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林宅七進七出,雕欄畫棟,氣派非凡,林家就連普通丫鬟婆子吃穿用度都比城內小康之家講究許多。
圓餅臉大胖子林有財剛剛用完午膳,正端坐在正廳的紅木椅上享用一碗剛剛上市的碧螺春。他把青花茶碗送到嘴邊輕輕抿了一口。說道:“阿代剛剛從紹/興捎來了一把上等的紫砂壺,說是能人巧匠製造,一年才出一把,夫人拿去品茗最好不過。”
顧夫人在旁微微一笑,:“奴家屋裡的茶具還不夠多嗎?奴家就一張嘴,哪裡用得了這多的茶具,老爺收藏自用就好。”
正廳裡的幾位姨娘一臉無趣,剛入門之前隻打聽到林有財驕奢淫逸,沉迷女色。入門之後才發覺林有財獨寵多年未有子嗣的大娘子顧氏,平日裡多在顧夫人屋內過夜,其他姨娘的小院一個月能去一次都算不錯。每次行房事必飲什麼陰陽調和湯,喝完之後昏昏沉沉,一身本領無法施展,眾姨娘忿忿不平。
剛入門的雲姨娘年紀最小,姿容豔麗,每日打扮得花枝招展,盼得丈夫青眼,結果花朵般的年紀夜夜獨守空房,好不寂寞。樂姨娘膝下有一子林封,一女林音兒,作為唯一有子嗣的妻妾,平日裡自是囂張跋扈,雖抓不住丈夫的心,但母憑子貴,頗有點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氣勢。
百無聊賴之際,眾女眷忽然眼前一亮,幾個年幼的丫鬟臉頰緋紅,羞澀的低著頭,用餘光偷偷瞄著廳內的來客。
正廳內緩緩走來一位俊美飄逸,風度翩翩的美男子,此人高挑秀雅,身穿一襲繡綠紋的紫長袍,果真是玉樹臨風,清風霽月。
秦晚舟剛到,林有財圓餅臉上的綠豆眼忽然就睜大了,親切的寒暄道:“晚舟賢侄,許久不見,我可是想得緊啊,秦楓老弟身體可好啊?”
秦晚舟恭敬的拱手作揖,答到:“家父身體已大好,正在柳州鄉下調養,林伯父不必掛懷。” 他右手一揮,身後的小童提了一個紅木箱籠上來。“小侄從柳州鄉下帶了些小小禮物,希望林伯父不要嫌棄。” 秦晚舟聲音輕柔恭謹,讓人如沐春風。
林有財緊緊握住秦晚舟的手,小嘴一咧,在大餅臉上劃出一個弧度,笑道:“晚舟賢侄何必如此客氣,我們遲早是一家人,哪分彼此。”
秦家和林家十多年交情,皆是商賈巨富,青州城內能與之比肩的家族本就不多,兩家長輩早就動了結親的心思。隻不過林家三個女兒都到了婚嫁之齡,若許了二女兒林音兒,三女林月和四女林苑的婚事就沒有著落,顧夫人顧全大局,料想著把林月和林苑的婚事一同議定之後再做打算。
林家庭院的金魚池旁,一位美貌小姐正在池邊顧影自憐。這世間美人各有千秋,有的是空穀幽蘭,有的是傲雪紅梅,林音兒則是國色天香的牡丹花,嬌豔欲滴。
林音兒把胸前的秀發往手指上饒了幾圈,躊躇不已,輕聲問道:“小幺,秦公子是不是來了?”丫鬟小聲回答:“秦公子正在廳堂和老爺喝茶呢,來了有一陣了。” 秦晚舟是青州城內數一數二的美男子,大娘小姐皆是傾慕不已,這位林家二小姐也不例外。
“音兒妹妹,近來可好?” 輕柔的男聲從林音兒背後傳來,林音兒轉身一看,這位日思夜想的翩翩貴公子就在眼前,脈脈含情,深情款款。
林音兒滿心歡喜的走近幾步,忽然臉一紅,又停了下來,嬌嗔道:“秦公子此去真是路途遙遠,好久不見了。”她不停的把指尖的秀發繞來繞去,一顰一笑皆是女兒媚態。
“音兒妹妹莫惱,鄙人剛送了老父回鄉下,又在悠然表弟家耽擱了幾日,歸來的了晚了些,小生這就給小姐賠罪。” 秦晚舟恭恭敬敬的彎下腰去,雙手合十,回了個大禮。
“今日重見妹妹,心中高興。”秦晚舟從袖中掏出一塊蝴蝶狀的玉佩來,晶瑩溫潤,一看就是上等貨色。“我在柳州街坊閒逛,偶然遇見這隻玉蝴蝶,覺得和妹妹相配得很,就買了下來。” 秦晚舟把玉蝴蝶捧在手心裡,遞給了林音兒。
林音兒把玉蝴蝶緊緊握在手中,滿心甜蜜。忽然聽秦晚舟說道:“我來了這許久,怎麼不見月妹妹?”
