼中的崇拜與欣喜之情,是無論如何也偽裝不出來的。
她的話匣子開始朝著四麵八方輸出,白天在辦公室內死氣沉沉的模樣,也都被當下的她一掃而空了。
“我記得我第一次看到Blue大師的作品,是在我十八歲成人禮那天。那是他第一幅畫作發表,當晚在米蘭拍賣的展會直播,我和我父親也一直在看。”
她的眼睛看向左上方,往昔的回憶讓她不由自主地揚起嘴角。
“那是一幅唐宮仕女圖的岩彩畫,Blue大師用色極為大膽,完全看不出那才是他的第一幅作品!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展廳燈光落在畫上,那些岩石反射出來的,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美的光。”
蔚蔚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她手指向餐桌上的那些瓶瓶罐罐。
“就像那個一樣!”
聽到對麵的人給予Blue這麼高的評價,許傾讕也情不自禁地摻上幾分笑意,“其實,我也挺喜歡Blue的。”
對視上女生因意外之喜而瞪大的雙眼,許傾讕略顯心虛地擺了擺手,“我沒有像你那麼深得去了解他,隻是我覺得,他的畫……”
許傾讕停頓片刻,給出了一個還算中規中矩的評價,“還算不錯。”
這種感覺,就像是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下,那個最有安全感的人過來拍了拍你的肩膀,對你說“好巧,我也一樣”那般欣喜。
蔚蔚將杯中的茶如同烈酒般,豪爽地一飲而儘,隨後往前湊了湊。
她與許傾讕的距離,驟然拉近。
她神秘兮兮地小聲言語道:“隻是Blue大師一直都沒以真麵目出鏡過,我追了他線上那麼多年,他最常見的裝扮就是黑色遮麵鬥篷,說話什麼用的也都是變聲器,沒人知道Blue大師到底長得什麼樣子。”
蔚蔚眨了眨眼,看向許傾讕,說出了那個壓藏在心底許久的猜測:“你說,他不會是一個功力深厚的,中年大叔吧?”
“額……”許傾讕撓了撓自己的鼻尖,上麵已滲出一層薄薄的細汗,“應該……不會吧……”
儘管許傾讕答得粗略,但四舍五入一下,也算是得到了一個肯定自己內心的答複。
蔚蔚起身站起,“對了,我家有一幅Blue大師的真跡,是《涅槃之鳳》,當時在拍賣現場我父親買下來的,現在放在我家的收藏室裡。”
“改天,要不要一起去看畫?”
許傾讕站在原地,看著自己眼前眉眼彎彎的姑娘,心中翻湧起了一陣未名之感。
“好啊,一起。”
他答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