林音兒欣喜的神色又暗淡了下來,冷冷道:“月妹妹前幾日回姨媽家探親未歸呢。”
秦晚舟發覺林音兒神情不悅後,麵朝天空,打趣吟了首詩:“美人卷珠簾,深坐顰蛾眉。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
林音兒捂嘴一笑,剛要說話,忽然聽到一陣喃喃細語從闌乾邊傳來,聲若蚊蠅:“秦...秦公子好啊。” 回頭望去,一張小餅圓臉戰戰兢兢的從圓柱邊上探出來,一雙綠豆眼小心翼翼的望著二人。
林苑把矮胖的身子從圓柱旁挪出來時,林音兒和小幺用衣袖遮住了臉,隱隱有譏笑之意。原來林苑運氣不佳,穿了一身和林音兒同樣式的翠色綢緞,連金絲線紋的滾邊都一模一樣。同樣的翠色衣料穿在林音兒纖細的腰身上是婀娜娉婷,如春風扶楊柳,搖曳生姿,穿在林苑圓胖的身體上就是端午節包的豬肉蛋黃種子了。
林音兒對林苑的突如其來頗為不快,她走到林苑身旁,笑盈盈道:“四妹妹今天穿的翠色宋錦可真是好看,不知青州城內哪家裁縫鋪裁的?” 林苑羞得麵紅耳赤,卻又不願就此離去,低著頭用腳尖在地上繞圈圈。
林音兒還要出言譏諷,樂姨娘的貼身丫鬟忽然跑過來說道:“姨娘請小姐過去,金縷閣的東家帶了最新樣式的金飾,叫小姐過去挑選呢。” 林音兒心裡好生厭煩,金銀首飾而已,為什麼偏偏挑這個時候來。雖是不願,也隻得離去。
林音兒離去之後,林苑舒張許多,她緩緩從衣袖裡拿出一把檀香木的折扇,恭恭敬敬的遞在秦晚舟身前。柔聲說道:“前日上課夫子贈與我一把折扇,扇麵是江南有名畫師畫得春花秋月圖,我想請秦公子提詩一首,可否幫忙?” 林苑聲音細小,卻相當虔誠。
秦晚舟接過折扇,命小童取來筆墨,纖長的手指握住了筆杆,行雲流水,落筆如雲煙。“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林苑對提詩頗為滿意,一臉欣喜。
秦晚舟淺褐色的眼眸凝視林苑,一臉關懷的問道:“阿苑妹妹氣色不好,是否有何煩心事?說與為兄聽,看是否能幫上忙?”
林苑:“月姐姐回姨媽家好幾天了,也不知何時歸來,我無人說話,心理憋悶得很。這幾天夫子上課越講越難,我越聽越費勁,累人得很。”
秦晚舟笑道:“這有何難,這青州城大大小小的商鋪,沒有我不熟的,我帶妹妹出去玩便是,夫子上的課嘛,我細細講於你聽,保證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正在這你儂我儂之時,林家大公子林封興奮得跑了過來,把秦晚舟一把拽過去,悄聲道:“下個月青州城八大青樓選花魁,在麗湖上九舟聯排,好不熱鬨,咱兩一起去。唉,我就是個紈絝子弟,除了有點錢,也沒多大本事。要知道城裡色藝雙絕的美人,可是砸錢也見不到的。秦兄如此才名,帶了你去,什麼樣的美人見不到,嘿嘿嘿。“
林有財驕奢淫逸,其子林封深得其真傳,日日流連勾欄瓦舍,一擲千金。雖不務正業,卻也不欺淩弱小,青樓裡的各大老鴇對林家這一大一小兩父子,喜歡得不得了。
林有財正在和顧夫人商議要給秦晚舟準備些什麼回禮好,隻見祁管家驚慌失措的跑進來,把林有財拉到牆角邊,對著耳邊悄聲說了幾句話。林有財顫顫巍巍的接過祁管家手上的信件,臉色鐵青,自言自語道:“阿月啊,我的阿月啊,這可怎麼辦。”
祁管家低聲道:”老爺莫急,賊人求財,隻要三千兩而已,老奴已將三千兩準備妥當,明日就將銀兩送去城外的觀音廟。”
林有財慌亂了一陣,大餅臉忽然鎮定下來,沉聲道:“此事萬萬不可讓第三人知曉,你親自送去,額外多帶些銀兩,順便采買些藥材回來。有人問起,就說尋常采買藥材,不可多嘴。” 祁管家連聲稱是。
林有財望著窗外沉思許久,懊悔不已,“當初就不應該讓一個小丫鬟陪著阿月回鄉下,阿月啊,我的阿月。”